周通丝毫不把这些同龄人的讥笑放在心上,前一世他做官能做到宰相的位置,早已做到宠辱不惊,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地步,断头台上的铡刀都吓不倒他,更何况几个毛头小子的讥笑;而且他自认为参加乡试后绝对可以一鸣惊人,和这些不修仁德,目光短浅的童生根本不会有太多交集,自然犯不着动肝火。
倒是老学究看不下去了,挥舞着铁尺示意所有人安静后,颇为不满的说道:“读书人养气修身,在学堂吵闹算什么道理?还有三日就要举行乡试,省城路途遥远,你们今日或者明日自行出发好了。周通小子你留一下,其他人散了吧。”
待到学堂中童生都走光了以后,老学究走到周通面前,从怀里摸出两大串铜钱,放在桌子上,随后拍了拍周通的肩膀,说道:“读书人苦读十年圣贤书,若是不参加一次科举考试,实在是太可惜了。刘家器小,看你读书无望想必是不会供给你去省城的路费;这两大吊铜钱是刘见深带你来学堂时付的拜师费,可惜我也没教你什么东西,受之有愧,受之有愧啊,这两吊钱你拿回去,权当路费好了。”
周通先是一愣,随后赶忙站起身,恭敬的将钱塞进老学究的手里:“先生费心了,我一个大活人有手有脚,怎么也不可能被饿死。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若收了先生两吊铜钱,岂不是断了与先生师生一场的名分,这种欺师叛祖的事情我实在做不出来。省城路途遥远,学生就率先告辞了。”
说完这句话后,周通拱了拱手离开了学堂,他深知老学究虽然古板苛刻,但却是一个正直仁爱,相当体恤学生的人,若是没有老学究,周通连修衣服上补丁的布料都筹不齐。
但想到这具身体的主人曾无数次让老学究失望后,周通实在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位老人的馈赠,而且身为刘见深的养子,他不认为刘家会刻薄到连参加乡试的路费都不愿提供的地步。
怀着心事回到刘府后,眼前的一切却又大大超乎周通的想象:刘府今天张灯结彩,一副有大喜事发生的模样,鲜红的炮衣以及“恭贺高中”的彩纸遍地都是,门口还停着一顶彩红色的轿子,除了抬轿的脚夫外,还有两名持着“文曲再世,中举无忧”牌子的仆人立在轿子两侧。
这轿子一看就是赴省城赶考的大轿,难道是刘家特地为自己准备的不成?周通看了一眼身上破破烂烂的麻布衣服,又看了一眼雍容华贵的彩轿,不禁自嘲似的摇了摇头,他可不信连件衣服都不愿施舍的刘府会为他安排这么大的赴考派场。
就在周通低头思索时,忽然听到背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扭头一看,一个约么三十多岁,尖嘴猴腮,裹在一件锦袍里的瘦小男子踱着步子,大摇大摆地朝他走来。
周通顿时眉头一皱,心中暗道:苦矣!相由心生,这人生得贼眉鼠眼,一看就是不修阴德,喜欢四处生事,欺软怕硬的奸诈小人,此番找上门来,只怕是祸不是福。
周通很快就从记忆里知晓这个人的身份:此人名叫刘谋,是刘府的管家,和周通猜测的一样,是个无恶不作的奸诈小人,让周通搬到最为阴暗潮湿的偏房,每日似佣人一般劈柴做零工的主意就是他想出来的。
刘谋走到周通面前,甚是厌恶的看了周通一眼道:“看什么看?这可是举人赐福过的轿子,被你这傻小子看一眼冲撞了天上文曲星怎么办?”
恶狠狠地训斥完周通后,刘谋像是想到什么似的,不怀好意的笑着说道:“说起考举人我倒想起来件事情,老爷让你从学堂回来之后到他那里一趟,商讨此番乡试的事情,赶快滚到书房给老爷问安,莫让他等着急了。”
不待周通回话,刘谋就提着他的衣领拎小鸡一样朝书房走去;刘谋虽然瘦小,也比缺衣少食的周通要强壮得多,加上练过几年拳脚功夫,提着百十斤重的周通毫不费力;所以任凭周通手脚并用在空中来回挣扎,这一路都走得相当平稳。
被人似小鸡一样拎着走,周通口中的银牙都快要咬碎了,刘谋这种轻蔑的举动显然不把他当人对待。在愤怒的同时,周通心中生起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读书人哪怕懂的道理再多,遇到小人也只有干瞪眼的份儿。百无一用是书生,这句话不是没有道理的。
周通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想法:如果这个世界真的如同《聊斋志异》里讲得那样,文能通神,读书人可以逆天改命,用大道和仁义取代武夫的拳头,用神通和道理镇压宵小,该有多好。
刘谋自然不知周通心中给他扣上了顶小人的帽子,走到书房门前时,像丢垃圾一样随手将周通丢到地上,双手抱拳高声说道:“禀告老爷,小的将周通带来了。不知老爷还有何吩咐?”
刘谋声音落下没多久,书房的大门就被推开,一个头发花白,中等身材,眼中隐约闪烁着市侩光芒的半百老头出现在书房门口,此人自然就是刘家说一不二的大老爷:刘见深。
“周通,再过三天便是科举之日了。竞儿和争儿要赴省城赶考,如今天下动荡,为了安全起见,刘谋会陪他们一同前往省城。你好歹读过一点经书,刘谋不在的日子里,就由你操笔记录刘府的开销账目。若是被我发现你暗中苛扣银两,那你在刘家的好日子就到头了。听到没有?”刘见深恶狠狠地说道。
周通这才明白刘府门口的大轿子以及门前的彩头是给刘见深两个不成器儿子赴省城赶考准备的。刘见深两个儿子刘竞和刘争都已年近三十,三年一次的乡试,两人足足参加了四次,但每次放榜时都名落孙山,估计这辈子都考举人无望。刘见深当年愿意收周通为养子,就是想借周通的天赋为刘家增添些书香底蕴。
想明白个中缘由后,周通赶忙拱手回应道:“老爷忘了不成?我已满十六岁,到了参加科举考试的年龄。自然也要赴省城参加科举考试,怕是不能替老爷分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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