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番外:酒既断肠,又何解情愁之淼瀚

2016-03-24 作者: 宣飒
第260章 番外:酒既断肠,又何解情愁之淼瀚

戍守蛮荒之境的士兵们再一次给酒我呈上了密报,说是司冶祝融又偷偷进了蛮荒看望世嫏嬛去了。

我看到这里,竟有一种说不出的烦躁,伸手丢下密报,“高昌,你亲自去宫门口拦截祝融,务必将他带来。本宫倒是要问问他,谁给他的那么大的胆子!”

高昌试探道,“那,那蛮荒那边?”

“让他们把嘴巴给本宫闭紧了,若有一丝风声传出去,统统提头来见!”

高昌只能称是。

很快,祝融便被带了进来,我气得差点将密报直接丢到他的脸上去,“祝融,你自己看看,你都去干了些什么!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明知故犯,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祝融瞥了一眼密报,连内容都没看,就知道必然是戍守蛮荒之人的手笔。

“我没想干什么,我就是去看看嫏嬛!”

“是吗?可是你身为司职,却一次一次私闯蛮荒之地,你到底想干什么!”

祝融将头一抬,眼神直视我,“阿淼,你问我想要去干什么,你到底有没有良心?嫏嬛有今日的下场,本就是我们的错!她一心一意待你,可你我却借着成亲的名义……”他忽然哽咽了一下,“你知不知道她有多期待那一场婚礼,她一直都想要嫁给你,一直都想。成亲之前,她还对我说,她好像是在做梦,她那么高兴,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她那么高兴。可是,是我们,是我们毁掉了她!”

当年的那些往事,一幕幕涌上我的心头,那一场婚礼,还有那些许诺的话,一句一句,我都没有忘记。

我微微偏过头去,仿佛有什么东西梗在喉间,想说却说不出口,“我也不想的。世天祈步步紧逼……”

我闭上眼睛想起那天在正阳宫前,嫏嬛那双失望、悲痛的眼神,我却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解释。

“她从来都那么善良。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能原谅。她明明知道我一直在利用她,可是最后,她却选择了来保全我。她故意把我调开,好让我以为她想要跟你硬拼,让我去调兵,其实不想让我去面对最后的结果。她知道我也很痛苦,她希望我能够重新被有熊氏接纳,她不惜离开九州的代价来换。是我们对不起她!你知道她为什么一定要陪着世天祈去蛮荒吗?”祝融慢慢靠近了我,一字一顿,“因为她无法在你和世天祈之间选择,她选择了帮你,只能把自己赔给世天祈。阿淼,你明白吗?”

“我明白!”我伸手拍在案上,连高昌都吓了一跳,而我,也被自己爆发出来的情绪吓了一跳。良久,我低着头,“正因为我明白,所以,我阻止不了她。”

祝融摇头,“错了,其实你不明白。她从前是个无忧无虑的少姬,凡事都有人让着她,帮着她,伺候着她。可是去了蛮荒之后,你知不知道,我看到她的双手,布满了伤痕,连个最卑微的农妇的手都不如!如果你知道她在那里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你今天就不会来质问我,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要进蛮荒去看她!”

※※※

午夜梦回的时候,梦里面都是从前在兯天上庠的情形,嫏嬛的笑靥还那样清晰地在眼前绽放,可是一眨眼,却变成了她在正阳宫前,穿着一身的大红色喜服问我,我爱过她吗?

每每梦醒的时候,我都要独自呆坐良久,可是我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我们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到如今这样的田地的。

高昌轻声劝道,“如果司上放心不下的话,不如亲自去看看吧!奴才已经许多次都听到司上在梦中唤着司史的名字了。”

我沉默,如果我是她的话,她只怕是不愿意再见到我了吧!

她向来单纯,也向来简单,爱憎分明,丝毫混淆不得。

高昌揣度着我的意思,“既然司上睡不着,不如奴才陪着司上在宫里散散步,也当做是赏月了。”

我说好。

可是走着走着却又走到了上林苑的一大片梨树处。

“嫏嬛从前最喜欢的就是梨花。”

高昌也抬头去看那些梨树,“说起来也奇怪,自从司史离开了,这上林苑的梨花竟是再也没有开过了,不知道是不是也在念及当年的司史。”

我转身就走,然后便不知不觉就进了嫏嬛宫。自她走了之后,嫏嬛宫便再也没有开启过,我吩咐了人,将嫏嬛宫封宫,安薇本想要住进这里,我竟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事后只能说是嫏嬛宫太过奢靡,封宫为要叫是人知道我与世天祈不同,其实只是想替她留着嫏嬛宫而已。

嫏嬛宫是世天祈专门替她打造的,也是她在这宫里唯一留下痕迹的地方,何况她不喜欢旁人动她的东西。

嫏嬛宫里还是一切如旧,书房里干净得不像是一个如此奢华靡丽的宫室所该有的干净,除了书和文房四宝,几乎再没有任何东西。而寝殿,虽然华丽,所有的摆设却极其简单。

连高昌都忍不住道,“没来过嫏嬛宫里,还以为嫏嬛宫该是个穷极奢华的地方,却不想里头竟是这样简单空旷,连多一样的东西都没有。”

我笑,“那你就太不了解她了,她从来都是不喜欢这些身外之物的。她最喜欢的就是她的扇子还有书。”我的眼神扫过书房里,所到之处都是各样的书,我轻轻抚过书架,“你从来都想不到从前的她有多会闹腾,能把整个兯天上庠闹得翻过来。当年的左夫子都说,他从来没有见过嫏嬛那样充满灵性和天赋的孩子,过目不忘,可偏偏嫏嬛却不肯静下心来念书。”

说到这里,我也忍不住沉默了下去,世天祈气她帮我,将她禁足在这嫏嬛宫里百年之久。她那样爱闹腾的性子,怎么能耐得住这百年的孤寂。

我坐在书桌边纸镇下还压着一轴画卷,我随手展开,却看见几行字:

祝融,融心于火,赤胆乃诚,独祝天而天不佑,愿人而人未全。

我继续展开,其次则是共工的。

刚直健朗,肝胆与共。工行不偏,惟此心恒。

然后是世天祈。

祈祝天佑,亦不得所求,竟不知魂归何处,不明天命何意,惟自妄动心念。

最后一行字,也是唯一没有注明是写给谁的。

酒既断肠,又何解情愁之淼瀚。

我又如何不知道她是写给我的,只是最后一行字,写得那般沉重犹豫,我不知道她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写完这最后几句话的。

而在画卷的底部,是一幅画简单的画,有我、共工、祝融,和世天祈。

当年还没有离开兯天上庠的时候,这样的画面的确常有。

可是离开了兯天上庠……

我缓缓站起身来,偏殿是嫏嬛的寝殿,屏风上是她最喜欢的梨花,还有一句话,“既欲宣情于言,奈风声之飒然。”

我想那四句话若是写给了我们,大约这一句话是留给了她自己吧!

八个大红箱子整整齐齐地摆在梳洗之处,都是当年尧山氏给的聘礼,高昌点了点,“当年司史走了,却是一样东西都没有带走。”

他递给我一个小匣子,里面安安静静地躺着一对碎了玉镯,还有一枚鸳鸯玉佩。

玉镯是我的聘礼,而鸳鸯佩,是我的承诺之一,我答应过她,无论何时,我都不会丢下她一个人。可是她大约是觉得,我说的话是骗她的吧!这样决绝地离开,连鸳鸯佩都留下了。

我将鸳鸯佩取下来,顺手挂在腰带上。

一日,祝融来见,开口便道自己不愿娶妻,请我恩准赐婚他与嫏嬛。

我想起几日前安薇忽然提起长岭氏有一位表妹,希望能够婚配给祝融,我也没反对,只让她自己去和祝融谈谈,若是祝融也不反对,赐婚也并非不能。

他大约是为了此事来。

可明明是一件不难的事情,可我却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火气,低声叱责道,“胡闹!”

“我没有胡闹。”

我叹了一口气,“嫏嬛,她终究是被流放了蛮荒,便是我有心恩赦,也总需要等到刑满。”

“不管多少年,我会等下去。”

“胡闹!”我抬高了两分声音,“便是你自己不在乎,可是有熊氏呢?共工呢?你身为有熊氏的子弟,如今又掌管着整个青丘,你的婚姻便不仅仅是你自己的事情,还关乎到整个有熊氏和青丘氏,乃至本宫和九州,岂能容你一个人想如何就如何?”

“我早就不是有熊氏的人了,当年他们将我逐出了有熊氏,天下人皆知。如今的祝融,只是青丘氏的祝融。他们谁也管不了我。”祝融毫不犹豫地顶回来,他看向我的眼神十分坚定,仿佛是面对猎物一般的坚定,“不管多少年,我都会等嫏嬛回来,至于你,司上。我想既然当年你能利用和嫏嬛的婚礼,想来就算嫏嬛出来了,你也不会念及当年的旧情吧!”

我皱眉,十分不悦,“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不希望看到司上日后插入我和嫏嬛之间。”

“什么叫做我会插在你和嫏嬛之间?”

“听不懂最好!”祝融站了起来,“希望司上记住今日和我的君子之约。我曾经错过一次,以为你会好好对她,但既然你不能好好对她,从今以后她就归我管了。”

祝融走出了正阳宫门,我就忍不住将手边的茶杯狠狠丢在地上。

可我知道,我是那么羡慕又嫉妒祝融。

※※※

“司上,罪人世嫏嬛不可再重新送回朝戈安置,终究她还是世天祈的亲妹,若是心有怨恨,要存心对司上不利,又该如何?这嫏嬛宫毕竟位处后宫范围之内!”司职姮昌跪在宫门外,声嘶力竭地劝阻。可是此时我却什么也听不进去。

我用《九州志·蛮荒纪》的不世之功,压住了多少人的口,最后一步,我不可能再妥协。

我走到城楼之上,看着恭迎嫏嬛回来的车子,我竟然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她淡然从容地走到我的面前朝我行礼,口称我为司上。安薇与之的每一句交锋,她都能很好的避开,恭敬到再不能恭敬模样。许多人认为她变了,只怕如此情形,往后在宫中惹出许多事端来,这欲情故纵的手法当真高明。

可是我知道事实并非如此,她的眼神里并没有任何情绪,每一个人和她说的每一句话,便是我也一样,都没能引起她任何情绪上的波动,仿佛这个世界上发生任何事情都和她再没有了任何关系。

她安静得令我心惊,是怎么样的磨砺叫曾经锋芒毕露、不羁于世的活泼少女变成如今这样安静到骨子里去的模样。

很快,她就重新闭宫了,嫏嬛宫就变成了最冷清地方,连我走进去,呼吸都觉得是惊扰。

高昌来回报,“司上,这一次送去的宫女和侍卫,司史大人只留了两个侍卫,其余人都被送了回来。司史说,她不喜欢人多,留两个侍卫戍守宫门就好了,其余诸事,她一向自己打理惯了。”

她说的是在蛮荒的日子吗?

嫏嬛选了两个极其忠心的侍卫,我几番前去都将我拦了下来,虽说通报,可嫏嬛终究也不愿意见我,我也不愿意强求她什么。

我和嫏嬛虽然相隔只有一道宫墙,却仿佛始终相隔天涯一般。

这样的情况一直到荁儿回来才算解除。

荁儿和当年的嫏嬛极像,当荁儿被送到我的面前的时候,安薇问我,该用什么名字,我下意识便说了一个“嬛”字。

还记得安薇听到这个字的时候,脸色微微一变,我自知失言了,连忙道,“是荁草的荁。一来,他们家这一辈的孩子名字都从草,二来,荁草是尧山氏的福草,也希望这个孩子是个有福的。”

长大之后,荁儿的性情也越来越像当年的嫏嬛。荁儿从嫏嬛宫里回来之后,安薇无不担忧道,“听学堂里的夫子说,荁儿是越来越顽劣了,若是再不管教……”

安薇一直都很想要管教荁儿,阖宫里人人都觉得荁儿顽劣,大约也只有我不觉得,也拦着众人都不许管教。人人都知道我最宠这个女儿。

我抚着荁儿的脑袋,“荁儿这有什么,你是不知道,嫏嬛从前只怕比她还顽劣上几倍,如今,还不是好好的。”说到这里,我忽又觉得有几分难堪,当年的嫏嬛何以成为如今这样成日只伴着青灯古籍过日子,终究也是我的错。

我叹了一口气,“荁儿有我。我会好好护着她,顽劣一些有什么打紧的,只要不闯出大祸来,有什么我护不得的。”

※※※

但终究,我还是护不住荁儿,就如同我护不住当年的嫏嬛一样。

我接到嫏嬛画押的时候,我还看到的还有安薇掩饰不住的眼神里有期待和狠辣。我怎么都想不到,安薇会利用荁儿对嫏嬛下手。

然后便是看着嫏嬛被拖上诛灵台,然后看见了九尾。

她趴在地上,全身都是血污,有在牢里留下来的,还有在诛灵台上留下来的。她伸出手抓住我的衣角,哭着哀求我,“淼哥哥,不要,我求求你,我没有偷练过禁术!我求求你,不要!”

手中的断灵一次次呜鸣动摇,但最终我还是挥剑斩断了九尾,将断灵刺入了她的肩胛骨。

她闷声吐出一口血来,溅在我的衣袍上,仿佛是绽放在冬日里的红梅。

可我怎么都没有料到祝融和世天祈会出现,于情于理,他们来相救青丘的少姬,可也同样打破了我苦苦维持多年的,在青丘和九州其余七大氏族之间的恐怖平衡。

战争一触即发。

共工亲自寻来了隐世已久的丹师,想要以火药轰炸掉青丘的天堑。

我站在哨楼上往远处张望,共工不能理解我的犹豫,“这张仗再这么打下去也是无用,我军司上人数日益激增,若再这么下去,只怕是人心浮动了。”

“容我再想想吧!”

“还有什么可想的!”共工绕到我的面前,“阿淼,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从大军盟军开始,你便一直这样犹犹豫豫的,你知不知道,如今军中已经传出了很多对你不利的消息。”

我指着那一片大好的河山,“我少时就向往青丘,在我的眼里,这里就仿佛是一个神秘的国度,有许多叫人不可思议的事情和故事。如果我将这里毁了,嫏嬛若是知道了,会怎么想,这里是她的家乡。”

共工一噎,“阿淼,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畏首畏尾了?”

我笑,从我想要再见嫏嬛开始。如今的我,有一万个能去见她的理由,却丧失了唯一能见她的身份。

但不管如何,轰炸青丘的计划还是没有被搁浅。震耳欲聋的爆破声,还有青丘百姓的哭喊声,我却只能站在那里,无动于衷。

直到高昌提醒我看到从青丘的半空中逐渐凝聚了一股强大的灵力,而那一股灵力却带着毁天灭地的煞气,朝着整个大地吞噬而来。

祝融躺在共工的怀里,最后一句话便是看着那青丘最高的圣山而说的,“去那里,找嫏嬛,哥哥。我最后一次叫你哥哥,替我照顾好嫏嬛。”他口中的鲜血不断溢出,他却要坚持说完他的遗愿。

共工要去找嫏嬛,让我先去寻到上古之门所在,别叫世天祈寻到。可是我抚着腰间的鸳鸯佩,“我要去找到嫏嬛,我答应过她,无论如何,我总不丢下她一个人。”

我救下了她,带着她离开青丘,却又不得不重新回到青丘,上古之门其实就是九尾碑。

我永远都想不到,有一****会恨我。

陆吾给了三个愿望,第一个,我许愿杀了世天祈,第二个,我许愿重新开启上古之门,以嫏嬛取代世天祈。第三个,我以我全身的灵力,赔给嫏嬛。

共工一把拉住我,“你疯了?”

我笑,“我考虑得很清楚,我想要赔给她,她的痛苦全都由我而起,我没有什么能给了。本来她可以安乐无忧过完这一辈子,是我自私,将她强行牵扯进来。”

可是她却因为世天祈,决意忘记了我。

我昏睡三万年,我陪在她身边。我食言了,我无法将她当做是一个陌生人。我想如果她什么也不记得的话,也就当我是个陌生人了,我们可以重新认识,重新开始。

她醒来的那一天,外头正是满树梨花盛开的时节。

她问我,我叫什么。我说,我叫酒淼,字潋涵。

她又问我,她叫什么。我却说不出口。

她低头沉思,风轻轻吹过,梨花落在她的手中,她抬头看了外头一眼,缓缓吟道,“既欲宣情于言,奈风声之飒然。”

那是她当年写在屏风上的一句话。

她倏地抬起头来,认真地对我说,“我就叫宣飒吧!字,修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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