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扑朔迷离(03)

2015-12-20 作者: 树下野狐
第一章 扑朔迷离(03)

高辛三十九年八月南荒云梦泽。

暮色苍茫烟波浩淼。寒雁悲啼风声呼号。万里大泽烟笼雾罩白茫茫一片依稀可以看见一团淡淡的红光在西边徐徐沉落。

云梦泽素有“十日九雾”之称春、秋、冬三季大雾弥漫少有晴日翡翠洲方圆百里尤其如是。

此刻正值黄昏更是一日中雾霭最浓之时。

“呜——”浓雾之中突然响起一声苍凉的号角。白雾离散碧滔分涌一艘龙头三桅巨舰鼓帆破浪若隐若现。

船长二十丈风帆猎猎气势恢弘。船青铜龙头狰狞凶恶栩栩如生巨眼射出两道红光在白雾中如赤电扫舞。船头以红磷火玉镶嵌了三个大字“火龙王”熠熠夺目。

船高三层主楼雄伟几乎与船头角楼等高。甲板上熙熙攘攘地挤了许多人举着千里镜倚舷眺望议论纷纷。

“好大的雾啊。”角楼上一个青裳少女扶着舷栏低声感叹。

“姑娘是第一次来云梦泽吧?”一个温雅的声音在她身后骤然响起如在耳畔。

青裳少女吃了一惊转身回望。见那人华服高帽温文俊秀正微笑地凝视自己戒备之心登时一松浅浅一笑道:“是啊你怎么知道?”

她姿容平平皮肤褐黄与她那清婉悦耳的声音颇不匹配但双眼清澈笑起来时酒窝荡漾光彩照人登时迥然两判。

那人悠然道:“‘东海深西海恶最险却是云梦泽’。我第一次见到云梦泽的大雾时还以为这一辈子再也回不了家呢。幸好那时带了巧倕制造的司南心里才稍稍安定一些。”

听到“回家”二字青裳少女妙目中闪过一丝怅惘之色勉强一笑低声道:“有时即便有最好的司南也未必回得了家呢。”

那人微微一怔大起知己之感笑道:“是啊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就算有司南往往也只能随波浮沉而已。想不到姑娘年纪轻轻竟有如此感悟。”

青裳少女微微一笑心里莫名涌起一丝凄伤转过头淡淡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公子这句话说得真好。”话音未落大风吹来裙裳流云似的起伏翻舞仿佛要卷着她乘风而去。

黑飞扬飘飘如仙更添几分楚楚风致让人情不自禁地生出怜惜之意。那人心中不由得怦然一跳。

大雾凄迷暮色苍苍前方茫茫不可视物。船舰的红光探照灯纵横扫舞号角高低起伏指挥前行。

青裳少女心下怅惘低声道:“也不知这雾什么时候才能散呢?”

那人道:“当年不周山之战逆贼共工撞断天柱天河倒泻形成云梦大泽将近百万军民被淹溺于湖底。百万冤魂凝结为阴霾妖雾终年不散。据说这便是云梦泽大雾的由来。怨气不解这雾可就难散了。”

青裳少女叹道:“云梦泽的传说数不胜数每一个都血腥得很不提也罢。”秋波一转瞥见那人衣角的一个龙头标志道:“公子……是东海龙族的么?”

那人微笑道:“姑娘猜得不错……”

正待说话忽听长角激越众人轰然失声惊呼四起。

青裳少女心下一凛转头望去登时大骇险些叫出声来。

只见探灯红光照处波涛如血赤浪汹涌数百具尸体密密麻麻地随波沉浮惨白浮肿如断藕飘萍在凄迷的浓雾里说不出的惨烈诡异。

“水贼一定是水贼!水贼来啦!”有人颤声大叫。此言一出如一石击起千层浪女子尖叫之声此起彼伏众人推搡奔窜甲板上登时乱作一团。

自从四十五年前共工之乱后云梦泽逐渐成为大荒凶顽之徒集结之地。那些为帝国追剿的共工叛党、杀人放火的亡命凶贼纷纷逃入云梦大泽万里神秘水域、茫茫大雾为他们提供了最好的庇护。

帝**寻之不到剿之不得。高辛31年、33年、36年的三次大围剿不但没有达到预期目标反而使得帝国莫名损失了上万精兵猛将。

叛党气焰因此更为嚣张各自割据相互援引肆无忌惮横行大泽劫掠沿岸隐隐已成气候。

云梦泽也因此成为大荒最不安全的凶险地带常有过往商船被洗劫一空斩杀殆尽。眼下这数百人被开膛破肚断头剁手死状极之惨酷颇似叛党水贼所为。

“火龙王”船上众人都是各国商贾见到这等景象难免魂飞魄散战战兢兢。

青裳少女只瞧了片刻便觉胸闷烦恶心惊肉跳被寒风吹拂更是遍体侵凉几欲作呕急忙闭眼扭过头去。

那人轻轻一拍她的肩头充沛真气轰然涌入少女登时觉得暖流涌动寒意尽消心下感激睁眼微笑道:“谢谢。”

那人微微一笑大步走到栏前气运丹田大声道:“大家不必惊慌请各自回舱休息。不管是否水贼龙族战士必可护卫大家周全。”

他真气雄浑声音温雅坚定远远传开在这凄风迷雾中听来竟有说不出的镇定人心之力。骚动立止众人纷纷定下神来。

“烂木***咱是在‘火龙王’上怕什么哪!”一个虬髯满面的商贾突然大吼一声象是给自己壮胆。众人如梦初醒纷纷附应呼喊。

“咚咚咚!”战鼓雷动号角破空片刻间数百名剽悍精壮的龙族战士已有条不紊地奔上甲板持戈弯弓严阵以待;呐喊之声排山倒海震耳欲聋。主楼上缓缓升起战旗“东海火龙王”五个赤磷大字随着布幅翻卷闪闪光。

自一百五十年前黄帝统一大荒分封十二国后龙族占地利、船运之便常常经由长江、黄河运贩海盐鱼货到大荒各地又将各国土特名产运回东海贩卖成为海上商贾之国富甲天下。

龙族商船多为战舰改建坚实雄伟又有骁勇善战的龙族士兵护卫被誉为“永不沉没的流动城堡”海盗水贼无不闻风辟易。因此为了安全各国商贾旅客也往往搭乘龙舟往来各国。

近二十年来云梦大泽上虽然凶贼叛党横行日盛龙族商船往来其间仍然极之安全从未被侵扰过。其中原由一则是因为龙舟船坚士勇难以攻克令水贼望而生畏;二则是因为龙族商贾素来以商利至上常常不顾帝国禁令将海盐商货私自卖给大泽中的亡党凶徒。

因而对于时常被封锁围剿的乱党来说这些龙族商船不啻于自己的生命供给线自然不会自断咽喉。

如此一来龙族商船反倒成为更加炙手可热的交通工具各国商旅无不心甘情愿花费重资搭乘龙舟。

这艘“火龙王”正是龙族最为著名的七艘商船之一由大荒第一名匠巧倕带领三百门生采扶桑巨木历时三年制成坚固雄伟机巧百出。船上可载千人单单水手、战士便有六百人之多实是固若金汤。

鼓声激奏主楼上的将官吹号喝道:“弟兄们各就各位小心提防。龙牙兵下去看看还有没有活口!”众龙兵一齐呐喊回应士气高涨。

众桨齐飞巨舰巍然破浪。主楼上又亮起几道彩光探灯纵横交错将浓雾笼罩下的湖面照得扑朔迷离。

众商贾心下大定热血沸腾一时之间反倒不愿回到舱房想要看个究竟。

“扑咚!”水花四溅十余名龙族战士腰上系着粗长的绳带纷纷跃入浓雾朝着前方漂浮的数百尸体游去。

狂风呼啸云雾迷离旌旗猎猎鼓舞。那人站在角楼上衣袂翻卷微笑沉吟嘴唇偶有翕张主楼号角便立时随之变换。

青裳少女心下微微一动:“难道是他在传音入密调度指挥么?”见他适才于乱局之中从容自若风度温雅翩然蓦地想起一人来脱口道:“公子可是姓敖?”

那人转头一笑微一行礼道:“在下敖少贤东海龙国商贾。冒昧敢问姑娘芳名?”

“敖公子?”青裳少女微微一震心道:“果然是他!早该想到啦。”嫣然一笑道:“原来公子就是这艘船的东家‘炽龙侯’龙族英豪名不虚传真是失敬啦。孤……我叫尹瑶青鹰国人。”

“炽龙侯”敖少贤乃是龙国大长老、火龙王敖宸次子为人温雅精明极富谋略亦是这艘巨舰的主人。

他原是龙国“龙牙舰队”的旗将少年之时便曾指挥两千人的舰队大破南海乱党八千之众名震荒外被视为龙族年青一代的翘楚。后来退出龙**界转而经商。十年来将“火龙王号”经营得有声有色成为大荒商贾最为倚重信赖的商船他也因此被称为“大荒十大公子”之一。

敖少贤见这少女不卑不亢心中更生好感微笑道:“姑娘过奖了青鹰国才是豪杰辈出之地。从前的羿神将现在的箭神公都是古今罕见的英雄。正所谓人杰地灵敖某素来敬服之极。”

顿了顿扫了她手腕上的玉镯一眼沉吟道:“恕在下冒昧姑娘姓尹却不知和青鹰国名医尹木容怎么称呼?若在下没有猜错姑娘腕上的镯子似乎便是巫尹的辟邪镯……”

尹瑶心中一跳下意识地将手腕将袖中一缩浅浅一笑道:“敖公子果然电眼如炬。这个镯子确是我三叔的辟邪翡翠环。”

敖少贤肃然道:“原来姑娘是巫尹的侄女失敬之至。莫非巫尹也在敝船之上么?”

尹瑶微一迟疑点头道:“是啊……”秋波转处瞥见两个黑衣大汉在甲板上四处穿巡扫探心中一沉匆匆道:“敖公子我要回舱去啦。”翩然转身朝主舱轻快地奔去。

敖少贤微微一怔还想说话她早已飘忽折转消失在楼梯处惟有一缕淡淡的幽香缭绕鼻息挥之不去。

他心下怅然莫名生出一丝不舍之意。十余年来他阅人无数见过的美女也犹如东海之沙不可计数。但不知何以这相貌平平的少女竟让他一见如故一颦一笑都能令他心驰神荡。

此时那十余名龙牙兵已经游至浮尸群中逐一细查。一名龙兵忽然大声叫道:“侯爷这里还有一个活着的!”

众人哗然敖少贤一凛收敛心神传音道:“快将他救上船来!”

大雾茫茫众人都已挤到舷栏边争先恐后地张望。尹瑶低头疾行从那两名黑衣大汉之间穿过朝主舱快步走去。

那两名汉子瞥见神色登时一松急忙转身尾随而来传音道:“主公云梦泽风浪险恶奸党横行不可在舱外待得太久。万一被人认出那可……”

尹瑶淡淡道:“你们别老跟着我自然就没人起疑认出了。”

两人神色尴尬为难唯唯诺诺不置可否。

尹瑶道:“他醒了么?”

两人精神一振抢道:“侯爷已经醒了正想见主公呢。”

尹瑶心中巨石霍然落地微微一笑加快脚步。

方入船舱尹瑶便听见一个微弱的声音叫道:“姐姐!”她心下欢喜泪水忍不住涌了出来。

这间舱房是“火龙王”上的天字号宽敞舒适分为里外两间。地上铺着厚厚的兽皮四壁悬满挂毯墙角的青铜九脚炉里火光跳跃温暖如春与舱外甲板上的凄风冷雾别如天壤。

一个青衣老者巍然盘坐在外间的皮垫上面如重枣灰眉长垂双眼紧闭正自调息养神。听见声响细眼微微一睁精光爆射缓缓起身道:“主公。”

尹瑶点了点头径直往里间走去。

青衣老者忽然淡淡道:“东海龙族素来桀骜不驯无法无天眼下局势险恶难保不蠢蠢欲动。主公与人结交还是小心些为好。”

尹瑶娇躯一僵妙目中闪过凌厉怒色淡然道:“巫尹果然好手段。不知在孤家身上下了什么妖蛊竟能让神公足不出户便可监察得一清二楚?”

“主公圣明!”她话音未落一个矮胖侏儒便圆球似的从里间“滚”了出来拜伏在地连连叩头道:“尹木容就算吃了龙心豹胆也不敢给您下蛊只是在主公镯子里装了几只相思虫而已……情非得已万望恕罪!”

尹瑶眉尖一蹙蓦地将镯子摘下重重摔落在地冷笑道:“几只相思虫而已?孤家是死囚还是重犯?走到哪儿和什么人说话还要阁下监视钦准么?”声音虽然清柔依旧但语意森然显是嗔怒已极。

巫尹骇得面色一阵红一阵白豆大的汗珠涔涔滚落匍匐在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虽然骄狂傲慢但在这少女跟前却谦恭老实判若两人。

那两名黑衣大汉见势不妙也慌忙拜倒在地。

青衣老者木无表情缓缓道:“主公金枝玉叶凤凰之躯臣等岂敢有一丝不敬之心?只是此行凶险莫测几经死难侯爷前车之鉴焉敢再复?只要能保得主公周全臣等就算千刀万剐、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尹瑶冷冷地盯着他强忍怒气胸脯微微起伏。这老者地位尊崇远非巫尹可比她虽然怒极却也不敢朝他撒气。何况他所言无不在理一时也难以反驳。

里间传出几声咳嗽那微弱的声音喘气道:“姐姐神公、巫尹赤胆忠心行事谨慎你也别太怪责他们啦……”说不到片刻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尹瑶心中一酸叹道:“你放心姐姐自然不会怪他们。”当下不再理会巫尹等人翩然走入里间。

床上卧着一个病恹恹的少年脸容消瘦苍白中泛着淡淡的青紫色但仍掩不住俊秀英挺之气。瞧见尹瑶少年登时露出一丝笑容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来。

“你别起来。”尹瑶急忙将他扶住见他暂时无碍悲喜交织眼圈不由得又红了。

青衣老者道:“主公放心侯爷体内的剧毒都已逼出伤口也以西海神泥与七彩土封好只需好好调养即可恢复。”

少年笑嘻嘻道:“姐姐我吉人天相福大命大又有姐姐、神公护驾巫尹妙手施救就是想死也死不了呢。不信你砍我一刀试试……”

“胡说!”尹瑶嗔怪地瞪他一眼却又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普天之下她最疼爱的便是这个弟弟自他受伤之后一直心焦忐忑惶恐不安直到此刻笼罩于心头的阴霾才渐渐消散。

巫尹等人舒了口气悄悄站了起来。

便在此时舱门突然“笃笃”款扣众人登时一凛。

只听一个温和悦耳的声音在门外问道:“在下东海敖少贤请问巫尹大人在么?”

众人微微一愕纷纷偷瞟尹瑶。尹瑶双靥微微一红妙目中闪过一丝羞恼之色心道:“他查得好快转眼工夫便让他找着了。却不知他来作什么?”心中突然怦怦跳了起来。

巫尹转头望向青衣老者见他木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这才咳嗽一声道:“我在这里。请问敖船主有什么指教?”

敖少贤道:“适才我们在湖里救起一人所受伤势极为怪异船上巫医束手无策。在下冒昧恳请巫尹大人……”

巫尹哼了一声皱眉粗声道:“我现在忙得很没时间管闲事敖船主还是另请高明吧!”

尹瑶忖道:“原来他是来找巫尹治病的。”心中一松隐隐又有些失望。

敖少贤道:“近来云梦泽上风波险恶凶险重重此人若能死里逃生必对我们此行安全大有裨益。同舟共济无论为人为己还请巫尹大人忙里抽暇略施妙手。敖某谨代满船乘客恭请拜谢。”

他言语温雅彬彬有礼又简明直接情理俱济让人无从拒绝。

青衣老者嘴唇翕动传音说了几句。

巫尹又哼了一声正要说话推辞尹瑶忽然秋波一转凝视着他大声道:“三叔敖公子说得不错既是同舟便当共济帮人便是帮己。你就别推辞啦。”

巫尹愕然道:“这个……”

尹瑶不待他回话又大声道:“敖船主我三叔已经同意了。你请先回吧我们随后就到。”瞥了张目结舌的巫尹一眼淡淡道:“是吧三叔?”

巫尹神色尴尬看了看青衣老者又看了看尹瑶绽出一张苦瓜脸也不知如何应答。

敖少贤微笑道:“多谢巫尹大人多谢尹姑娘。我们在主舱内恭候大驾。”

众人面面相觑做声不得。

青衣老者依旧木无表情纹丝不动听舱外脚步声去得远了才徐徐传音道:“眼下群贼环视臣等苦心积虑战战兢兢只为保全主公平安。主公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冒险行事岂不是让老臣为难么?人心险恶敌友难分船上又多是惟利是图的奸商诈贾眼光却都毒辣得很……万一被认将出来有个什么闪失老臣死不足惜但……”

尹瑶淡淡截口道:“神公素来寡言重行无所畏惧怎么忽然变得婆婆妈妈瞻前顾后了?现在满船乘客都已知道巫尹在此再这么藏头露脸反而惹人疑心呢。”

众人心下不以为然却均知她外柔内刚个性独立倔强一经决定之事断难改悔都不敢出言反驳。心道:“小丫头不知天高地厚就爱自作主张多半为了和神公斗气使性才胡乱抬杠。这等脾性将来有得苦头吃了。”

青衣老者默然半晌淡然道:“主公既已决意如此老臣岂敢不从?只是侯爷伤势未愈安全起见也要随我们走一趟了。”

那少年咳嗽两声笑道:“不妨。我呆在舱房里两日早闷得头昏眼花了。”

青衣老者点了点头传音道:“主舱内人多眼杂大家千万记得自己‘身份’可别露了马脚。”

又仔仔细细地将细节要处吩咐一遍见巫尹等人一一凛然答应这才小心翼翼地护送尹瑶姐弟离舱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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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苍苍雾霭茫茫。主舱内灯火通明人声如沸里里外外挤了几百号人交头接耳都在议论云梦泽里的浮尸。

舱内正中的案桌上横卧着一个**的赭衣大汉苍白浮肿当胸豁开一个大洞皮肉翻卷黑血凝结其状极是可怖;若非手指仍在不住地轻轻颤动必被认定尸体无疑。

案边高悬着八盏水晶灯、数十颗夜明珠亮如白昼将那汉子身体照得纤毫毕现几个巫医围坐其侧或念咒施法或抹药逢针正在全力抢救。

敖少贤负手站在其侧瞧见巫尹一行走入迎上前去恭恭敬敬地行礼道:“多谢巫尹大人援手相救。”

众人听说是东荒第一名医到了无不耸然动容纷纷转头望去。

巫尹理也不理大喇喇地昂阔步挥手叱呵将那几个巫医驱赶开来。

敖少贤领着尹瑶等人在旁边坐下低声道:“尹姑娘多谢你啦。”

尹瑶微微一笑朝青衣老者斜斜一指低声道:“你要谢便谢这位南海鱼岛主吧。我三叔收了他重金这一路上都在给他的公子治病。若不是他肯三叔还抽不得空呢。”

敖少贤便又向青衣老者施礼致谢老者木无表情地回了一礼也不说话。

敖少贤念力扫探心下微奇:“此人气定神闲修为似是极深。却不知南海之上哪位鱼岛主有如此本事?”他往返江海所见奇人异事数不胜数是以虽然诧异也未多想依旧转身坐下。

巫尹绕着赭衣大汉走了几圈“咦”了一声眉头大皱原来那傲慢厌烦的神色逐渐为惊讶震骇所替代嘴里嘟嘟囔囔也不知说些什么。蓦地跳上案台双手扒开那汉子肚腹伤口趴下身一头钻了进去。

众人愕然几个女子忍不住失声惊呼。他原是三尺侏儒矮胖如葫芦一头钻入之后只剩一个圆球似的身体在外不断耸动极是滑稽诡异。众人又是吃惊又是好笑纷纷起身观望。

敖少贤正自屏息细看忽然闻到一缕冰莲雪兰似的幽香神魂一荡忍不住朝尹瑶瞥去。见她蹙着眉尖目不转睛地盯着巫尹神情专致动人心中不由又是一阵乱跳视线竟难移转开来。

尹瑶眼角余光早已扫见两靥微微一红故意装作不知。她深居简出情窦初开对这俊秀温雅的龙族贵侯也颇有好感见他对己钟情心中不免有些得意、欢喜。

“仆!”巫尹突然探出头来浑圆的脑袋上污血班驳沾满秽物登时又引来几声女子的惊叫。他一翻眼白喝道:“船上有没有活的猪狗?快给我抓一只来!”

过了片刻两个龙族卫士拎了一只海狼兽奔入一把掷在他的跟前。

巫尹二话不说右手一翻一枝似刀似勺的尖锐兵刃闪电似的刺入海狼兽的胸腹。鲜血“吃”地溅了一脸他抹也不抹猛地将那垂死哀嚎的猛兽提起左手探入它腹腔一阵猛揪乱拽鲜血淋漓地扯出一串内脏。

众人哗然尹瑶瞧得恶心蹙眉扭头不看。坐在她身边的少年侯爷却看得眉飞色舞苍白的脸颊泛起奇异的赤红。

巫尹抓着那把肝肠钻回赭衣大汉的腹内皮肉翻鼓蠕动不休。

群雄瞧得愕然不解窃窃私语有的说。那几个巫医却满脸惊佩之色张大了嘴合不拢来。

又过了片刻只听“啊”地一声大叫那赭衣大汉突然翻身坐起。尹瑶心中猛地一跳众人大骇惊呼迭起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赭衣大汉低下头圆睁双眼瞪着从自己腹内徐徐探出的巫尹脑袋又是惊怖又是迷惑神情古怪突然“啊”地狂呼乱叫双脚一蹬朝巫尹头上踢去。

巫尹一把将他按住骂道:“你***恩将仇报活该给你换一副狼心狗肺。老子还没缝好伤口你乱动个鸟!”右手五指穿梭跳动金光乱闪那汉子腹腔裂口迅缝合转眼间只剩下一条细长的**。

“好一个移花接木起死回生!”敖少贤起身鼓掌道“巫尹神技当真让人叹为观止!”

众人目瞪口呆突然了悟:这大汉被掏空了内脏巫尹乃是将海狼兽的心肠肝脏嫁接到他的身上片刻间便令他由奄奄一息变作生龙活虎。这等内脏移植之术确是闻所未闻。当下无不轰然喝彩啧啧称奇。

巫尹面有得色哼了一声从案台上跳了下来。

赭衣大汉怔怔地瞧瞧自己又瞧瞧四周沸腾的人群茫然不知身在何地。不知想到什么双目中突然闪过惊惧恐怖之色簌簌抖蓦地跳将起来嘶声嚎叫道:“共工!共工复活啦!大家快逃命吧!”

“共工!”尹瑶一凛一颗心猛地提了起来转头与青衣老者等人面面相觑。

众人听到“共工”二字如遭电击周身僵直舱中登时一片死寂。

共工原是上古水神康回的国号自从他被伏羲大神所灭此名便被后世沿袭为水神的别称。

黄帝统一大荒之后废五族之别撤去五帝五圣女之职设立金、木、水、火、土五正代替原来的五族神巫专司祭天拜地、祈晴求雨之职不再有凌驾帝王的特权。其中“水正”又称“共工”。

一百五十年来大荒共有十一位“共工”个个都是不世英雄但只有一个能让天下人如此震动。

那就是四十五年前与颛顼帝争夺天下败北怒触不周山而死的共工。

他无名无姓自称康回转世以共工为号割据称王威震天下二十年被视为大荒第一凶神。自他之后“共工”一名似乎再无所指。

“共工复活九兽咆哮顺之者昌逆之者亡!”赭衣大汉抓头捂耳惊怖狂乱地环视众人颤声长呼“云梦泽……云梦泽的血水就要淹没大荒啦大家快逃命吧!”

众人听到“共工复活九兽咆哮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十六字无不霍然色变。

这句话是大荒中传播已久的谶语。据说凶神共工并未死亡帝喾将其枭之后以上古神器“炼神鼎”将共工元神、头颅以及他御使的九大凶兽一齐封印其中镇于南荒九蟒城的九蟒泽底。某一日共工元神将冲破炼神鼎逃脱封印九大凶兽也将重新咆哮大荒那时天下再无可挡之者。

尹瑶闻言大怒起身娇叱道:“放肆!竟敢散播凶谶妖言惑众!”

赭衣大汉听若罔闻嘶声大叫了几声箭也似的窜起狂似的朝舱外奔去。重伤未愈气血虚弱才奔了几步脚下一软立时仆倒在地。但他惊狂已极立时挣扎着爬起身连滚带爬地朝外冲去。

“朋友慢走!”敖少贤兔起鹊落右手一抄将他轻轻提起转身掠回舱中。

那人神智狂乱嚎哭怒吼不住地挣扎摔打却被敖少贤两根手指稳稳夹住甩脱不得。口中颠来倒去反复叫道:“共工复活九兽咆哮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众人惊疑忐忑怔怔不语心中也不由自主地默念那十六字谶言冷飕飕的寒意蛇也似的顺着脊背爬了上来。

青衣老者嘴唇翕张传音授意。巫尹微微点了点头上前喝道:“烂木***老子救活了你可不是让你胡说八道的。究竟生了什么事快快一五一十地说来。”指尖一弹一只肥白莹润的蛊虫倏然没入赭衣大汉的口中。

大汉双手扼住咽喉“赫赫”连声瞪大双眼一张脸涨得紫红。突然“咕咚”一声喉结蠕动周身烂泥似的瘫软下来。

“食心虫?”敖少贤一凛认出那蛊虫赫然便是与“两心知”、“游梦仙”并称“大荒三大食心蛊”的“灵犀蚕”。中了此蛊便如被念力极高者施了“摄神**”失魂落魄为其所控宛如行尸走肉直至七七四十九日后被蛊虫噬尽心肝而死。

巫尹默诵咒诀冷冷道:“你叫什么名字是什么人?”

赭衣大汉眼白直翻神情呆滞口角白沫横流。过了半晌方拉长了声音悠悠答道:“我叫吴英炎蛇国翡翠城的水蛇军什长。”声音飘忽诡异仿佛僵尸鬼话众人听得寒毛直乍鸡皮泛起。

尹瑶秋波扫探果然觉他衣角绣了一条赤蛇腰间悬着一道什长铜牌。

巫尹喝道:“胡说!翡翠洲距离此处还有百余里帝国有令为了避免无谓伤亡水蛇军就算是巡逻也不得出三十里水域否则军法处置。你们怎么敢越界到达此处?”

吴英悠悠忽忽地道:“翡翠城已经被贼军攻陷我们是逃出来的。”

“什么?”众人大骇齐齐惊呼。青衣老者微微一震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神色。

巫尹怒道:“混帐!翡翠城固若金汤坚不可摧怎会被贼军攻陷?”

吴英一颤苍白的脸突然扭曲起来牙关格格乱撞突然怖声叫道:“共工!是共工复活了!就是他率领九大凶兽、数万贼军攻陷翡翠城的就是他!就是他!”越说越是激动又有些歇斯底里起来。

众人登时又是一阵哄然敖少贤高声道:“大家静一静且听他把话说完。”

巫尹一定神又继续喝问:“水蛇军其他人呢?现在哪里?”

吴英歪着头道:“水蛇军?水蛇军全部死光啦!死光了都死光了……只剩下我们辟邪号侥幸逃了出来……”

巫尹喝道:“究竟……究竟生了什么事?辟邪号现在何处?仔仔细细地说来!”

吴英脸上满是茫然之色眼白翻动似是在苦苦回忆半晌才嗫嚅道:“昨夜将近子时我们‘辟邪号’正从翡翠泽巡逻归来距离出城不过半个时辰……我看见翡翠城火光冲天贼军到处**掳掠港口里所有的船都被烧光了无数弟兄跳下水逃命却被水里的怪物吃个精光……‘共工来了!共工来了!’到处响彻着惨叫和哀号我听见风里有一个可怕的声音在狂笑反反复复地叫着:‘共工复活九兽咆哮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他形如僵尸声音悠忽飘荡所述之事又宛如梦魇说到最后几句时神情似哭似笑象叹息又象在唱着一凄厉的歌谣直听得舱中众人不寒而栗。

尹瑶又惊又疑忖道:“常听爹爹说水蛇军是帝国水军四大劲旅之一骁勇善战甚至可与龙族海军一教短长。却不知是谁有如此本事竟能在短短一个时辰内攻陷翡翠城将水蛇军杀得全军覆没?难道……难道真的是共工幽灵作祟么?”念头方甫闪过登时心生寒意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

“‘辟邪号’在蒲将军的率领下冲出贼军包围赶往附近的‘玉华城’请求援兵。水里到处都浮着尸体风越来越大了带着浓浓的血腥气波浪小山似的涌来……雾气好大什么也看不见了……不知什么时候船上的司南失灵了舵开始自动乱摆……突然……突然……”

吴英说到这里簌簌颤抖似是害怕已极喉中又开始“赫赫”作响说不出话来。

这时舱外寒风大作卷着惨白色的冷雾阴飕飕地刮了进来烛火明灭跳跃将众人面色照得阴晴不定。

尹瑶屏住呼吸凝神倾听一颗心突突乱跳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蹦将出来不知不觉中将身旁那少年侯爷的手握捏得越来越紧。

吴英看见众人的影子在舱壁上伸缩摇晃越害怕蜷身缩成一团簌簌颤抖蓦地叫道:“突然我看见一个巨大的怪物从水底冲了出来‘啪’地一声巨响尾巴重重地打在船头‘辟邪号’顿时迸裂开来数十个弟兄惨叫着跌落水中……”

众人“啊”地失声齐呼敖少贤也忍不住惊咦一声。

“辟邪号”是“水蛇军”中“伏羲”级战舰由西海沉龙木制成坚硬逾铁被誉为“大荒九大名舰”之一比起“火龙王号”亦不逊色多少。那怪物竟能一尾将最为坚硬的船头击裂其力量之大实是匪夷所思。

吴英颤声道:“那怪物在半空甩尾咆哮仿佛打了几声爆雷震得我们头昏眼花还没瞧清楚它究竟何物它又冲了下来撞击在主桅上。桅杆顿时断折了主楼被它尾巴扫中也仿佛纸糊的架子瞬间塌落……探照灯打在它的身上照得清清楚楚……它象一只巨大的蝙蝠却长了一只龙头双翼上有三对又长又利的尖爪两条后腿爪粗壮如象腿尾巴足足有**丈长……”

“蛇尾蝠龙兽!”敖少贤全身一震脱口而出。

“当”的一声巫尹手中的刀勺摔落在地。

众人面色骤变周身僵冷仿佛突然掉入无边而黑暗的冰窖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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