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城中里有一座不大,布局却极其考究典雅的院落。园中停着一辆金顶华盖的马车。马车的主人昨夜曾造访过侯府,今日看来又得再走一趟。
侍卫匆匆赶回,作揖道:“王爷,果然如您所料,马寒正午时分入了公孙侯府。龙挂水两生两灭,差不多分出胜负了。”
白衣男人搓了搓冰冷的双手,撑着膝盖站直了身体:“好,魏明,埋了那么久的网终于可以起了。”
魏明问:“王爷,这次是要把马氏连根拔了吗?我看公孙族人的底也未必干净。我是不是该把城内外的驻军一并接管到手,统统拿下,押回金陵城统统尝一遍死牢的滋味?”
白衣男人用大拇指揉揉虎口:“魏明啊你什么时候才能把这毛躁性子沉淀下?此行兵不血刃擒住马霜娘才是上算,云顶山庄我已派吴将军去了,无碍。”
魏明笑嘻嘻地说:“我只是王爷的刀,不需要脑子。”
白衣男人习惯了魏明的胡搅蛮缠并不生气,转头去看转晴朗的天空,不由自主地长叹一声:“皇兄震怒,恐怕不是杀一二首恶能够平息。但愿我能救下几个人吧。”
白衣男人是武安亲王赵权,皇帝赵营的弟弟,皇族最得信赖的贤王。
魏明按住刀,跟在武安亲王的后面。他俩走到公孙府邸时,上千银甲铁卫将宅院围了个水泄不通。一如昨夜,武安亲王还是上遮金鼎华盖,前面有两匹健硕的白马牵引,这几乎是皇帝出行才能有的规格。
刚走进大门,正好有一人手执长鞭玩命往外逃。这人是马来,他原以为老祖宗出马自己就可以安心蹲墙角玩泥巴去了,哪知道一抬头马寒被剐了半身肉,内脏都流了一地,顿时惊恐地扭头开溜。
马车迎面而来,马来早被吓乱了分寸,满脑子都是一地的血液和肠子。他毫不犹豫就挥起长鞭就抽过去:“好狗不挡道,赶紧给老子躲开!”
武安亲王倚在软枕上噗呲一笑:“我若真是狗,你还强行要爹我一把也确有品位。”
魏明看着不入流的鞭法,正眼瞧他一眼都觉得实在浪费感情,随手一巴掌把气势汹汹的马来拍在墙上。
灰色的墙砖上拖着一条浓稠的血液,魏明看了看自己的手掌:“不杀人可真难。”
荷花池畔。
马寒双硬吊着一口气,捡起满地的肠子和内脏塞回肚子里,而皮肤和肌肉在以极缓慢的速度复原。
叶白、言溪飘、白展颜三人也好不到哪里去,言溪飘伤最重,白展颜灵力耗尽,倒是最活跃的叶白还勉强能走两步。
只能说武安王切入的时机太好。
魏明和手下的银甲铁卫没费多少力气就把躲在私宅中的马霜娘、公孙伯庸和一众留守的小厮婢女“请”到了正厅。武安亲王很受用马寒残躯带来的恫吓效果,能省略不少动刑的步骤。
他得到上谕侦破公孙兄弟一案的数月间,今日是第一次得到了这么明确的线索,也是第一次有了能动刀的对象。
洛阳镇守李复,绝雁镇守仇拦江,这些名字早被他牢牢惦记在心里,可偏偏没有十足的证据不得妄议,即便有了证据也不敢轻易下手。他以堂堂亲王之尊,承天子命,数月来一直如履薄冰。稍有不慎自己受责罚事小,自毁长城伤了大汉根基那可真成皇家的千古罪人。
他坐在正厅上,看着下手跪着的马寒,马霜娘和公孙伯庸等人,心情颇为复杂:“好好的一个家毁了,不太好的一个国也快毁了。”
小厮和奴婢都先行审过一遍,对马霜娘和公孙长德中秋前的争执众口一词,甚至有几人落井下石直言自己曾目击了马霜娘的行凶过程。也有护马霜娘的,但都是她的贴身丫鬟,说话没有多少分量。马霜娘一概不理会,只痴痴望着膝前的石板,一言不发,脑中或许还是昨夜通宵达旦的越剧小调。
武安亲王若是个酷吏,现在一纸文书一个手印就能把这件案子作成铁案。但他不是,他是帝国政局里几乎灭绝的一两位手腕温和的上官。
他的大拇指一直揉着虎口,思量了一番后道:“马霜娘,这里不是公堂,若是觉得跪着委屈,你可以坐起来答话。本王来,不是为了捉一个犯人,而是去求一个真相。
若不是形势所迫,我也不该以这种方式进侯府。故侯爷一生正直被朝廷倚为股肱,本王冒昧闯府已是不妥,实在不想再亏缺了他的未亡人。”
马霜娘当然委屈,轻轻努涅一句仍是开不了口。
倒是公孙伯庸砰的一声重重跪在地上:“母亲无罪,愿殿下明察。”
马霜娘纤弱的手不断推搡公孙伯庸的后背:“伯庸,你别胡闹。”
“姨娘,这有什么好瞒着,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魏明按着刀往地上一踏,猛烈的灵力震开了马霜娘:“放肆!大胆罪妇,你眼里还有没有殿下!”
公孙伯庸得了武安王的准许,接着讲道:“先考与母亲虽然偶有不和,却是小事,更何况三月前母亲已怀了先考骨肉,她如何忍心让自己的孩子沦为孤儿。殿下明鉴!”
这话说出口之后,众人哗然,公孙伯庸原以为这绝对能救马姨娘一命,可少数几人的脸色瞬间煞黑,其中就有资历最老的白展颜,还有马霜娘自己。
魏明脸上忽而闪过古怪的笑容,望向武安王。后者修剪平整的眉头微蹙,脸上的失望与愤怒却怎么都掩不住。
魏明说:“证据确凿,殿下大可以一举结案了。”
武安王一摆手,吩咐:“传召浅浅姑娘。”
亮出仙宗弟子的身份后,叶白和言溪飘被奉为宾客以局外人的身份端坐在一旁,浅浅的出现顿时打乱两人的平静,甚至抓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浅浅穿了一件金丝锦袍,发髻高高挽起,扎着一支吊雨金钗,少了往日里麻衣青裳的质朴,多了华丽香艳,言溪飘眯起眼睛,似乎从未见过这人一般。马霜娘更是诧异,指甲在石板上抠断了都毫不察觉。
浅浅跪下:“殿下,罪妇原是先侯爷公孙长德的一房小妾。八月初九,罪妇在公孙私宅亲眼见到马姐姐召进私宅的戏子中混有面首,留宿房中,通宵玩乐。”
武安王:“你如何进的了马霜娘的私宅?”
浅浅说:“先侯爷对罪妇恩宠有加,出入皆由我陪侍。侯爷与我同入马姐姐的宅院,罪妇原是北方人不懂越剧,走动时撞破了戏子的男儿身。”
武安王:“公孙长德可知马霜娘私养面首一事?”
浅浅:“知道。”
武安王:“公孙长德可知马霜娘怀孕一事?”
浅浅:“知道。”
武安王:“争执一事可否源此而起?”
浅浅:“是,先侯爷年逾天命,多年公事操劳累积,身体并...并不能有子嗣。”
公孙伯庸愣在了原地,不可置信地自语道:“掩心,你骗我?马姨娘,你也骗我?”他转头盯着低头不语的白展颜:“师父,你也知道了,原来全侯府就剩下了我一个傻瓜,是不是?是不是!”
魏明一把拎起公孙伯庸,像丢一包垃圾一样丢给铁卫。
武安王猛一拍惊堂木,尖锐的声响回荡在并不宽阔的厅堂中:“马霜娘,你可知罪!”
马霜娘青葱手指早已抠得鲜血淋漓,疯子一般低声重复:“我对不起长德...”忽而她猛地抬起头,径直扑向了身侧的浅浅,却被浅浅一指点中眉心,癫狂地在地上打滚。
见惯了武安王菩萨低眉,金刚怒目时更为骇人。短短几刻钟,马霜娘已庭杖打得不成人形,几盆凉水浇下拖往金陵并案再审查。
浅浅作为证人也被带去了金陵,一句道别都没留。言溪飘怅然若失,只有小北心大,四脚朝天在民宿里吃了睡睡了吃。
途中某夜,她在铁卫的簇拥下靠近马霜娘的囚车,俨然已是女主人。马霜娘温养数十年的风流涵养一夜之间全丢了,披头散发,失魂落魄地看着来人。
马霜娘双目无神,机械地说道:“我早该提防你。”
浅浅温婉一笑:“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马霜娘说:“长德是你杀的,马氏是你毁的。现在南疆大乱,洛阳无主,你的背后到底是谁?”
浅浅掩嘴:“世上最聪明的永远是女人,才短短几天,你就全都想通了。不过我的背后没有人,我只是找好了买家,拿你们的命换回几样本就属于吴楚的东西而已。”
马霜娘还是枯木一样的神色:“你要杀我?”
浅浅说:“杀是一定要杀的,不过我会让你死个明白。那夜的面首是我带来了,那夜你饮得酒也是我亲自下的巫咒。”
马霜娘闭上双眼:“让我死。求求你。”
浅浅嘟着嘴巴,一副人畜无害的娇弱模样,手伸进了木栅之间。如藕的小臂忽然间变粗壮,捏住马霜娘的喉咙,浅浅的双眸涨满绿光。
押送囚犯的车队继而一阵骚动,各队都在鸣锣示警:“山魈!山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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