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校场上的事,行风和行云的母亲昭贵妃很是不悦,她终究还是更偏帮行风一些,听不得行风在她膝前,抚着她的膝盖痛诉行云何坏,何与外族勾结,来使得他在人前下不来台,还妄图取了他的性命。
说起来,行云倒还不想取了他的性命,但行云有心争世子之位是真的。所以昭贵妃斥责行云的时候,行云只是默默地跪在静心堂里,没有等到昭贵妃的旨意,他滴水不进地跪着,直到窗外的夜幕已深,深到夜露凝在碧叶上,深到风穿堂吹来,拂过他的背脊,无端惹来了他几声咳嗽。
一直坐在梁上陪着他的英乔,因为听见他的咳嗽,心头忽然漾起了几缕担忧。她默默地飞身出去,又默默地飞身而来,她把带回来的酒囊轻轻一掷,掷入行云的怀中。行云看到这酒囊,心情一下好了起来,他打开酒囊,七月酒浓烈的香味窜入他的鼻息,他掩面一气喝下大半,腹中瞬时暖热起来。
他放下酒囊,冲着房梁道,“你在上面蜷缩着不累么?”
英乔懒懒应道,“不觉得啊。”
他一笑,又道,“我望了,你是鹰么,这个的确不算什么。”
“难道蛇会累么,你们可以缠绕房梁上睡觉的,还是你化作人形久了,都忘了本身了。”英乔应道,飞身跃了下来,落在他的跟前,也盘腿坐下,又说,“你们这里一入夜就这么冷么?”说着,打了个喷嚏。
行云笑着,递给她,他方才喝过的酒囊,道,“你也喝一些暖暖身吧。”
英乔接过酒囊,有些迟疑,这个酒囊他方才喝过。长这么大,英乔无论何胡闹,和男子独处一室是第一次,和男子独处一夜也是第一次,和男子共饮一壶酒也是第一次。英乔看了一眼行云,行云却笑道,“你自己买的酒,你自己不敢喝么?”
英乔最怕人家说她不敢,面子上过不去,遂提着酒囊,大口喝了一口,竟觉得七月酒的滋味很是不错,于是咕噜咕噜地喝了起来。
行云显然很惊诧,道,“你竟不觉得这个酒烈么?”
英乔听行云此问,放下酒囊,再看一眼行云的时候,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于是摇头道,“没什么啊,果然很解渴,喝完也不冷了。”然而,英乔刚刚说完这个话,再看行云的时候,开始觉得行云有些摇晃,遂拍了一把行云道,“跪着就好好跪着,以前我父王罚我的时候,我从来都跪得不偏不倚,不像你这样颠三倒四。”
“什么,我根本没动过。”行云说道。
英乔便笑,拿着酒囊塞到行云的嘴里,说,“来,喝,继续喝。”
因为英乔眼花缭乱,手拿的不稳,也不知道酒囊是不是真的对准了行云的嘴巴就塞过去,行云只好握着英乔的手,找到自己的嘴巴,喝了一大口酒。英乔那一刻觉得,行云的手握过剑,握过枪,握过刀,那些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茧磨在英乔手背的肌肤上,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
英乔醉里胆子大,问道,“行云,你有没有公子妃啊?”
行云遂应道,“尚未娶亲。”
英乔又说,“那你怎么还不娶啊。”
“我和你说过,我们蝮蛇族的皇室娶亲都是国亲,我想我将来若是娶亲也一定得娶的是个公主吧。”行云淡淡地说道。
“公主?我就是啊,我是鹰族的公主,你娶我好不好?”英乔笑着,手指抚上行云漂亮的眉毛,一根一根仔细的梳理,就好像是她捧在手心上的一件珍品。她试着更加凑近行云,她带着酒香的唇,轻轻地印上行云的眉毛,这一吻很清,却是十分情深。
行云的右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脑,左手握着她纤细的肩膀,将她推开道,“英乔你醉了。”
英乔摇摇头,说,“我堂堂鹰族公主,说了的事,就一定要做到。我说过要嫁给你,就一定要嫁给你。”
行云笑着,英乔真是漂亮,又是一族公主,的确可以配得上他。只是,果他真的娶了英乔,只怕行风会气疯掉的吧。其实,他不是不喜欢英乔,只是不能够喜欢英乔,因为他已经看穿了行风对于英乔的心迹。
行云叹气,对着英乔道,“我二哥行风他,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他只是也很想要成为世子罢了。”
“和我又有什么干系?”英乔应道。
行云又说,“其实,行风他,他只是喜欢你。不然,早上在校场的时候,他不会因为你绕到你的身后,而分神。你想要胜他,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英乔点头道,“我知道啊。我就是知道,所以才绕到他身后去的。”
“你果真想杀他?”行云惊诧地问道。
“谁叫他伤了你,你的脸这么好看。”英乔并没有否认,她素来就是这样的姑娘,心狠手辣,她喜欢的她可以对他很好很好,她不喜欢的她可以弃之敝履。她任性娇蛮,却又聪敏过人。
行云拉着她的手,郑重地说道,“英乔,你听我说,你不要再有这样的心思。你答应我,今生今世你都不会杀行风,好么?”
“为什么?果他要杀你,我也不能杀他么?”英乔问道。
行云摇摇头,说,“不能!”
“为什么!”英乔愤恨道。
“他是我的手足,亲兄弟啊。”行云解释道,又怕英乔不懂,便问她说,“你有没有兄弟姊妹,你会杀了他们么?”
“会啊,果他们伤害了你,我会杀掉他们的。”英乔又道。
行云在那一刻,恍然觉得英乔便是传说之中的那种蛇蝎美人吧。虽然他自己是蛇,但是他的心底其实还不这只美丽的鹰来得果断狠绝,他心底对于英乔的那一丁点爱意里还掺杂一些不确定的情绪,也许多少有些害怕。这种害怕不是因为灵力的高低,枪法的高低,仅仅只是对于心性的害怕。然而,他并不知道,这便是鹰的爱,横冲直撞的执着,蛮横无理的忠贞。
英乔觉得行云忽然沉默了,便推了一把行云,道,“我喝了这么多酒,我觉得头很痛,你的肩膀借我靠一下吧。”
行云点头,将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那一夜璀璨的星光洒在英乔漂亮的脸上,原来这样偏执的女子,睡着后的容颜也有别样的安静甜美。行云静静地看着她,喝着她喝剩下的七月酒,微微皱着眉宇。
为什么,兄弟之间同时爱上一个女子。他是不是应该在还没有深陷到无可自拔的时候,赶紧抽身而出呢?是不是应该此呢?
天光大亮,透过静心堂的窗。静心堂前跪着的只是行云一个人,和几片色彩鲜艳的鹰羽。行风不知为何忽然来了静心堂,他站得笔直又挺拔,就这样高高地俯视着跪在地上的行云,朗声道,“母妃说,你受的罚也够了,所以让我来和你说一声,你可以走了。”
行云冲他行了一礼,温文道,“谢谢皇兄。”他堪堪从地上起身,昨夜搁在身上的酒囊滑落,落入行风的眼中。行风饶有兴趣地看着这酒囊,道,“你倒是很有兴致啊,被罚跪了,还有救喝?”
行云并没有打算隐瞒或者否认的意思,然而行风却又看见地上的鹰羽,气急败坏道,“昨天她在这里?你们还喝酒了,你们做了什么?”
行云镇静地看着行风,淡淡道,“哥哥都已经知道她是鹰族的人了么?哥哥下手倒是很快的么。”
“谁会不知道鹰族的三公主,英乔呢。你不要告诉我,你想要得到她!”行风凌冽的眸光扫过行云从容的脸庞。
行云只是默然,也并不回答。然而,行云越是这样不动声色,越是令行风肝火大动,他已经忍不住,动了手。行云依旧是一贯的做派,左闪右躲,直到被他逼出静心堂。彼时,英乔刚刚好在不远处,见他行风又出手欺负行云,自是气不过,快步飞来,和行风扭打在一处。
行风因为没有看清是英乔,招招阴狠,伤了英乔右臂手腕。幸好英乔的功夫底子好,一个转身,才得以逃脱,只是伤了些筋骨,并没有被他挑断手筋,废了功夫。英乔勉强站立,问道,“怎么,二皇子还想和我比枪么?”
“英乔公主,我不过是在教训我这个不听话的弟弟,还请公主让开。”行风道,一个手劈刀又袭击而来,英乔闪身挡在行云面前,祭出了长枪,行风只好收回掌势。
行云低头在英乔耳畔,道,“你既然已经伤了,还是换个位置吧。”行云说着,将英乔挡在身后,而后对着行风放话道,“皇兄,世子之位,我们各凭本事,公平竞争。女人,从来都讲不得公平的,”
“行云,你是什么意思!”行风怒吼道。
“你这样步步相逼,会伤到英乔的。”行云淡淡说道,眸光里的自信仿佛天下都在他手中,英乔也必然落在他的手中。这样的男子,这样的神情,最是迷人。
英乔听到行云这般说,心底的甜蜜早就泛滥了,有时候也很想就这样躲在他的身后做一回小女人。行云慢慢地摊开手掌,一团乌金色鳞片攒起的术法光球被他握在掌中,他抬手将光球推出去的时候,故意偏了偏。光球掠过行风的脸颊,焦灼了他的几缕头发,往他身后的假山飞去,假山在一片乌金色的光芒之中轰然倒塌。
行云笑着,回眸问英乔道,“你觉得下回要怎么爆炸,看起来气场会比较强大。你记不记得上回在亦铎山,把你比武招亲的擂台给打坏了。你现在还生气么?”
英乔忍俊不禁地笑了。
行风暴跳雷,行云抬手化了个法障,将自己和英乔隔绝起来,他和她并肩走着,然后说,“有时候,女孩子不要那么要强,男人会怕的。”
“你怕么?”英乔问道。
“我?”行云思量了一下,点头道,“嗯,有一点点。”
英乔面色一变,行云遂笑道,“可是你,现在好像还打不过我。我是不是应该勤加修炼,以免你哪天真的就把我打败了。我堂堂蝮蛇族的皇子,怎么好这么轻易就被一个鹰族公主打败了呢。有失国格!”
英乔欣然笑着,拍着他的肩膀,道,“放心吧,放心吧,我一辈子都不会赢得过你的。”
行云摇摇头,他不相信。英乔便在他身边叽叽喳喳地举个种例子来证明,英乔真的想过为了行云废了一身的功夫,但是行云说若是英乔废了功夫,就不好玩了。英乔这才作罢,英乔和行云说好,等行云去了一趟鲛人国回来后,就喝她一起再去一趟亦铎山,他们还要研究一下何能够把爆炸弄得更漂亮一点,使得山石炸开的时候能够更像是一朵花猛然开放。
然而,英乔不会想到的是,这一趟鲛人国之行,一去竟是这般的久远。她甚至有些后悔,没有跟着行云一起去一趟鲛人国。等到行云再回来的时候,已然不再是当初那个气定神闲,神采奕奕的少年了。她看见了行云的哀伤,行云的挫败,行云的黯然。
她听说,行云所受的便是情伤。
其实,就算她知道了行云爱上了鲛人国的公主莯莀,那又何。她从未怪罪过行云,从前行云就没有说过喜欢她,也没有说过一生一世非她不可。只是单纯的是她自己想要嫁给行云罢了,今行云受伤回来,她只是想用什么办法令从前的行云重新回来。但好像,无论她用上一千种,一万种方法,行云都笑不出来。
她还发现行云的灵力大不从前,因为行云的尾巴上有伤。她不知道那些伤是怎么来的,果她知道是谁伤了行云,她一定会让那个人碎尸万段。她才发现自己能够为行云做的是这么的少,即便是这么的少,也不能够放弃。她傻傻地相信,也许有一天她在亦铎山,能够等到当初那个笑意浓烈,俊逸非凡的行云。
这场幻幕演绎结束了,奢铃还为紫瑛又重新斟满了一盏七月酒,问紫瑛道,“你当真不要喝一口看看么?”
紫瑛摇摇头,对着奢铃道,√煳一挂肟饫锬兀还愀铱戳苏飧龉适乱院螅业咕醯梦呗赍媸歉龀招娜死病!?br />
“嗯,为了让哥哥开心起来,她摒弃自己的容颜,变成了现在这个模样。你知道么,因为她变成了这个模样,二皇子行风甚至想要杀了哥哥。好在昭贵妃,也就是我的母亲出面阻止。但是因为行风伤了哥哥,英乔姐姐便也伤了行风,从今往后行风都不可能再有功夫了。”奢铃叹道。
紫瑛闻言,甚是感慨,道,“这的确是芜玛妍葵的作风,她果真废了行风的功夫么?那行云岂不是很生气么?”
“嗯,从今往后,无论英乔姐姐用什么样的方法,哥哥总是淡淡的,甚至大部分时候他都不肯见英乔姐姐的。”奢铃说着,又叹道,“其实,英乔姐姐也是很可怜的,一心一意地为着哥哥,哥哥却总是不领情。譬今夜吧,她还守在蛇堡门外。其实以她的功夫,想要踏入蛇堡,除了哥哥以外,并没有谁能够拦得住的。”
“那么,你来找我是为了……”紫瑛说道。
“也没有什么,想你劝劝哥哥,不必这般对英乔姐姐,也许应该让英乔姐姐先进入蛇堡再说吧。毕竟多年前情谊,怎么忍心让她此呢?”奢铃哀叹着说道。
紫瑛闻言,也颇为赞同奢铃的说法,遂起身正要前去做一回说客。哪里知道房门才打开,一阵混乱,人头攒动,黑影斑驳在白泥墙上。紫瑛心下道,不好,怕是有刺客。果不其然,柒阁已然疾步而来,见了紫瑛问道,“奢铃可在你这里?”
紫瑛点头,道,“在的,先进来再说!”
柒阁随着紫瑛进入屋内,奢铃已然不坐着了,迎了过来,道,“怎么了?”
“鹰族发动攻势,他们的大军已经逼到蛇堡之外了,尊主前去应战,虽说他们没有捞到什么好处,但是想不到内庭里竟然有他们的尖细。这些尖细正在想法子找到你,想要以你来要挟尊主。方才在我们寝宫那边,我已经杀了四五个尖细了,他们在暗处,我们不好发现,不知道谁真谁假,这才是最可怕的。”柒阁说道。
紫瑛看着柒阁担忧的神色,奢铃却说,“有你在,也没什么好怕的。”
紫瑛摇头道,“奢铃,柒阁功夫再高,暗箭难防。我想,还是由我扮成你比较好,我想若是果真柒阁所说,这边有尖细的话,他们大概也知道了,你在我房里。所以,我想他们应该会派人来我这边掳走你。让我扮成你,你扮成我,柒阁带你走!”
“这怎么行,倘或他们发现了是你,会杀了你的。”奢铃道。
紫瑛笑道,“你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自救。”紫瑛说着这个话时是心虚的,因为她现在有的只不过是腰间的那个胭脂盒而已,她自己甚至都不知道何控制自己身上的禁制,倘或莫涤深在那就好了。
奢铃皱着眉头看着紫瑛,心下游移不定,紫瑛已经不容分说地拉着奢铃躲到屏风后,互换了衣服和装束,出来的时候,吩咐柒阁道,“快带上奢铃走,你们好不容易才在一起,不要再错过了。不必担忧我的。”
“可是……”奢铃还在犹豫。
但是,在柒阁眼中最重要的自然莫过于奢铃,他叩谢过紫瑛,便带着奢铃逃了出去。彼时,整个房间安静了下来。紫瑛坐在窗前,看着窗纸外面慌乱的人潮涌动,尖叫声不绝于耳,她轻轻摸了摸腰间的胭脂盒,她记得莫涤深说过,无论何时只要对着胭脂盒说想见他,就一定能够见到他。
紫瑛刚刚想要打开胭脂盒的时候,门忽然被推开了,进来一队身着盔甲的人。紫瑛想,这些人一定就是鹰族的夜行部队了。紫瑛凛然望着他们,沉声道,“你们要找的奢铃公主就是我。”
紫瑛的话音落下,他们果然上前将紫瑛五花大绑着拖出了房间。紫瑛的手脚无法动弹,她皱眉想到,若是方才不犹豫,快一些打开胭脂盒,见一见莫涤深也是好的,若是不小心死掉,也总算留下只言片语,不算太遗憾了。
紫瑛被那些人带走以后,直奔正面战场。她被提到军队的最前方,绑在一架车上的大木柱上,芜玛妍葵骑在马上,对着紫瑛笑道,“我还以为绑来的是奢铃,没有想到绑的竟是你。不过,是你就更好了。”
芜玛妍葵说着,一拂袖,风雨停歇。皓皓的月光透过云层照耀在紫瑛的脸上,足够令蛇堡城楼上的行云看清楚紫瑛的脸庞,芜玛妍葵笑道,“行云,什么我都可以听你的,只要你娶了我,我便放了她。倘或,你依旧不愿意的话,我是不会收手的。”
城楼上的行云,看到紫瑛的时候,脸色骤然一变,沉声道,“快放了她,否则我真的就不客气了。”
“你尽管使出你尊主的无尚术法,我没什么可怕的。”芜玛妍葵说着,笑起来,笑声回荡在夜空,尤其清亮。她抬手变幻出一只皮鞭,狠狠地抽在紫瑛身上,紫瑛想自己身上有禁制,应该不至于那么痛,但事实上非常痛,痛得她惊呼出声。
芜玛妍葵得意地说道,“这支鞭子不是普通的鞭子,而是天元诛仙鞭,你觉得痛吧?也就是因为你身上的禁制够深厚,否则寻常的神仙也不过就是抵挡个三鞭四鞭就灰飞了。我倒是很想知道你能够支持多久呢?”
芜玛妍葵说着,眼风飘向城楼上的行云,道,“你尽力攻打我的士兵,我每每死一个士兵,我便往她身上抽个三鞭,你看何?”
“英乔,不要把我们之间仅剩的那一丁点情谊都毁灭干净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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