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里,她看到了傅嘉那种瞬间煞白的脸,他整个人都僵住了,可是手却是这样紧紧握住她的,甚至是更加用力地握住她的。
往事就这样一幕幕闪过她的脑海,她忍不住吐出一口血来,身子却越发沉了下去。
他的手是这样的冰凉,可是那手却是曾经给过她无数的温暖,雷雨夜的安抚,困境中的等待,陪着她苦练阵法时候的眼神,还有那块鸳佩。他的伤口渐渐扯出血来,而她也终于攒出一口气来,脑中思绪无数次流转,她仿佛发觉她从来都不曾告诉过他,她一直想要他知道的那句话,她终于鼓起勇气来告诉他,“师兄,我喜欢你。”
他的身子仿佛被雷所击中了一般,他伸出另外一只手来,紧紧握住她,哑声道,“我知道。”
安薇努力扯出一丝微笑,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回光返照,她竟多了几分力气来。傅嘉的声音不稳,“我以为你会在秘宗等我,等着我去娶你,薇儿,你想要嫁给我吗?”
安薇点头。
他用尽一切的力气想要把她拉上来,“那就不要放弃。”
他知道她已经没有力气了,安薇也明白,那一箭贯穿了她的身体,撕裂了她的心,她是决计活不了了,可是越是这样,她越想珍惜最后的时光,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决定来找你的时候,其实我很害怕,害怕你不要我了,害怕你亲口告诉我你其实只是把我当做一个妹妹来看待。可是现在我知道了,我应该来的,我也想要嫁给你啊,我来寻你就是为了能够嫁给你的。可是现在的我已经是不能了。如果有来生,有的话,你再来娶我好不好?”
傅嘉摇头,“我不要来世,那种东西太虚无缥缈了,我要就是要你的今生今世。薇儿,不要放弃!”可是安薇的手已经没有了力气,她已经不能握住他的手,她要放开了。即便她是那么舍不得。
她努力扯出最后一丝微笑来,她不希望傅嘉看到她哭的样子,即使如今她的笑容恐怕比哭还要难看,可是她就是这么想的。
“我真的很高兴,师兄,我知道你的心里有我。”
她的手渐渐松了开来,从前师傅说过,命就是所有的无能为力,她不相信,只是这一刻,她终于相信。只是她还是很感谢上天,虽然她不得不放开他的手,但却将她永远留在了他的心里。
水淹没了她,黑暗前的一瞬,她还能听见傅嘉撕心裂肺的嘶吼,“薇儿!”
如果,能够不死就好了,是不是?
傅嘉跪在船上,他已经让人在河中寻了数十日了,数十日里他就是保持这样的姿势愣愣盯着那河面。
傅吉站在傅嘉的身后,“那是她的命,你这又是何苦,你弟弟如今借着梁氏之死联合梁家要夺你的长子名分。你若再不回去,那郭家便是他的天下了。”
“他要便拿去吧!”傅嘉的声音仿佛是渺远的远方飘过来似的。
“师弟,那是她的命劫,你本来就代替不了她的。”傅吉的声音冷静地出奇,仿佛安薇并不是他的亲人,而是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而他就像谈论一个陌生人的生死一般,丝毫感觉不到他的情绪。
“是你引她来的,还是说,是师傅的意思?她本该在秘宗里好好等着我的。二师兄,你和师傅怎么就做得到呢?亲手,杀了她。我有的时候分不清,我到底是怎么害死她的,是我,还是天命。”
傅吉微微垂下眼帘,冷声道,“若不是你违逆命定,执意要留在秘宗而不肯出师,七师弟也不会为天象所害而死。如今你又要违背天命企图替安薇代命劫,你要代她去死,你设好局,引梁氏入局为你弟弟所用,又反被你所利用,可是你应该知道那不该是你的命数。这是唯一一次能扭正命定之数的机会,师傅和我都不会放弃。她已经死了!”
“我不相信!”
傅吉转身过去,傅嘉却忽然唤住了他,“二师兄,你曾经也经历过这样的痛苦,你怎么忍心?”
傅吉愣了一下,眼神也动了动,可是最终还是恢复了平静,“因为命!”
我坐在阿淼的床边,将我看到的故事说给他听,的确,我是一丝不落地说给了他听,一如他要求我的那样。他的眼神也是一再变换,最终轻轻开口,“那傅嘉最终的结果呢?”
我垂下眼帘,“建安三年投入曹操麾下为其谋士,只是嗜酒伤神,死于建安十二年。”
那冰冷的史书背后,记录的却是一个伤心人不为人知的过往。
我坐在他身边良久,本来是想等着他问我更多的,可是他一直都没有问,于是我站起来,“记住你答应我的话。好好养身子。”
阿淼没有回答我,我也没有再强迫他回答。那应该算是我们之间的默契,可是如今这份默契却让我觉得难过。
我知道,从我知道了安薇的故事开始,我和他之间便像是多了一道隔阂,那是我和他都不能再触及的伤口。这是他的伤,何尝不也是我的伤口呢!
共工还是很有义气地在我的紫云殿里面等着我,一见我走进来,连忙问我,“如何了?”
我抱着一坛酒,“没怎么样!该如何就如何吧!至少短时间之内,他是不会离开酿馨宫了,你放心吧!”
共工先是点头,随后便伸出手来将我怀中的酒夺了过去,“你别喝酒了,好歹是一个女孩子家,总是喝酒不好!小心没人敢要你!”
我扯出笑容来,“共工,你怕什么?我又从来没有醉过。何况我就算不喝酒,也没有人会要我的。你可别操那么多心,人都老了。没事的话,你还是管管阿淼那家伙。”我伸手从他手里拿回酒坛子来,反正不管我如何,好也好,不好也好,我想要的人都是不要我的,既然如此,我又何苦委屈了自己,那漫长的人生里我总要做自己才能自在,可是我好像记得,又好像忘记了本来的我自己应该是什么样子。果然装得久了,装得都成精了。
“你别这样,飒飒!”共工也是一脸地担忧,可是他也不好说什么,“其实我觉得你也挺好的,也没有比那安薇差。”
“哦?”我来了点兴趣,“那你说说看,我都有什么地方还挺好的呢?”
共工大概没有想到我会真的这么问下去,一时间也愣了神,好半天才支支吾吾地道,“你看啊,你……脾气挺好,虽然那都是对外人的,额……书读的也多,虽然杂而不精吧,好歹也是读书人,酒量很好,就是那也不该是一个女孩子必备的品质,虽然做饭不好,但是还是有进步的空间……”
我被他这么一打岔,脸上也忍不住挂下三条黑线来,最终实在听不下去,伸手打断他,“好了,共工,既然说不出来就不要说了,你不觉得你这么说其实更加伤人吗?”
共工顿时就慌了神了,急急要跟我解释,“不是,飒飒,你知道的,我这个人不大会说话……”
“既然知道自己不会说话,那你还是不要说了。”
我想我这句话大概也有点伤人,于是很是放松地拍拍他的肩膀,“没事儿,共工,我就是觉得没什么意思,我觉得,我应该放弃了。”
“放弃?”共工显然明白我其实想要说的是什么。
我看起来像是笑得很高兴,很洒脱,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笑得有多勉强,多努力。要说出“放弃”这两字,何尝不是我辗转反侧,千思百转之后,下的无奈的决定。和安薇一样,我何尝想放弃,不过是因为阿淼喜欢安薇,亦是我所有无能为力的命定罢了。
“我想到世间去散散心,共工,我就把紫云宫暂时交在你手里了,你没事的时候过来打扫打扫就行。”把紫云宫交给谁我都不放心,想来想去还是只有共工最合适,虽然我知道他平日里也很忙。但是从前每次我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会去世间住一段时间,共工也知道,而且从来也一直都是共工帮我看着的,所以只有他最合适。
共工是个老好人,至少在我面前是这样的,他从来都没有拒绝我的要求,“那这一次,你打算住多久?”
我摇头,“不知道,也许和以前一样,半个月就了,也有可能一年半载的,也有可能就打算常住不回来了。”
“为什么?”
我没有回答他为什么,却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情,共工这个人虽然可靠,但是也一样很老实,不会说谎,于是乎又不放心地叮嘱他道,“对了,到时候我打算住下来的时候会来找你,旁人来问我的时候,你千万别说漏嘴,尤其是阿淼。他在养病,我的这些事情你就不要告诉他了,反正也没什么意思。”
共工微微皱眉,但也无不担心地道,“我不说的话是可以,但那要是阿淼先问起来呢?”
我毫不在意地回他,“你就随便编一个理由好了,说我被司上召去了,或者到那个司职那里做个客也行。总之你自己看着办,别出岔子就行。”说到这里,我又顾自摇摇头,“安啦,只要我不偷他的酒,他哪里会记得我来。只怕他巴不得我不在才好。”
说完这话,我又觉得有些太矫情了,只是我想阿淼永远都不会知道,为什么我那么爱喝酒,而且爱偷他的酒喝。
我这次拿的就是“媚花奴”,第一次喝这个酒,没有什么感觉,可是不知道为何这一次,这个酒却让我觉得有点苦,而且很烈,烈得我想要流眼泪。我将钤印放在了共工的手中,转身便进阁子中去,那脚步已经开始有几分发虚。我琢磨这共工应该已经看不到我了,于是加快步回到紫云轩中,伸手关掉了紫云轩的门,然后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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