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紫瑛的画功着实了得,隔着一张玄铁面具,凹凸不平的,愣是把这只乌龟在莫涤深的脸上描得惟妙惟肖,栩栩如生,仿佛立体起来了。
彼时,刨了许久石粉的彩嫣和贺芳庭刚刚归来,正巧赶上这一幕。彩嫣一只手指摸着下巴,正仔细看着这一双花脸,颇为好奇地道,“这是唱的哪一出?乌龟见王八,分外熟?可你们这是乌龟见猪,怎么接啊?”
贺芳庭一向不怎么接地气地说道,“一个慢,一个蠢,着实没有什么联系。”
彩嫣闻言,却笑得很是欢快。
于是,贺芳庭又道,“其实,我们刨了这么久的粉。你是不是想和我,同他们这般游戏啊?”
贺芳庭这句话问得有些过于直接,着实令彩嫣觉得羞涩难当。彩嫣觉得,这种情况下,她若硬说不是,又太假,若坦诚说是,面子上又过不去。彩嫣思来想去,只能故作生气,冷哼了一声,摆着架子大步离去了。彩嫣心底一直嘀咕,千万不要追上来,千万不要追上来。
一直到彩嫣回房,贺芳庭也没有追上来,果然一切都是彩嫣想多了。因为前厅里,莫涤深已经和贺芳庭喝起了茶,莫涤深用术法恢复了正常的容颜,而贺芳庭一看见莫涤深正常的容颜,就忍不住要谈起了公事。
这个公事也是颇为沉重的一件事,沉重到可能要让莫涤深又要离开紫瑛一阵子。莫涤深想,此去,他终归是要留一些什么在紫瑛身上,好让紫瑛觉得他总是在她身边。也好让他自己觉得,他并没有离她太远。
入夜渐凉,熏炉里的炭火熄了许久,雕花镂空罩上蒙了一层微凉的霜,这是炉子里那一斛‘虞姬粉’的碎屑蒸发出的水汽。‘虞姬粉’,是苏雨晴勉力调制的两味香粉之中的其中一味,另一味便是‘春雨海棠’。比起‘春雨海棠’的味道,‘虞姬粉’的香气更加浓烈一些。宛如霸王别姬之时,那种悲怆欲绝。
如果徐卓贤能够从这份香气之中醒来,他便能够体味苏雨晴的心思。春雨海棠,是他第一次带苏雨晴去赏花时的情景,春雨泼在他们并肩而执的那把伞上,落下的雨珠打碎了满地的海棠花瓣。他们去的不是个好时节,竟是看不到骄阳明媚下的海棠,高雅而艳丽的笑颜。但落雨时节,便又有落雨时节的情趣。譬如说,苏雨晴便是将这雨中落花收集好来,制出了这样一味好香粉,可养气血,辟春寒,还可调息静气。对于徐卓贤这素寒的体质,倒是极合适的,只可惜徐卓贤并没有敷粉的习惯,便也只好由苏雨晴敷着,又或者泡在水中,给他每日洗脸之用。
再说说‘虞姬粉’,用的是晴天之涯边上的三朵虞姬花研磨而成。虞姬花原本就是极具灵气的东西,无论兑什么东西,都只会是锦上添花。苏雨晴用自己死后的眼睛,同晴天之涯边上的虞姬换来这三朵花,亦是用心良苦。虞姬花的灵力足以帮助徐卓贤恢复病体,再加上九璧回灵丹,万事俱备,连东风都不欠。
纵然如此,徐卓贤还是没有在苏雨晴的咽下最后一息时醒来。苏雨晴此番终归是认命了,然而她想把自己最后的一场梦境,留给紫瑛。
紫瑛的房里只留了一盏碧台莲灯,因为靠着窗,今夜的风又尤其的大,吹得碧台莲灯上的烛火明明灭灭。明明灭灭的光亮笼在紫瑛浅睡的侧颜上,紫瑛的眉目微微一动,微微眯着眼眸,似梦非梦,似醒非醒。
只觉得一道白影袅娜地坐在她的床前,脸色苍白,唇色惨白,连语调都是苍白的。这哪里还是当初那个风采卓绝,妩媚多娇的苏雨晴呢。
“紫瑛,我想我果真等不到他醒了,然而为了他,我欠了不少人情。我既然要死了,答应了人家的事儿,也必然是要兑现的。可是我已无力兑现,想请你再帮我一个忙。”她说着,眸光里泛起了惜别的哀伤,仿佛夜河里点点滴滴碎光,孤独的萤火。
紫瑛动了动唇,却发现自己并不能够讲话。
苏雨晴又道,“等我死后,三个时辰内,把我的眼睛挖下来,送到我房里的那面铜镜里去,自然就会到达天晴之涯的虞姬手中,这是我欠她的三朵虞姬花的报酬。”
紫瑛试着想要抬手,挽住苏雨晴,却发现自己的手直接把她给穿透了。苏雨晴依旧保持着一贯的优雅浅笑,道,“你如今在梦里,却还是一场真实的梦。紫瑛,我毕生制作香粉胭脂的术法都在我房中枕下的暗格里放着的那本天香秘籍里,你去把它取出来,仔细研习。等你翻完以后,那本天香秘籍便会自动消失。”
紫瑛睁开眼睛,瞪着苏雨晴,她想说的话,始终说不出来。
“不必多言,我都知道。紫瑛,你救了我,第一次在山脚上,我其实只是想要报恩,才收留你。后来,你果真成了胭脂楼里最出色的调香师,我想这样也好,我不负墨娘,也不负太子。我知道,你不一定要用天香秘术,你自有你最合适的术法。可是,我私心觉得只有你才不负天香秘术。”苏雨晴悠缓地说道,她试着抬手抚摸紫瑛的眉目,果然是触及不到的,她便叹道,“如果,我还有时间,我就慢慢的亲自把你教会,让从前的花神看见你都要汗颜。可惜,我没有时间了。我师父和花神之间的没比出个高下,我练成的时候,花神已经不在了,也许只有你可以了。”
苏雨晴说完这番话,缓步起身,往那窗外飘去。紫衣抬手想要留住苏雨晴,却终究是抓不住的。苏雨晴浮在半空,溶溶月光之中,浅浅地一笑,千般风韵,万般风情。她望着紫瑛缓缓地说道,“胭脂楼,不过是我为徐卓贤所建的,你若不愿呆在这里,便离开吧。替我好好照顾凝翠和彩嫣,尤其是彩嫣,她其实是狐族妖王的继任者,只是年少,难免有些不谙世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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