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千道烟花呼啸着冲上天空,阵阵嘭响中天空开了一朵朵五颜六色的花,在白天就将古县映得五光十色,光怪陆离。
古县街道上现在挤满了人,各处都响起了鞭炮声、敲锣打鼓声,一阵阵鞭炮炸开的硝烟从古县各处飘了出来,在街巷中蔓延,喜庆的氛围在古县各处飘荡,古县就算是过年的时候也没有这么热闹。
古县百姓在庆祝剿匪的成功,不需官府组织,百姓们就自发地聚集在县门处等待着英雄的凯旋。
本该站在县门口亲自迎接载誉归来的古县英雄们的张作诚此时却独自坐在自己的书房中,他看着窗外五光十色的陆离天空,听着满县百姓的欢呼,他的脸上同样出现了喜悦的笑容。
可是下一瞬间张作诚脸上的喜悦就变成了苦涩和迷茫,他双手下意识地握拳,忐忑地放在膝上,心中笼罩着浓浓的阴霾,他并没有得到那几位中年捕快传来的任何消息,而且自己安插进衙门里的心腹也和自己失去了联系,他现在只知道剿匪一事成功了,却并不知道自己的那个计划成功了没有。
在古县百姓们的翘首以待之下,远处的官道上终于出现了大队身穿黑铠的身影,待捕快们昂然走近,百姓们发出了更大声的欢呼,因为秦人的传统,许多鲜花都被百姓们扔了过去。
见状,张捕快回身对着捕快们笑着大声喊道:“现在各回各家,该缴的公粮都缴了!今晚春花楼,庆功宴!”
顿时捕快衙役们齐齐发出一声欢呼,然后队伍解散,每个捕快衙役都穿插在人群里找着自己的亲人,他们此时非常自豪,非常高兴。
这幅画面在阳光下显得异常光明、温暖。
许驰却并没有享受到这样英雄般的待遇,因为此时他并不在凯旋归来的队伍里,而且他一直都是孤家寡人的,没有人会在县门口等他回来,也不会有人在他缉盗归来时对他嘘寒问暖,问哪里伤了没有,因此他每次都会避开这样的场面。
许驰偶尔也会想要娶个妻子,这样至少自己回家的时候会听到一句你回来啦。
此时穿着一身白色连衣衫、腰佩朴刀长剑,面色肃穆的许驰出现在了衙门前的台阶上。
衙门里早就已经走空了,全部都跑去县门口迎接凯旋而归的捕快们去了,因此许驰往里面走的一路上都没有碰上一个人。
直到许驰逐渐靠近张作诚的书房,经过一个湖上走廊,才有两个一举一动都透轻蔑之色的古县捕快从走廊上方跳了下来,按着朴刀的刀柄拦在了他的面前。
“未得张大人召见,不得入内。”
听着两人那傲慢的语气,许驰笑了笑,停步问道:“谁动的手?”
“什么?”左边那个捕快皱了皱眉。
许驰眼中浮现银轮,朴刀在瞬息之间锵的出鞘,那两个捕快只见到了一缕一闪而逝的刀光,他们还未来得及抽刀,朴刀就轻巧地划过了毫无防备的他们的喉咙,因为刀速过快,刀锋划过之后三息,发丝粗细的肉色线条才在两人的喉咙上缓缓往上下两边绽开。
看着这两个奴才惊恐地捂住脖子上那正往外喷着血的刀口,怨毒地望着自己咳咳了半天就是说不出话来,许驰好心解释道:“我是说汪府上下一百一十七口灭门惨案谁动的手?杀人要偿命的。”
说完许驰双手轻轻一推,这两人就眼带不甘地倒下了。
许驰一抖朴刀上的鲜血,将朴刀缓缓归鞘,接着眼中光轮隐没,背着手的他避过他们流在地上的鲜血,昂然迈过他们的尸体,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不慌不忙地继续往张作诚的书房走去。
这时湖面上空突然响起了一声短促的噗声,看着眉心前那根从水里射出来的淬毒吹箭,许驰神念一动,那根吹箭就悬停在了他眉心前的空中,接着它转了个弯,飞快地沿着来时的方向射回了水中。
三息后,看着那具突然从湖里上浮出来的穿着捕快官衣的尸体和吹筒,许驰叹了口气,你们怎么就是不明白呢?我是修真者,你们只是凡人,为什么那么自视甚高,居然敢来算计我?送死而已。
许驰继续前行,才走了几步,他就不耐烦地停了下来,然后冷冷地看向了自己左侧的一根红木廊柱,顿时有个捕快如惊弓之鸟般从廊柱里跳了出来,惊恐的他打算跳到湖里逃走,而许驰伸出手对着他虚空一抓,他就被无形之力摄到了许驰手里。
“你参与了吗?”许驰问道。
看着这人惊慌的眼神,许驰点了点头,手上加大力道,直接单手扭断了他的脖子:“看来你也参与了。”
许驰弯腰将手在那人的官衣上擦了擦,起身继续前行。
十几息后,一路砍瓜切菜杀来的许驰终于走到了那个他很是熟悉的书房前,许驰像往常那样敲了敲门,而张作诚也像往常那样说了声:“进来。”
听到张作诚充满镇静的声音,许驰心里叹息一声:可惜一切都不是往常那样了。
许驰推门走了进去,张作诚仍是穿着那身常年不换的官服,仍是坐在以前的那个位置,唯一不同的是他面前的书桌上放着两杯已是有些冰冷的茶——他料到许驰会来。
那几个心腹只是他的不甘挣扎而已。
看许驰站在门口不动,张作诚语气平淡地说道:“坐。” 于是许驰走到他面前拉开太师椅大刺刺地坐下:“既然知道事情有变,料到我会来,不逃么?”
“为什么要逃?”张作诚反问道。
许驰将双脚搁在书桌,放心地端起自己面前那杯变了味的茶抿了一口,放下说道:“因为我可能会杀了你。”
在书桌后面坐得笔直的张作诚说道:“我不怕死,这点你应该早就知道了,从那晚开始我就不怕死了。”
“可是我不会再用我的血救你了。”
“我的意思是我已经为那些愚民死过一次了,所以我知道死没有什么可怕的。”
张作诚接着叹息一声:“你应该见识了那些愚民的本性吧,有很多人暗地里都怪你隐藏实力,其实你想救就救,想不救可以不救,救不救是你的权力,可是他们只会怪你,怪你没有出手,把所有兄弟的死都归咎到你身上……你就没有不满?你就不会想你的付出是不值得的?”
许驰摇了摇头:“他们本来就这样,我知道,我没有什么不满的。”
“可是我就很不满,为什么有人死了就是我的错了?所以我变了,我虽然变得不知羞耻,还给别人当奴才,可是我……”张作诚思索了一下,用了许驰的形容词:“……很爽。”
许驰不解地问道:“为什么要给别人做奴才?你不是那种蠢人,你应该知道凭你的能力,只要你愿意去委曲求全,愿意去贿赂上官,上官都会喜欢有你这样的有能力的手下,你绝对可以青云直上。”
张作诚苦笑问道:“知道我为什么不娶妻么?”
许驰立马放下双脚,坐正正色问道:“你喜欢男人?!传闻是真的?!”
张作诚哑然失笑,他摇了摇头:“我有个青梅竹马的玩伴,我曾向她家下了聘礼。”
许驰注意到了那个“曾”字,顿时他知道背后有故事,他现在时间大把,因此他选择耐心地听张作诚讲下去,或是解释下去。
张作诚端起冷茶润了润嗓子:“她很漂亮,有许多年轻俊彦在追求她,本来她答应了我的,待我科举高中之时,就是她过门之时。”
张作诚起身环顾四周,面色凄然,语气中终于有了些许的起伏:“可最终我来到的却是这个鬼地方,婚事自然吹了,那年我醒来一个月后,我收到了她的信,她漫不经心地和我说她要嫁去帝都了,以后别联系了。”
张作诚深呼了一口气,将泪水憋回去,因为每当他回想这件事的时候他总会软弱地落泪,张作诚的双眼不知何时变得赤红,胸中充斥着浓浓的悲怆,他将双手撑在书桌上:“我之所以给人做奴才,是因为这样才会有人照顾,我的升迁速度自然会更快一些,我等不了,我要做大官,我要尽快到帝都去,我发誓终有一日我要让她后悔,我要让她亲眼看见她所能依靠的,她所羡慕的,遇见我的时候都要给我跪下。”
许驰慢悠悠地道:“这才是你改变的理由?她如果嫁给你,你又能给她什么呢?虽然我没有过喜欢的女子,可是我知道爱情不能当饭吃的,她嫁给你,就要陪你来这穷乡僻壤过苦日子,这里没有集市,没有金银头钗,没有首饰,没有漂亮衣服,没有侍女,什么都没有,而她呢,还要每天照顾你饮食起居,一日三餐,迟早会变成精打细算的乡间平常大婶,而且整日还要担惊受怕,生怕有山贼摸进来把你或她掳了。”
“这么说她是对的?”张作诚不解问道。
许驰盯着他的眼睛:“我并不懂这些,我只知道也许她的确有错,的确太过现实,可你想过没有,你又有什么资格苛求她?让她和你来这么偏僻的一个小地方?这里山贼肆虐,你又有多好,能让她不顾一切嫁给你这个小小的县令?为了这样的女子改变是极其不智,也是不值的。”
张作诚脸色变得苍白,他颓然坐了回去:“我知道,可我就是不甘心,她答应了我的,我们牵过手的,我没想到她会那么现实,原来她并没有那么爱我,她爱的是前途远大的状元,不是我这个小小的县令,我放不下。”
许驰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不懂爱情,因为我不懂女人。你原来的计划是什么?”
“楚嫣然一介女流不能服众,她一心只想着为他夫君报仇,我故意放她走,承诺用你的命去换取她的投诚,等剿完匪后直接翻脸。我也问你一个问题,那几个捕快呢?”
“自己致事,全都既往不咎。”
“呵,也对,你都要走了,反正他们对你构成不了威胁,你才会那么宽容大量。”
许驰点点头后接着道:“不错,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命令你的手下取汪大富的血?王成的母亲呢?”
“是我的主子要的血,我为了讨好他,告诉他你的血能救命,也许能延寿,那四个人是他派过来的,毒药也是他送的,他们取血的时候我是不知情的,不过灭门的确是我的意思,我要汪大富的家产贿赂上官。他们取完血的时候才和我说,不过还好我反应过来了,我骗他们那颗延寿丹我自己吞了,保住了王成的母亲。”
许驰轻声道:“还算是个人。”
张作诚的身体突然抽搐了一下,眼神灰暗,充斥着死气,知道自己时间不多的他颤声问道:“你说如果我是修真者是不是我的结局就不一样了?她会心甘情愿地嫁给我,而我也不用整天想着如何升迁,如何媚上,一切也许会像我向她所许诺的那般美好,我会带她游遍天下。”
“你服了毒?”许驰皱眉问道。
张作诚没有回答,继续急声道:“其实我很羡慕你,因为你是修真者,天生超然,你可以不受凡世的束缚,那些蝇营苟且之徒别想用凡世的权势让你低头,那些凡世的算计你反手可破,而且你孤家寡人,天下之大哪里都去得,遇见烦心事出剑就可。可是我不行,我家中双亲尚在,我恩师对我有大恩,我必须要出人头地,而且他一定要得到你的人,把你当成血奴,不然就要我的命,他是帝都高官,动辄可要我全家性命,我没有选择,可是我不后悔,别怪我。”
说着说着,张作诚七窍开始流血,一脸血色的他嘶声道:“其实那晚没有信鸽传回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不对劲了,愿赌服输,我其实早已经安排好了,我已递信向凉州请辞,我的一个同窗之后会来古县上任,他很正直,会是一个好官。”
“可有遗言?”
张作诚终于大声地哭了出来,血泪不断地流下,他像个孩子般抽泣着:“她答应了我的!她明明答应了我的!”
张作诚一直在重复着这句话,直至他的头无力地垂了下来,声音才越来越小,终不可闻。
看着张作诚逐渐冰冷的尸身,许驰重重地叹了口气:“如果有机会,我会去帝都,替你看下那个女子过得怎样,顺便替你好好拜访一下你口中的那个人。”
许驰加重了“拜访”二字的读音,想必等他去了帝都,张作诚的主子的下场定会非常的凄惨。
世间就是有那么多的无奈,如果张作诚当时没有书生意气,没有被打压,没有被世家子弟抢去位置,如果他考上了状元,也许现在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张作诚此刻可能正和自己的青梅竹马一起并肩游山玩水,而他许驰还是缩在这个小县城里,一直默默地积攒着灵力,希望终有一日能为爹报仇。
可惜“如果”的意思是已经发生了无法挽回了,张作诚的命运已经被那些愚民的无知言论和那个女子寄来的信悄然改变了。
古县里最为了解许驰的是张作诚,他其实知道只要没有对许驰造成伤害,许驰谁都可以原谅的,因此许驰也可以原谅他的,可是许驰不可能去当一个每天供人抽血的血奴,因此面对自己主子即将来临的责难,张作诚为了不连累家人选择了自杀。
今天是许驰叹气最多的一天,许驰深深看了张作诚的尸身最后一眼,面无表情地默默起身,将身下的太师椅狠狠摔在一边的墙上变成散件,才推门走了出去。
县衙外的那些爆竹声、敲锣打鼓声,欢呼声此时听起来异常刺耳。
许驰突然想到:“为什么我当初会决定储存灵力百年去挥出一剑,而不是踏上寻仙之路?”
没有答案,要是许驰能看到那根因果线,也许他能明白点什么。
许驰对着五光十色的天空伸了个懒腰,脸上又恢复了淡然。
终于,古县的一切都结束了,他可以走了。
(第一卷卷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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