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衙门。
李墨风坐在签押房里,表面是一幅很勤勉的样子,但没有谁能明白此刻他内心的那种焦灼和惶恐。
年少得志,意气风发,初到淮安之时,他也是打算做出一翻成绩来的,可现实却是让人无奈的很,淮安的官场是一个大铁桶,圈着的是整个淮安士族,而他因为大姐夫的关系,被整个淮安官场所排斥。
官场之路,几乎是寸步难行。
好在,他跟陈明哲关系不错,并且都是申学政的学生,有着同窗之谊,也正是在陈明哲的带领下,他才一步步接近了淮安士族这个圈子。
只是随着进入淮安士族这个圈子愈深,他就发现,他陷了进去了,人情来往要要吧,平日的一点小礼不算什么,可等到别人求你办事时,他才发现没法拒绝,因为他发现一点一点的,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拿了很多了。
而随着袁家的案子再一次暴发,陈于两族终于陷了进去,墨风的心便终日惶惶,果然的,最终还是被大姐夫发现了,大姐夫狠狠的骂了他一顿,不过却答应替他抹平一切的事情,这也让他松了口气。
可是,突然的,随着王六王七被抓,荣延也进了拱卫司,便是昨天那偏寻不到的大姐夫,今天他得的消息,也是进拱卫司协助调查了,自己的事情怕是瞒不过了吧,他不敢想象大姐知道他的事后,会是怎么样的情形,真不敢想。
“大人,下衙了。”天已经灰了,衙差在外面打着招呼。
“好,都下衙吧。”墨风点点头。然后将桌上的笔墨纸砚一一收好。又整了整衣裳。这才慢步出了衙门,朝着衙后的宅子走去。
天不知不觉的完全的黑了下来,北风突突的刮着,他不由的冷的打了个寒噤。然后加快脚步。不一会儿就进了家。
门房的德安冲着他打着招呼,神色有些惴惴,墨风想着心事,也没有发觉。
厨房的烟囱飘着灰白的烟。显然是德安嫂正在烧晚饭,不过墨风没吃的味口,进了屋,没见到润生那小子,想了想,墨风才想起,自己派润生去盯着拱卫司那边,一有消息就来通知自己的。
难怪家里没那小子的身影了,进了屋,屋里墨柒柒的一团。
墨风终于从思绪中回过神来。有些生气,德安和德发嫂怎么回事。这天完全黑了,这屋里连盏灯也不点。
于是他摸索着到条桌上面,找火石和灯盏。
“锵……”的一声,他擦着了火石。只是当打着火,那眼尾却猛的扫到一边八仙桌边上坐着一个身影,不由吓了一跳,火石掉在了地上,冒出几点火星后灭了,屋里复归于黑暗。
“是谁?”墨风大声的喝问。
没有人回答他,地上的火石被捡起,火光再一次亮起,随后点着了灯盏上的灯芯,幽幽如豆的灯光亮起,然后火苗再窜高了点,点着了边上另外一根灯芯,两根灯芯都点头了,屋里便黄晕晕的,亮堂了不少。
郑典这才看清坐在那里的人,是自家大姐。
“大姐,你在这里怎么也不说话,乌柒麻黑的也不点个灯,吓了我一跳。”李墨风抱怨。
“为人不作亏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门,吓什么吓?”李月姐冷冷的道。
“怎么了,大姐?”感觉到气氛不对,墨风狐疑的问。
“先吃饭吧。”李月姐淡淡的道。随后让一边的德安嫂上菜。
墨风明显着感觉自家大姐不对劲,可每次要问,大姐都说吃好饭再说,于是,屋里就两人静静的吃饭。
“咱们挺久没有这样两人一起吃顿饭了啊。”李月姐突然颇为感慨的道。
“是啊。都各有各的事情,凑不到一块儿了。”墨风点头,随后挟了一块鱼放在李月姐的碗里:“大姐吃鱼,德安嫂烧的鱼是顶好吃的。”
“嗯。”李月姐点点头,随后一小口小口的咬着鱼肉,小心鱼刺。
“突然想起小时候,我身体不好,大姐都是把好吃的东西留给我吃,家里那只芦花鸡生的蛋也是我独享,宝儿想吃都吃不到,常常气的哭。”墨风这时怔怔的看着碗里的饭道。
“你还记得啊,宝儿那丫头便是现在说起来还吃味儿呢。”李月姐侧过脸,轻笑道。
“可不是。”墨风哑然一笑的点头,突然又道:“大姐,上回宝儿的事情,是我错了。”
“你错的就只这一件吗?”李月姐放下碗,突然的反问。
“大姐这话什么意思?”墨风心里突的一下,反问。
“也没什么意思吧,就是问问,好了,吃过了饭,饭碗放桌上,让德安嫂收拾,你随我进书房吧。”李月姐起身。墨风也跟着起身,德安嫂自在一边收拾着。
步态悠闲的走进书房,说实话,在来的路上,李月姐心中即有怒火,又伤心,可到如今她的心反而平静了。
“大姐,到底什么事?”进了书房,墨风就迫不急待的问道。
“把门关上。再过给爹娘上注香。”李月姐冲着他道。
墨风听到自家大姐这般说,这才发现,书房的桌子上,正摆着自家爹娘的灵位牌。
大姐今天实在是太奇怪了,墨风想着,不过还是关上了书房的门,才慢步上前,在灵位牌前点着两柱香,然后恭恭敬敬的拜了拜。
李月姐这才道:“今天一早,温老爷子来跟我说,昨晚他找了人打听荣延和你姐夫的消息,荣延在拱卫司里招了,说是他指使王六王七对袁家姐弟动手的。”说完,李月姐侧过脸来盯着墨风:“你有什么看法?”
“不,不可能,荣延绝对不会作那样的事情的。”墨风听到李月姐的话,脸上先是一片惊讶,随后却是摇着头脸色有些苍白的道。
“你认为荣延真没有做?”李月姐盯着墨风反问。
“没有。绝对没有!”墨风喃喃的道。
“既然没有做。他为什么要认呢?”李月姐反问。
“是啊。他为什么要认呢?”墨风鹦鹉学舌似的反问,随后却是醒过神来:“我知道了,定是拱卫司用刑太过,荣延受不了了。这是屈打成招啊,我要写本子,参拱卫司一本,这绝对是屈打成招。”墨风象是突然间拍到一块浮木似的恶狠狠的道。
“参拱卫司的拆子。皇上的御桌上怕是都放不下了,这还需要你再参和吗?”李月姐说着,重重的一拍桌子:“都到这时候了,你还想瞒着我,墨风啊墨风,你太让大姐失望了,一个人做错事什么的不怕,人这一生,谁不做错那么几件事情,可既然做错了。就要敢认,就要敢担当。你敢说指使王六王七对袁氏姨弟下手的不是你?你敢说荣延这不是在替你顶罪?他怕再不认,事情查下去,就查到你头上了,你再告诉我,这些东西你都哪来的?”李月姐说着,将一叠子银票砸在墨风的身上。
说着,李月姐眼眶就红了:“你读书都读狗肚子身上去了?”
墨风接着砸到自己身上的银票,这些银票都是他藏在书房里的,其中还有一座田庄的地契,这是当初袁氏族叔送的。
“大姐,原来你都知道了。”墨风颓然的跪倒在地上,两头抱着脑袋。
“我只知这一切都跟你有关,但是具体的事情还得你来说清楚。”李月姐一字一句的道。
到得这时,也没什么需要瞒的了,于是墨风便一五一十的说了。
原来最初,袁氏被污侵占田亩之后,袁家的家产全部被抄了,袁小郎也身陷牢狱,袁姑娘为了平冤,递状子进了御史衙门。
“那个办理此案的杨县令是陈家的门生,跟我是同一科的进士,再加上陈明哲的关系,平日里,我们也多有走动,朋友之间本也有通财之义,所以,他们送我一些钱财,我也没太放在心上,直到那日,我接到袁姑娘的状纸,本着朋友同年之宜,便给杨县令通了口气,毕竟这案子是他整出来的,随后杨县令便跟我痛呈了利害关系,再加上之前,杨县令办理袁家侵田案时,一应证据也都是做足了的,这种情况,我便想着卖个人情给杨县令,也是给陈家,于是就判了袁姑娘污告,将她赶出了衙门。而这些银票和那田庄的地契,便是那时他们事后送我的,之后,便是那日姐夫的公堂之上了,姐夫自那箱子里取出袁氏状告陈于二族谋夺袁氏田亩案后,我怕了,我知道之前袁家的案子要翻过来了,而我牵连在里面,怕是要丢官去职,于是,趁着粮道派人去找袁氏姐弟的时候,我跟荣延借了王六王七。想让他们先一步把袁氏姐弟藏起来再说,可就在王六王七对袁氏姐弟下手的时候,姐夫的人到了,王六王七没有得手,逃了,姐夫心里明白,当时知道袁氏姐弟下落的只有在场的那么几个人,最后他查到了我的头上,我求他别告诉你,最后他求得袁氏姐弟的同意,就把事情瞒掉了,之后的事情,大姐都清楚了,整个的情况就是这样。”墨风神色木木的道。
听完墨风说的这些,李月姐高高的举起手,想一巴掌扇下去,可终归打不下去。
深吸了一口气:“这么说,整个事件,跟荣延一丁点的关系也没有?”
“没有。”墨风道。
“收拾东西,大姐带你自首去吧,该认的罪自己认,不能让别人替你顶,否则,你以后就再也直不起脊梁骨来。”李月姐咬着牙道。其实她不是那等大义灭亲之人,她也想护短的,可是有些短护不得啊,该负的责,该受的罚就得受,今后那路才走的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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