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涤深!”紫瑛几乎压抑不住地惊呼出声。
紫瑛蓦地抬头,方才碍着礼数,她倒不曾看过此人的容颜。如今这般四目相对,原来他的脸上和当初在锦绣铺子前救她的时候并无两样,一面如弯月的玄铁面具虽遮住了他大半张的容颜,然而紫瑛却不知为何会笃定地觉得他的容颜一定是惊世华美。紫瑛从那幅面具下看透了那双眼睛,眼波柔情,好似湖光潋滟,涟漪泛晴。
紫瑛那一刻竟然不自觉地向前走了几步,抬手慢慢地靠近他脸上的那张面具,几乎要把面具撤下的时候,忽然神思一惊,醒悟道,“对不起,我只是觉得莫公子很像一位故人,从前我们是不是见过?”
莫涤深便那样立着,仿佛无论紫瑛对他做些什么,他都允许。他听了紫瑛的话,才勾起一抹极明朗的笑意,薄唇皓齿,像明玥的光辉般明亮地照耀着紫瑛的眼睛,那一瞬间,紫瑛竟然觉得头晕目眩起来。
莫涤深清沉地说道,“自然,我们一定见过的。”
彩嫣总是不识时务地跳出来,拉回紫瑛道,“姐姐,你们果真见过么?”
紫瑛点头道,“他救过我。”紫瑛说的是锦绣铺子的那一回,然而在莫涤深的记忆里,邰多次了。他救过这个女子太多次,他已然分不清这个女子说的是哪一次了。但又何妨了,他甘心这样默默地护着她。哪怕轮回无情,一次又一次地夺去她关于他的所有记忆,哪怕每一次他们相遇,她都要问他,我们是不是见过。
他总是不厌其烦的给她肯定的答案,于是他开始害怕时光太快,让他们又要重新相识。但更多时候,他害怕时光太慢,这三百世的轮回太久,久到让她彻底忘记了自己。然而,这便是他的爱,沉静而绵长,包容而隐忍。
紫瑛那一刻极为郑重地道,“他可以,一定可以救娘子,也一定可以救我们!”
莫涤深闻言,会意浅笑,浅笑里的温柔似那般无尽,仿佛外头正下着的小雨,无声润物。
因为依然下着小雨,也因是小雨,才总是这般绵绵不绝的,细细地打湿了周遭的一切,却无声无息,不知不觉。紫瑛和莫涤深走在雨中的时候,忽然想起了往日读的几许诗句,却不曾想那么巧,莫涤深便在寂静的雨中念了出来,道,“花添喜,酒解忧,雪月剑舞。伊人凭栏,卷西帘,悦东篱,望南山,思北海。北海君知否?”
紫瑛惊道,“这诗乃是前朝大学士所作,前朝大学士的名讳,也刚好唤作莫涤深呢。”
莫涤深笑笑,极温柔地望着紫瑛,慢悠悠地道,“什么前朝大学士我倒不知道,也没念过他的诗。我只知道这首诗,是一个女子所作,女子死后,她的夫君为了祭奠她,亲手誉抄成册的。”
紫瑛抬眸看了看莫涤深,莫涤深抬手拂了拂紫瑛额前被淋湿的刘海,这动作极亲昵极体贴,仿佛他们之间已然相知许多年了。莫涤深这样做的时候没有丝毫不自然,而紫瑛被莫涤深如此一拂,竟也没有丝毫的不自然。
不知道为何,紫瑛忽然有一种想要在他跟前撒娇的冲动,紫瑛俏皮地笑着,眨巴着明亮的眼眸,在雨幕里仿佛一双明亮闪烁的钻石。她摇头晃脑地念道,“零花碾泥,飘叶落尘,残香依旧,青春别离愁。”顿了顿,又继续念,“恨未韶光共追游,只许醉红独自暖。”念罢了,又说,“这些呢,也是你夫人写的么?”
一时嘴快,紫瑛便这么说了出来,却连她自己好像也觉得没有什么错处。这些诗一定是莫涤深的夫人写的,然后他亲手抄的,可是为什么知道了他有夫人的时候,紫瑛并不难受,反而有一种幸福的感受。她从前听人说,爱一个人是不允许那个人还爱着别人,思念也不行的。可是为什么紫瑛不会呢?
紫瑛很确定,她对莫涤深,从一无所知的时候,便爱上他了。这种爱是莫名的,甚至让她自己觉得是理所应当,与生俱来的。尤其是她看到莫涤深又是一抹淡淡的笑意凝在唇边,那清浅的缱绻,几乎令紫瑛堕入疯魔。
他是这样说的,和着细腻的雨声,轻柔地说道,“是,都是她写的。”
纷纷细雨蒙蒙地罩着街头低矮屋檐下那一盏光耀门楣的灯火,晕出柔和的昏黄,仿佛等待的色泽。一双人压在一把伞下低头而过的斜影缓步晃过那些迷醉的灯火,漫溢着温柔的情愫,带着微微潮湿的意味,却在这寂静的夜雨里滋长。
而他掩在玄铁面具后的款款深情,总是按耐不住,像被困了许久的小兽,重重撞钟地想要冲破,又怕惊扰了夏紫瑛安静纯真的美丽。不自觉间,连他惯常冷峻的口吻似乎都被这细雨渲染得清婉柔和了许多,像那曲琴音,从他的指尖慢慢地抚摸过琴弦般,缓缓地流露着经年不变的思念与关怀。
“是,都是她写的。”顿了顿,仔细地看着夏紫瑛眉目间每一丝情绪的变化,他要捉摸,却不愿承受那种不定,只有再一次确定到紫瑛能够安稳地承受住,他才继续道,“每一个字都是她写的,然后我抄下的。”
紫瑛微微扬起的脸,眼睛,鼻子,嘴唇,下巴的弧度,映着纷纷扬扬的细雨中透着的微光,是这样的柔媚绝美。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要用双手捧着她的脸,轻轻的亲吻,然而他皱了眉,这张脸是这般令他心疼,他强逼着自己稳下心绪,缓缓念道,“零花碾泥,飘叶落尘,残香依旧,青春别离愁。”而后又说,“这一句,是我第一次离开她的时候写的。我还记得那是春夏相交的时候,春意阑珊,她在庭前为我植过一株兰花,是当世最珍贵的品种,花开的时候香气萦绕,花落的时候满地残屑,却依旧馨香不散。”
紫瑛静静听着他的叙说,却不知道为何他言语间的场景竟然真真切切地显现在她的脑海之中,仿佛亲眼所见,亲身经历般,竟能毫不经意,又这般自然地脱口而出道,“那兰花,是不是唤作晚晴兰?白昼时的香气,清雅韵致,宛如空山新雨,且花色为蓝,至入夜后,花色转为紫,香气也日渐浓郁,仿佛醉生梦死之香,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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