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切玉秋霜

公孙长风说：“好，那我便为你造一把剑，令天下之剑不为剑。”

公孙牧之尴尬地抓着后脑勺，贴在叶白的耳边悄悄说：“叶兄...那个...我爹讲得不是龙牙，其实龙牙早就不在我们公孙家了。”

叶白听到老爹的话，兴奋得心脏跳到了嗓子眼儿。听到儿子的话，心脏大概跟蛋蛋呆在同一个袋袋里。人生大起大落实在是太伤人了。

“牧儿，你在那里嘀咕什么呢？”

“爹，我跟他说过龙牙的事情。”

魁梧的公孙长风往前一步，巨大的影子蒙住了叶白。公孙长风黑着脸，低沉地说：“小子，你在打龙牙的主意？”

叶白摇头也不是，点头也不敢，愣在了原地不敢动弹。

公孙长风紧缩的眉头陡然一松，笑逐颜开地说：“诶哟，你这小孩真没意思，逗你玩儿呢！”

叶白以前总不能理解什么叫“玩死你”，现在全懂了。眼前这个阴晴不定又修为奇高的怪人绝对能轻易地把自己玩死。叶白面部的肌肉抽搐到连假笑的表情都做不出来了。

但在傅香衾眼里，这一切可不是“玩”儿。

对靠骰盅发家致富的傅大小姐而言，分辨一个人情绪的真伪属于基本功。在公孙长风生气时，她分明看到了憎恨和杀意，在他之后假借是玩笑而解围的时候，又的确是温和的。

这两种情绪根本不该共存于一个人身上。

她在心里默默开导自己：“被锁了整整十七年，一夜之间重获自由又突然报了大仇，情绪不正常是应该的。”

公孙长风将叶白几人带进了坞堡，面前厚重的泥沙自行分开一条道路，扬起的尘土温顺无比，远远地避开了他们一行人。

广场中央耸立着一块巨大的汉白玉，之上倒竖着一柄剑，确切地说，是一段残剑。剑刃已与玉石融为了一体，玉即是剑，剑亦是玉。

它的名字叫切玉秋霜。

台下的龙鳞剑嗡嗡作响，公孙长风如此强盛的威压也无法让它安静。稍稍卸下劲道，龙鳞剑脱手而出，划过一道半满的圆弧，正好砍在切玉秋霜的剑刃上。

“晚了十七年的比剑，不知道结果会如何呢？”

金玉交错的声音极其刺耳，震得人头晕目眩，修为最低的公孙牧之不得不捂住了耳朵。

切玉秋霜被龙鳞磨出了细碎的玉屑，淡淡的白色粉末洒在月光下，忽然迷蒙起一阵绸缎般的光彩。

但切玉秋霜并没有断裂。

龙鳞剑的锋刃被撕开了一道口子，继而断成了两截，两块金光闪耀的龙鳞摔在汉白玉上发出铿铿锵锵的声音。

断裂的龙鳞凄凉地摔在了泥土上，公孙长风根本没有捡起它的打算，他的眼里只有那柄光洁的切玉秋霜。

他的嘴角有一抹笑容：“成了。”

有一段故事从头说起。

公孙氏曾经出过一位奇人。

书籍，画作，碑文中没有记载过他的一鳞半爪，宗庙里甚至放他的牌位，族谱里也没有名字。所有关于他的故事都是口口相传而来。

后人拜他为“剑祖”。

剑祖而立年曾入蛮域，以拳脚与龙马勇士争雄，携虎之威，大胜。

剑祖不惑之时远走草原，以刀弓与鬼手和尚试锋锐，凭金之坚，大胜。

剑祖逢天命之岁登藏云山，以长剑与冬雨元君较长短，逞灵之能，亦大胜。

一年之内曾造天罡名剑三十六把，万金不可求，剑祖之名广播于四海；他甚至被佛、道两派一起冠以圣贤之名。

时人皆言：“剑祖之前，世上有剑无锋；剑祖之后，世上有锋无剑。”

剑祖晚年远走极西之地消失了整整十年。归来之后，剑祖埋葬了毕生钻研出来的修行心法，余生再没有言及修行事。

他在洛阳城外建了一座小坞堡，闭门谢客专心铸剑；历时三十载，切玉秋霜半成之际，撒手人寰。临死前，他烧毁了所有提过他的字传文言，甚至不让后人在自己的灵位上留下名字。后人不敢埋没先贤，就在宗庙的正中间立了一块空白的牌位，世代拜祭。

传说剑祖的剑不是锻造出来的，而是聚沙成石，点石成玉，然后捏玉成剑捏出来的。后人达不到剑祖出神入化的修行境界，秘籍又被他丢了个精光，以致于之后数十代人只能守着切玉秋霜，试图复制暗藏的奥秘。

不过每一柄复制品，一旦进了这个广场，都逃脱不了被本尊砍成两截的命运。

公孙氏所说的“让天下之剑不为剑”，与其说再造一把神器，不如讲是为了续上切玉秋霜。

数百年的沉寂后，公孙氏又出了一位惊艳绝才：公孙长风。他排行第三，上面两位哥哥是公孙长安和公孙长德，其下是老四公孙长兴。

不论符咒、修行、文武韬略，他都远远甩开了自己的兄弟；二十二岁他复制出了“龙鳞剑”砍断了前一任宗主的剑，随即被推举为一族之长。

但他从没有试过去砍断切玉秋霜。

他对天下之剑不为剑有自己的体会。

做到空前绝后的是剑祖，是一个人，而不是一柄切玉秋霜。与其守着这柄残剑、坞堡苦苦找寻剑身藏的含义，还不如重新走一遍当年剑祖横行天下的路程。

或许，答案藏在旅途中。

他将身家老小，宗族的事务全数交给了大哥公孙长安，一走了之。不过当今汉、蛮、狄三地的仇恨远比剑祖时代更狂热，公孙长风蹉跎到快三十岁，连剑祖二十岁就通关的龙马八卦台都没能涉足。

就算是鲲鱼也得乘风才能飞行，公孙长风自问没有剑祖的实力，便一直在搜寻时机。终于等到金陵朝廷十五万大军杀入蛮域时，他毫不犹豫地加入了最为精锐的先锋屯。

这才有了不眠不休强行军一千多里的奇迹。公孙长风终于如愿以偿来到了龙马八卦台。

毫无疑问，公孙长风绝对闯进了他梦寐以求的祖灵洞窟。只不过其中的奥秘，他无心分享给叶白这些外人知道。

公孙长风得到了龙牙，拿两百部曲的性命换来的。

龙牙是世间数一数二的神器，用它铸剑绝不会逊色于切玉秋霜。公孙长风知道公孙氏世代追寻的理想已只有一步之遥。

他稳稳地沉住气，不动声色辞别了军队，以长平乡候的身份回到洛阳。兄弟四人齐心协力钻研起龙牙的功效。

如果天下有任何一个匠人有能力驯化龙牙，那他一定姓公孙。

只不过上天没有赏赐充足的时间。

正当龙牙的炼化有了进展的时候，坞堡里闯来一个牧童。青牛悠悠然行来，却没人看清楚它的样子。我们公孙家世代修炼山之术，坞堡全是黄沙飞土，不该有牛来这里。箭楼上的弓手刚想拉弦瞄准，却发现青牛瞬间不见了踪迹。他揉揉自己的双眼，直当自己出现了幻觉。

他不知道，这时青牛已落在了切玉秋霜之前。

听到此处，叶白不自觉地咽了一口口水，他知道这只该死的牛！

公孙长风长舒了一口气：“来人是荒河！”

“他倚着牛背，远远地欣赏切玉秋霜，就如在自家里那样自在，甚至连我都以为他只不过是族里的普通少年而已。唯一和他交谈过的只有公孙长安，到底谈了什么到现在可能无从知晓了。我只知道，短短几句话后，龙牙消失，而我从族长变成了阶下囚。”

公孙长风自嘲说：“老四用的灵蛇十二式不是公孙氏的家学，若不是他境界差我太远，也许真不好对付。说不定当初荒河就是搪塞了这么几式剑招而已。”

沉默许久的公孙牧之开口答了一句：“爹，灵蛇十二式是我公孙家的秘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