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白云苍狗

2015-12-20 作者: 树下野狐
第五章 白云苍狗

大风呼啸雪花卷舞。那人提着拓拔野、雨师妾腾云驾雾翻山越岭片刻间已将西王母等人远远地抛在身后。

他形容苍白枯瘦灰眼深凹木无表情。一袭黄衣上满是斑斑血迹外表与昨日在那峡谷中邂逅的怪人迥然不同。但其背负的青钢长刀弯弯曲曲铜锈斑驳凹线纵横交织又分明是苗刀无疑体内真气浩瀚雄浑更与昨日那人浑无二致。想必昨日他金蝉脱壳之后!换了这个躯壳寄体。

拓拔野两人见他似无恶意心下大宽齐声道:“多谢前辈相救。”那人听若罔闻冷冰冰一言不只管御风抄掠飞冲。

拓拔野已从晏紫苏与科汗淮处听说此人之事心道:“不知此人究竟是谁?他多半是为了报答蚩尤鬼界相救之恩这才出手救我们逃离困境。但昨日为何对娘亲痛下杀手?难道他与娘亲有什么深仇大恨吗?是了他一身碧木真气惊神骇鬼又对苗刀情有独钟、‘借’而不还!当是木族前辈无疑。木族与龙族宿怨极深也难怪他对娘亲殊不留情。”

正自胡乱猜度那人忽然俯身下冲朝一个雪杉环合的山谷奔去。他下行疾快如狂风卷舞所过之处林海起伏雪浪迸扬。

雪峰嵯岈琼林似海崖下一湾温泉碧潭水汽蒸蒙迤逦成溪蜿蜒流去叮叮咚咚极是动听悦耳。两岸冰雪消融露出斑点翠绿在这苍茫的冰天雪地里尤为醒目跳脱。溪流转折处两尊雪人沿岸盘坐一动不动。

雨师妾“咦”了一声美目流盼微感诧异认出此地竟是昨日邂逅流沙仙子的极乐谷那温泉溪水正是她濯洗草木的天音河。不知此人来此做甚?

那人沿河抄掠转瞬到了冰崖下、温泉边。蓦地停顿双臂一甩将二人抛落水中。

水花四溅气泡滚滚两人动弹不得不及惊呼已然直沉潭底。所幸拓拔野“鱼息法”极是纯熟刚一入水立时下意识地凝神聚念施法呼吸将水中吸得的新鲜空气经由经脉源源不断地传入雨师妾的手掌!直抵心肺。

温热水浪四面八方涌来瞬息间由万千毛孔钻入体内周身登时暖洋洋轻飘飘说不出的惬意舒畅。原本断裂灼痛的经脉在温水暖浪的抚摩下渐渐舒润通畅极是舒服。

拓拔野心中一动:“莫非这温泉竟有治疗经脉的奇效吗?他将我们带到此处竟是为了帮助我们疗伤?”一念及此又惊又喜。

雪花缤纷飘落水潭遇水即融水波晃荡潭外景物朦朦胧胧那人本无表情地站在潭边望着拓拔野二人!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片刻突然转身大步离开。

拓拔野二人虽不能动弹但藉着潭底不断汨汨冒出的温泉水流顺波随浪慢慢上浮恰好抵到一横斜的巨石岩缝。透过前方交错的巨石!瞧见雪花纷舞那人伫立在天音河畔两尊雪人的身侧纹丝不动。

雨师妾芳心一跳蓦地领悟嫣然传意道:“小野他在帮我们脱困呢!待会儿王母追来瞧见他和这两个雪人一起多半认定那雪人便是我们……”

念意未毕只见远处雪杉起伏几道人影急电冲来正是西王母四人。

那人果然立时提起两尊雪人转身朝东面山崖疾奔而去。

乌丝兰玛叫道:“站住!”翩然飞掠丝带流云飞舞横阻于前。那人哑声冷笑鬼魅似的折转斜冲突然朝南急飞。

西王母、黄姖似是早已算准了他的路线身影交叠封住去路。银光怒爆气浪迸飞一齐朝他连番猛攻。

那人喝道:“拿去!”忽地将手中的两尊雪人飞甩抛出掷向西王母二人正好撞到“天之厉”与阴阳九合伞的气芒上。

科汗淮大惊失声待要相救已然不及。

“彭彭”闷响两个雪人陡然一震冰块碎射几道血箭“哧”地喷射而出。血花鲜红夺目当非僵尸之属。

拓拔野心下一凛颇为不忍、内疚。

那人反向倒飞顺势反手拔刀青光迸爆苗刀迎风怒扫将乌丝兰玛的冰蚕耀光绫震荡开来;哑声长啸藉着激撞之力翻身飞舞御风抄步瞬息之间逃之夭夭。

“扑通!”雪人摔落在地冰雪簌簌震落鲜血迅地洇散开来渗过积雪一丝丝地滴入天音河中。

科汗淮一震眼中闪过惊怒、痛苦、悔责的神色周身如冰凝雪结一时竟迈不开步来。

乌丝兰玛翩然上前俯身端详微笑道:“不知这两个妖魔是谁?”丝带飘扬轻卷黑光鼓舞那两个雪人轻轻翻滚覆盖其身的厚厚冰雪飞离迸散顿时露出真容面目。

乌丝兰玛娇躯一颤笑容陡然凝固失声道:“怎么……怎么是他!”

西王母、黄姖面色剧变骇然道:“金神石夷!长留仙子!”那两人一个魁伟方正头大如斗面容如刀削斧凿;一个窈窕浮凸姿容秀丽眉梢眼角煞气凝结正是金族人尽皆知的传奇冤家金神石夷与长留仙子!

听到此言远处温泉水潭中的拓拔野、雨师妾亦是如遭电击惊骇莫名。石夷与长留仙子昨夜中了阿斐的“紫电光雷”分明已石化于南渊谷底怎会到了这极乐谷中?既已石化如岩又怎会被刺出淋漓鲜血?难道这两人竟僵尸还魂双双游离到这山谷之中?又或者自己昨夜所历并非真实只是一场幻梦吗?一时迷乱惊愕如坠云里雾中。

雪花无声地飞舞着一片片地飘落在石夷、长留仙子的脸容上融化为水缓缓滑落。他们双眼紧闭容颜如生胸腹间的鲜血冻结为艳红的冰霜一切瞧起来那么安祥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黄姖脸如死灰张大了嘴怔怔木立!饶是西王母镇定果决此刻亦花容惨白手足无措。只有那天犬盘旋在侧嘶声狂吠不已。

科汗淮惊讶已极大步上前眼见那人果是石夷登时如释重负松了一口长气。但想到从前与石夷那场痛快淋漓的酣战登时又是一阵伤感、悲凉皱眉不语乌丝兰玛心中一动忽地明白定是那神秘人偷天换日让这两人做了拓拔野和雨师妾的替死鬼但是以石夷、长留仙子之威怎会被那人制住送死?却是百思不得其解。暗想:既已如此倒不如将错就错。当下蓦地朝后退了一步颤声道:“水香妹子你……你杀死了金神和长留仙子!”

“臭丫头胡说八道谁被她杀死了?”长留仙子蓦地睁开眼睛厉声怒骂。

众人大吃一惊“啊”地一声齐齐后退。

素影一闪长留仙子忽然翻身跃起踉踉跄跄地站住花白的头凌乱飞舞!凤眼凌厉四扫敌视而又警惕地环顾众人。

拓拔野、雨师妾心中剧震又是骇讶又是惊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竟然复活了!昨夜她明明经脉俱僵化作一尊石人此刻竟活脱脱生还!

奇变突生众人无不目瞪口呆。长留仙子目光横扫厉声喝问:“白阿斐那恶贼呢?拓拔小子呢?”

西王母蹙眉道:“白阿斐?前辈说的是本族八百年前的‘紫电光神’吗?”言语颇为恭敬。长留仙子虽然疯疯癫癫却是金族前辈资历犹老于“天犬黄姖”是以西王母虽贵为圣女也不敢对其失礼。

长留仙子怒道:“除了这狗贼还有谁?你们将他藏到哪儿去了?”疾言厉色愤怒己极。

众人更奇均觉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乌丝兰玛微笑道:“前辈‘紫电光神’八百年前便消失无踪我们又怎会见过他?倒是那拓拔太子……难道前辈适才与他在一起吗?”

长留仙子冷笑道:“你是谁?本姑娘和谁在一起关你什么事?”花容突变似是想起什么失声道:“老混蛋!”慌乱四望低头瞥见石夷僵直躺卧又惊又忧又喜叫道:“老混蛋你没事吧?”急忙俯身探望。

刚一弯腰身形一晃“啊”地一声蓦地萎顿在地。她真元耗损失血过多如此猛一俯身登时支撑不住重又昏迷。

众人愕然面面相觑。科汗淮俯身将二人伤口封住搭指探察石夷脉膊“咦”了一声微露惊诧之色。西王母一凛低声道:“怎么啦?”

科汗淮微微一笑摇摇头道:“无妨金神只是经脉闭塞气息封堵再过片刻便会自行醒转。”心中极是诧异:“奇怪适才念力探察时他分明气脉全无经络僵硬为何现下却忽然复苏?”

西王母与黄姖对望一眼松了口气悬吊了半天的心陡然放了下来。但想起石夷、长留仙子极可能便是伏在雪地中的两人西王母心中不由又是“咯登”一响妙目凝视着科汗淮喜忧参半。

乌丝兰玛喃喃道:“这可怪啦!倘若先前那两个雪人当真是金神与长留仙子!又怎会如此不堪一击被我迫得狼狈不堪?难道……难道刚才那怪人使了手脚暗自掉包?”碧眼流转凝神朝温泉水潭探扫而来。

拓拔野、雨师妾心下大凛屏息凝神生怕被他们觉察行迹。

忽听科汗淮道:“圣女殿下科某有一事一直迷惑不解万请赐教。”

乌丝兰玛微微一怔柔声道:“龙牙侯请说。”

科汗淮淡淡道:“明人不说暗话。科某记得极为清楚!当日我在通天河畔遭遇鬼国尸兵中了黑帝的九冥尸蛊与封印方才变作窫窳神兽为何后来竟会被圣女带往雁门大泽险些死在王母‘天之厉’下?难道圣女与陛下早在那时便已结盟了吗?”

此言一出登时如雷霆霹雳将众人霍然惊醒。

西王母微微一震神光凌厉似电;黄姖惊怒交集细眼微眯冷冷的凝视着乌丝兰玛杀心大起。便连那天犬亦转过身来对着水圣女愤怒咆哮作势欲扑。

拓拔野心中狂跳恍然大悟:“不错我怎地没有想到!这妖女若不是与黑帝勾结在先当日又怎能率领鬼奴、尸兽以科大侠为人质要挟王母?但是……但是她那时为何要逼迫西王母与烛老妖合作杀死黄帝呢?是了!她必是料定以西王母的性子断然不会屈从反会因此更加坚定信念改变中立转而敌抗烛老妖。摆下这**阵后黑帝假借鱿鱼之手杀死黄帝使得我们理所当然地误以为烛老妖才是幕后黑手同时又杀死烛龙独子!挑拨金水两族。如此一来土族、金族、龙族自然同仇敌忾与烛老妖势不两立。当她在蟠桃会上说出烛老妖弑帝篡位的秘密后烛老妖便注定众叛亲离成为万矢之的那时黑帝出手斩杀中蛊的烛龙自当水到渠成轻而易举。”

这计划丝丝入扣可谓天衣无缝若不是黑帝太过得意疏忽当时未对烛龙赶尽杀绝;若不是他野心勃勃转与天下英雄为敌若不是自己五德之身奋力与他周旋到底……烛龙及其部属早已被剿灭得一干二净五族豪英不知不觉中都为其利用。想到此处冷汗不由涔涔而出。

乌丝兰玛碧眼黯然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微笑沉吟片刻叹道:“龙牙侯猜得不错。早在三个月前陛下已经暗访北海要我助他一臂之力剿灭乱党昭雪沉冤还复天下和平。我对烛真神所作所为早已不满眼见陛下仍然在世自是大喜过望满心欢喜地应承下来……

“但族中要职尽皆被烛龙党羽把握忠良义士非死即囚能委以重任、相商举事的寥寥无几。无奈之下陛下决定倚重尸蛊鬼兵同时定下连环计策动各族反抗烛龙。大荒诸族之中金族势力极强白帝与王母又素有威望如能劝使金族共抗烛真神必当事半功倍。但金族又素来中立自重绝不插手他族之事所以……所以……”螓轻摇叹息不语。

西王母玉靥泛起奇异的红晕淡淡道:“所以你们便想出这般无耻伎俩挑拨离间甚至不惜杀死黄帝陛下屠戮天下英雄吗?”

乌丝兰玛“啊”地一声俏脸倏地苍白连连摇头道:“水香妹子我……我实是不曾料到陛下蒙冤数十载仇恨植心;又因修练‘摄神御鬼**’泯灭良性早已不是从前那宽厚仁慈的陛下了!他告诉我这些计划时从未说过当真要刺杀黄帝更未说过要将五族群雄放蛊魔化斩尽杀绝。倘若我早些知道他的真实目的就算是魂飞魄散也绝不会蒙昧良心为其爪牙。”

西王母淡然一笑道:“是吗?那我可真看走眼啦!”

乌丝兰玛面色微变碧眼中闪过一丝怒意冷冷道:“我说的都是肺腑之言水香妹子何必冷嘲热讽?倘若我当真想趁火打劫!剿灭各族英豪昨夜又何必反抗陛下转而与你们并肩作战?当时只要我反戈一击杀了你水香妹子五角星阵不攻自破五族英雄早已死绝于鬼军刀下!”

拓拔野心下一动颇以为然。昨夜五族英雄之中只有他、姬远玄、姑射仙子三人未染蛊毒真元无损;乌丝兰玛既是黑帝盟友自然也不曾中蛊那时她若真想袭杀西王母破坏五角星阵确实不过举手之劳。

乌丝兰玛瞟了科汗淮一眼冷冷道:“不错从前我对龙牙侯和你确有刻骨之恨但那只是少女时候的心事。过了这么多年早已淡忘磨灭了。现下唯一关心的便是剿灭烛龙叛党正本清源中兴水族。当夜在雁门山下说的那些话只是为了激你动怒、敌对烛真神的胡诌言语否则昨夜烛真神质疑你与龙牙侯之事时我又何必千方百计为你们遮挡、开脱?”

顿了顿又道:“如若不信乌丝兰玛今日可以对天誓——倘若我对你和龙牙侯还有一丝恨意倘若我当真以此要挟你们破坏西王母清誉乌丝兰玛愿受五雷轰顶百刑加身永受冥火煎熬万世不得脱。”最后一句毒誓说得斩钉截铁铿锵狠辣令人不由得不信。

黄姖耸然动容杀意渐消。西王母却淡无表情一言不。

科汗淮淡然道:“希望圣女殿下永远记得今日誓言。”起身凝视西王母、胡子轻轻上翘微微一笑落寞的眼中忽然闪过悲喜交织的怅惘神色徐徐道:“王母娘娘那夜在雁门山下科汗淮便已经死了。今日在你眼前的不过是脱胎换骨的另一个科汗淮。从前之事今后之事都与他再无关系了。明日一早科汗淮便离开昆仑远赴东海今生绝不踏入大荒半步。你们放心从今往后天下再无断浪刀。”

西王母一震玉胜呛然摇曳樱唇翕张想要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远处水潭中拓拔野、雨师妾亦是惊讶震骇莫可名状。

拓拔野忽然明白先前科汗淮所说的“只要科某消失不见流言辈语终究也只是流言辈语”是什么意思了脑中一阵迷惘心道:“科大侠为了王母竟甘心自我流放!今后他想要见纤纤一面岂不是也难如登天吗……”登时一阵难过。

想到当年被天下英雄视为“大荒五十年后第一人”的风流人物竟选择如此结局更是说不出的苍凉怅惘。

雨师妾眼波荡漾泪水盈盈忽然温柔地笑了起来传意道:“傻瓜别难过了!对于科大哥这倒未尝不是一个解脱呢!”

拓拔野微微一震又想:“是了科大侠原本就无称霸天下的野心什么‘大荒五十年后第一人’的名号与他又有何益?这些年来他为情所困也不知受了多少苦楚只怕早已疲惫不堪了。娘亲对他情深一往更胜王母今后他能远离大荒纷争与娘亲一起隐居东海岂不逍遥自在?他若是想念纤纤我便将她带到东海相见便是。”一念及此稍感释然。

科汗淮淡淡道:“心事已了百无牵挂只是纤纤仍有些放心不下。今后只能请王母、白帝代加管教了。她性情娇蛮任性还请王母不要太过宠溺才好。”

西王母怔怔地凝视着科汗淮轻轻地点了点头眼眶突然红了。

科汗淮吁了口气微笑道:“科某真元未复神乏体困不能久陪。明日还要起早赶路就此先行告辞了。今日一别恐再无相会之期各位珍重。”朝黄姖三人微一行礼最后望了西王母一眼微微一笑转身大步而去。

青衣飘舞白卷扬形影孤单寥落再也没有回过头来。

风雪茫茫望着他的身影渐行渐远西王母的心里空空荡荡混混沌沌如在梦里云端。这情景在梦中似乎见过许多回了但这一刻她竟忽然分辨不清究竟是真实还是梦境。

大风呼啸林海起伏漫天雪花悠扬卷舞。那声声天籁渐渐幻化为清越的笛音萦绕在她的耳际宛如那最初相遇时的乐曲……

那时他一袭青衣半支竹笛笑容清俊如画站在六月昆仑清亮的月华里映衬着湛蓝的夜空、莹亮的雪色光彩熠熠。

那时他正年少。飘扬的黑明亮的眼睛手指间翻转飞舞的竹笛……整个人便如同一清越的笛曲……

她恍惚地想着那淡青色的身影在缤纷的雪花中越来越模糊飘渺。

耳畔那虚无的笛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欢悦高昂仿佛星夜里两人携手涉过的溪流仿佛他微笑时拂过柳梢的春风仿佛甜蜜的呼吸仿佛紧张的心跳仿佛那夜冰洞里两人一次比一次更为激烈的吻仿佛分别后腊泪垂流、光芒跳跃的烛灯……

万千往事纷乱而飘忽地闪烁着!如雪花似的飞舞扑面如雪花似的缓缓消融。冷风呼号仿佛又幻化为那歌谣;从前每次分别她都会执着他手低低地唱着的那歌谣:“春来秋去花落花开何日君再来……”

当他终于消失在无边无际的苍茫里再不可见她突然如梦初醒:这一次他是永不会回来了!心针扎似的抽搐了一下而后便剧烈的抽痛起来一阵从未有过的浸心透骨的寒冷笼罩全身。滚烫的泪珠摇晃抖动着险些便欲夺眶而出。

这时她听见黄姖轻轻咳了一声心中一凛蓦地清醒。

刹那之间她又恢复为威严而圣洁的西方金王圣母徐徐挺直了腰身蒸腾了泪水脸容如冰雪凝结淡淡道:“神上走吧将金神与长留仙子带回宫里救治。”

彤云翻滚雪花纷飞几道身影终于消隐不见。不知过了多久风渐渐地小了云层渐薄银装素裹的昆仑群山若隐若现瞧不真切看不分明。

唯有拓拔野、雨师妾依旧沉浮在温热的潭水里两两相望悲欣交集。

※※※

等到两人的经脉重转通畅之时已是入夜时分。

风雪已止天空露出一角晴空星辰寥落璨璨生光远处雪山连绵碧水蜿蜒景物清寒明丽。拓拔野二人无心赏看解印太阳乌乘鸟并飞迳直回到玉螺宫。

众人正自焦急忧虑见他们平安归来无不大喜。问起去了何处两人不敢道出实情只说终日寻找科汗淮在风雪里迷失方向是以迟迟未归。群雄信以为真也不追问。

这一日短暂而又漫长生了诸多奇妙之事。最令众人欢欣鼓舞的莫过于黑帝元神受困炼神鼎灰飞湮灭。黑帝元神既殁蛊源自然断绝群雄体内蛊虫虽仍未除尽亦已不足为患。

黑帝魂飞魄散之后灵山十巫为了遵守诺言老大不情愿地取出“伏羲牙”为蚩尤脱胎换骨。他们在炼神鼎中放入九九八十一种勾魂毒草、灵丹仙药以“三昧真火”、“飞英紫炎”、“黑炽石”烘烧成“回魂汤”再将元魂珠置入蚩尤丹田将“伏羲牙”刺入蚩尤椎骨而后将他封入炼神鼎回魂汤中施法医治。

“伏羲牙”刺入蚩尤椎骨时其痛如裂魂挫骨疼不可遏;勇悍如蚩尤亦忍不住嘶声狂吼体内万千妖灵疯似的四下冲涌碧光翠芒眼花缭乱。晏紫苏心下不忍瞧得心惊胆战宛如那疼痛都加诸己身一般。

待到拓拔野二人回来时蚩尤己过了最为凶险的时刻正静静地躺在鼎中沉睡体内妖灵从其心脑经络丝丝缕缕地吸纳入“伏羲牙”;而他的本真元神则被分流引入元魂珠中。

如此再过六日七夜那些妖灵邪魄便可尽数从蚩尤的神识中剥离而出封印锁入神牙椎骨再也不能干扰他的本真神识了。拓拔野见他渐转无恙心中大安极是欢喜。

当夜昆仑山再度设宴欢庆同时也为各路援兵接风洗尘。群雄毕集只有科汗淮、晏紫苏与灵山十巫为照看龙神与蚩尤未去赴宴。流沙仙子则已消失无踪不知所往。

乌丝兰玛瞧见拓拔野二人惊讶之色一闪而过却笑吟吟毫不慌乱仿佛浑然不知今日之事。拓拔野、雨师妾又是气恼又是好笑但虑及大局为了能团结众人一齐抗击烛龙同盟决定暂不拆穿。

昆仑宫笙歌溺溺!舞蹈翩翩斛杯同丝竹交奏笑语与金钟共鸣灯红酒绿人影错落极是热闹。

殿中众人唯有夸父最不安分坐立不安忽而手舞足蹈大呼大叫忽而东张西望捉弄旁人引得四席侧目观望。拓拔野无奈当下故意说与他比酒谁先喝完一百坛谁便是胜者。夸父一听与他比斗登时来了兴致二话不说只顾捧着一大坛酒咕咕直灌一坛既毕复来一坛胀红了脸腆着肚子一双眼紧张地瞄着拓拔野连气也不敢喘生怕一不小心又败给了他。

酒过三巡众人微有醉意说起历届蟠桃会趣闻韵事更加兴致高昂。

白帝环顾四席心下感慨叹道:“百年前的蟠桃会恍如昨日那时的少年红颜却已成了今日白头。当真是光阴似电白云苍狗。”

席中祝融、应龙、计蒙等曾经历过百年前蟠桃会的各族前辈心有戚戚微觉感伤计蒙哂然道:“那时风头最健的便是赤松子了!孤身与天下雨师斗法谈笑间击败五族英豪便连堂堂青帝也被他气得拂袖而走。”

时至今日群雄对赤松子己无敌视鄙薄之意火族英豪甚至将其视为本族传奇英雄是以听到此言众人无不会心一笑。

赤松子想到南阳仙子心中刺痛难已。自她死后!那狂傲之心早已大敛争雄斗勇的心气也已少了许多哈哈一笑道:“长江一浪推一浪昆仑冰川叠冰川赤松子早就老啦。现在满殿少年英雄哪位风头不在我当年之上?”

众人齐笑目光四扫拓拔野、姬远玄、烈炎、烈烟石……个个英姿勃勃神采照人俱是一时龙凤不由得暗自激赏欣羡;殿中众文更是芳心荡漾暗自比较。

赤松子斜睨拓拔野笑道:“尤其是拓拔小子不一招竟就将双头老祖生生震死便连那张狂不可一世的汁光纪老儿也被他杀得一败涂地二败归天比我当年那可是厉害得多啦!”

众人尽皆轰然掌声四起。本次蟠桃会上拓拔野大放异彩风头一时无两若非他挺身而出与黑帝殊死周旋进而大破五行鬼阵五族群雄只怕早已抵受不住尸蛊、鬼兵的双重夹击!一溃千里了!是以对这新近崛起的传奇少年群雄无不心服口服。

雨师妾眼波温柔微笑凝视着身边爱郎心中又是骄傲又是甜蜜。

拓拔野笑道:“说来惭愧我那不过是沾了几位前辈的光侥幸取胜而己。”当下将自己如何在南渊谷底了悟前世稀里糊涂以“天元诀”击败双头老祖;如何阴差阳错吸了白帝、赤松子、风伯、雨师妾的真气莫名其妙地将禺强、禺京震死;如何重回南渊邂逅石夷、长留仙子又是如何以五德之身融合五行真气施展天元刀法打退白阿斐攻破五行鬼阵之事一一道来。

此中颇多离奇古怪之事近于荒唐又涉及前生往事八百年情仇恩怨颇为错综复杂;但由他坦坦荡荡、侃侃说来有条不紊脉络分明不由得人不信。古元坎、謧羽仙子、白阿斐、天元逆刃……无一不是大荒悬案众人直听得惊心动魄时悲时喜时惊时叹。

拓拔野述完来龙去脉之后众人犹自啧啧称奇嗟叹不已;想到一代奇侠古元坎被恶人陷害蒙冤数百年更是唏嘘感伤。

白帝叹道:“难怪当年西海一役后紫电光神也随之下落不明原来如此!多谢拓拔太子为我族澄清八百年谜案还复古前辈清白声誉。”

少昊哈哈笑道:“父王此言差矣拓拔兄弟是古大侠转世他这也是为自己昭雪平反哩嘿嘿当日我与拓拔兄弟一见如故早知有缘!不想竟是一家人妙极妙极!”

金族群雄对拓拔野极具好感这几日来早已猜到他多半是古元坎转世更觉大为亲近;此刻得以印证尽皆大喜当下纷纷轰然附应。

拓拔野取下腰间天元逆刃双手捧住起身上前道:“白帝陛下王母娘娘这神器是金族宝物拓拔当时担心被紫电光神所据这才妄自做主带在身边。现在正当物还原主。”

群雄轰然天下人尽知天元逆刃上刻有“回光神诀”乃是大荒人人梦寐以求的神物!拓拔野适才将诸多秘密毫无隐瞒地一一道来其磊落心胸已令众人肃然起敬想不到他对这天下第一利刃竟毫无吞藏之念坦荡交出更让人敬服。

西王母微微一笑淡然道:“天元逆刃虽是本族神器!却也是古大侠的佩刀。拓拔太子既是古大侠转世不如就由太子收着吧!”

众人愕然想不到西王母竟如此慷慨!殿内登时鸦雀无声。

拓拔野大感意外道:“这……”

白帝微笑道:“巫语有云:‘天赐大任神器选人’。天元逆刃失踪八百年多少豪杰寻之不得却被拓拔太子无意得到可见此刀与你的缘分实属天定。况且太子与我族公主渊源甚深又屡有大恩这宝刀就当作白金天神送与你的回礼便是太子不必推却了。”金族群雄齐声附和。

拓拔野推托几次不得颇感为难。但他对这宝刀却又委实颇为喜欢沉吟片刻灿然一笑大声道:“既然如此拓拔野便恭敬不如从命多谢白帝、王母与金族上下的美意了!”抱刀朝金族众人行了个大礼退回席中。

众人轰然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天元逆刃心中不免有些艳羡。

武罗仙子忽地嫣然一笑叹道:“拓拔太子与天元逆刃有三世缘分与龙女也是情定三生怪不得能共历患难真情如逆刃神刀历炼弥坚了。”

雨师妾与她素有芥蒂听到此言却忍不住心中甜蜜欢喜微感羞涩;拓拔野与她相视一笑!悄悄握了握她的柔滑素手心下怦然。众女瞧见了尽皆又羡又妒。

众人又是一阵轰然附应六侯爷等人纷纷笑道:“这便叫作守得云开见月明情定三生有情人终成眷属。”

雨师妾从前虽广蓄面荡名昭著但自与拓拔野相恋便脱胎换骨守身如玉甚至不惜离亲叛族、毁容为奴痴情厚意令天下人刮目、动容。如今苦尽甘来群雄无不由衷地为他们欢喜。

姑射仙子听到“情定三生”芳心一颤泛起一丝淡淡的酸楚心道:“原来他与龙女才是三生之缘。那三生石中的幻象竟不是真的。我身为木族圣女这些日子却惑于心魔终日胡思乱想当真有些傻啦!”想到此处羞意大作双颊酡红如醉火辣辣地烧得慌乱。

她怔怔地凝视着拓拔野望着他谈笑风生与雨师妾脉脉传情一颗心怦怦乱跳周围的声音渐渐听不着了但那酸楚苦涩的感觉却渐渐地弥泛开来空空洞洞!冰冰凉凉麻麻苦苦说不出的怅然难过。

这滋味奇怪已极生平从未尝过就像是喝了腊月的雪水吃了酸涩的柿子又像是被玫瑰刺痛了指尖锥心地抽搐着。

她蹙起眉尖越害怕慌乱起来想要移转目光但不知何以眼睛却如磁石吸铁痴痴地凝视着拓拔野灿然温暖的笑容分毫无法动弹。

她自幼居于姑射山上饮冰雪食花露飘然出尘单纯如冰霜雪露浑然不知男女情事。在她心底自己身为圣女洁身终老乃是天经地义再也正常不过之事。但自与拓拔野相遇之后那尘封的心弦如被春风拂动时而跳跃出欢悦而变调的颤音。

玉屏峰顶笛箫共鸣的初逢;密山冰洞旖旎缠绵的春梦;三生玄石惊心动魄的幻景;章莪天湖如梦如幻的蜜吻……如大潮汹涌海啸奔腾一重重、一阵阵地冲垮了她的心门堤坝。

当拓拔野不顾一切地大喊:“我喜欢她愿意为她而死!”当他的舌尖狂野而放肆地撬开她的唇齿当他以“天璇灵韵”为曲!在天下英雄面前高声读出她心底的秘密她的心已融化为一江春水汹汹奔流虽有蜿蜒曲折却再也收不回、挡不住了在她耳边反反覆覆地响彻着那《刹那芳华》曲想着“九万里苍穹御风弄影谁人与共?千秋北斗瑶宫寒苦不若神仙眷侣百年江湖……”一时心乱如麻脸红如醉不由得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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