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夫子墓(下)
麻木从小腿处传来,沿着腿,膝、腰、腹、胸,缓慢却坚决地向上延伸,所过之处知觉尽失,就像那块血肉、器官原本就不存在。孙婷一直扶着他,到后来扶不住甚至抱着他,但他还是缓缓地倒在地上。
“绿色的琉璃,有毒。”
“你起来,你快起来,我带你去找人,你别这样。”孙婷吓坏了。
“好像,来不及了!”张溪石苦笑道。
没有任何犹豫,孙婷立即俯下身,将张溪石残破的裤脚全部撕开,露出里面小腿。小腿上面的伤口不多,都是擦伤,些微的有些血痕,可在血痕四周,却有淡淡的绿色。绿色很淡,带着一抹妖魅浅浅地藏在皮肤下面。
“别!”张溪石猜到了孙婷的打算,想要阻止,孙婷的嘴已经覆上了他的小腿。
伤口不大,浸出的血不多,自然吸不出多少东西。
“你这是何苦!没必要把你也捎上。”
孙婷惨然笑了笑,没有答话,走到他身后用力抬起他的双臂,向上拉,向岸边走去,可惜她一个女孩子,对于一个成年男子的体重而言力气太小,或许是张溪石中毒的身体突然变重,她几乎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可惜却拉不动一分一毫。
“你等我,我去找人!”
麻木已经传遍了全身,张溪石只能用眼睛告诉她,去吧。
孙婷站起身,倒退着向岸边跑去,她不想离开,她想留下,她不想将他一个人留在空无一人的地方,尤其是他随时可能死去。可是留下,他只有死,她的离开或许能换来他的生存。可是她怕,怕再回来见到的是一具尸体,她会连最后的时刻都没和他一起度过,她甚至还没告诉他她会是他的命运,他的未来。
“等我!”
“等我回来!”
孙婷大喊着,扭过身,向着桃林跑去。时间很紧,她甚至不敢回头,怕回头的一眸降低了速度,怕回过身就不忍再离开。
她不知道,就在她转身向岸上狂奔的一刻,湖水,从湖中心重新浮现并开始向四周蔓延,开始上升,速度很快,湖中心的水面甚至开始沸腾,翻滚。
张溪石的意识很清醒,双目保持微睁的状态,眼皮僵硬已经不能闭合,麻木遍布全身,最后化为虚无无觉,毒素从皮肤向内里渗入,呼吸已停,心跳已止。窄窄的视野里只剩下半边蓝天,半边桃林。
没有呼吸,没有触觉,没有听觉,没有温度。
我要死了么?还是我已经死了?
可为什么我没有恐惧,死亡不是最可怕的事情吗?为什么我依旧能看到,能思考?
视野开始扭曲,恍惚,模糊,真的死亡就要来了么?失去最后的感觉器官,然后大概思考就会停止了吧,那么人就真的死了,世界不再有我,可我刚刚来到这个世界半天,难道就这么死了?
还有许多的事未做,心愿未完。
都说是魂归故里,如果真的有,就这么回去,如何面对局长?如何面对众人的期盼。我还有任务未完,我不能死,命运不会把我送来这里,就是为了在这里死去。
忽然,扭曲的世界变得重新清晰,天还是那片天,桃林还是那片桃林,只是自己的位置似乎发生了变化,天高了,桃林也似乎高了些,桃林下面的白色的沙滩现出了一部分。
时间过的好慢,孙婷能回来吗?她真的是个好姑娘,等她回来见到自己,也许会伤心吧。她喜欢自己吗?也许喜欢吧,自己有那么好么,值得一见钟情?
等等,天好像变得更高了,桃林也在变高,出什么事了?
天空中怎么会有波纹,而且距离近在咫尺。
原来不是自己的位置变了,是湖水,是湖水涨上来,光线的折射让天显得更高,刚才的视线模糊,应该是湖水在淹没自己眼睛的一瞬引起的失真。难道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不是说晚上湖水才会上涨么,孙婷还没回来?
‘夫子观镜湖而悟道’八个字猛然闯进张溪石的精神世界。
从进入桃林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数个小时,他一直在思考这八个字,思考面前的镜湖,从各种角度,立场来拆分,融合理解。虽然一直没有明白,但当思考和现实的某一部分突然建立起某种联系,就像元素周期表在梦里面被发现一样,事实的真相自然而然就会浮现。
顿悟就是如此。
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夫子观镜湖原来是从湖水里观的。
“而”字原来是用在这里。
水面是镜面,里外通过镜面相通。
镜外的世界和镜中的世界相同相通,只隔着一薄到极致的水面。
从外面看,自己应该就在镜中。
水中的世界和镜中的世界是在一个世界里,镜外人如是观。
镜湖原来是静湖。
静到极处只剩下观和悟,不用其他感官,不受其他所感。
夫子观镜湖而悟静。
静到极致是——动。
动是绝对的,静是相对的。
水声哗哗,镜湖倒置,天地倒置,世界截然不同。
张溪石从两米高的地方重重地摔在地上,边龇牙咧嘴地忍着疼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土,边四处张望。山下面是盛开的桃林,山上面云山雾罩,一条小路从山下蜿蜒而来停在脚下,夕阳西下,这场景竟然是分外的熟悉。当年他观天书碑无果,黯然离去时,就是在这里。
猛回头,碑亭下,一块红色的石碑赫然入目。
晚照碑!
夫子墓!
这里果然是夫子墓!
夫子墓及墓前的十二座天书碑,乃大陆之上最神圣之所,是人类世界修行之源。晚照碑是天书碑中的第一座,被有些人视为最为重要的一座,因为此碑不过,修行无缘。它是开启修行的第一个关口,也是第一个境界。人类世界修行的门派、功法各有不同,对修行中每一个境界的描述都不相同,但唯一相同的就是晚照境。它代表的修行无先后,无年龄的思想被天下人所认同。曾有垂垂老者,一夕在晚照碑前顿悟,一夜青丝,一夜无皱,最后寿至三百岁正寝。
正是如此,晚照碑前从来不缺人来观碑。
观碑不过之人,总会想着观碑的好处,历年大朝试之人能过晚照碑的不多可也不少,积年下来,越到后来,岁数大了,对生死看的更重,观碑的心思更迫切。因此往往,晚照碑前,总会有人的。
可是,现在晚照碑前居然一个人都没有。
不仅这里没有,山下,神道上也都是空空的,整座夫子墓里沉寂无声,仿佛只有他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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