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典的话音戛然而止。
事实上,眼前这一幕根本无需他再多说什么。
只见那座被黄金链锁困于墓厅壁柱上的飞天石犼,就像是刚刚从多年的沉睡中醒来一般,抖了抖浑身用赤金打造的金石毛发,四肢外撑,使劲伸了个懒腰,接着,便将那颗升斗大小的纯金脑袋,慢慢朝苏林二人转了过来。
被飞天石犼那双金光灿灿的赤金眸瞳随意一瞟,苏典如芒在背,直觉头皮阵阵发麻,手足顿时冰凉彻骨,浑身汗毛根根倒竖。
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油然而生。
那一刻,苏典脑海中就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有多远,自己就逃那么远。
偏偏这时双腿,却像是被一种无形的黏力粘住了般,半点不听使唤。
苏典甚至都能清楚地听到自己心脏“噗通噗通”的急跳声。
“这座石雕的石魂已经启智,快随我一同念《清心普善咒》!”
绝代佳人的嗓音一紧,仿佛从遥远的普罗寺渺渺传来,双手合什道:“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密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是故空中无色,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苏典不疑有他,正要学绝代佳人一般贴紧双手作礼佛状,眼观鼻,鼻观心,口诵清心普善经文。
就在这时,忽听那飞天石犼 “嗷嗷嗷”尖吼不停,仿佛得了癫狂症一般,朝着苏典站立的方向,发了疯似地拼命猛挣锁链。
赤金石翼与黄金链锁激烈摩擦,声音非但尖锐刺耳,更迸出道道耀眼刺眸的金属火花……
苏典只当自己是吵醒飞天石犼的罪魁祸首,拉满了它的仇恨值,这座飞天犼石雕是铁了心要将自己撕成碎片。
目睹石犼那副狰狞凶残的可怖模样,苏典心中惊骇到了极点。
“走”!
绝代佳人蓦地灵鞭在手,一把扯住苏典,转身便向来路逃去。
一路不停歇地逃出十余里外,绝代佳人这才收回打神鞭,背靠墓壁,娇喘两声,探手抹了一把光洁额头上沁出的数粒细汗。
绝代佳人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身体的状况已经糟糕到了极点,但刚刚将苏典带出墓厅却又是迫在眉睫的事情,因为她怕再多等片刻,待那只飞天石犼施展它喷火的看家本领,两人若想逃离,恐怕就更加困难了。
突然感觉有人在拉扯自己的衣袖,绝代佳人那对好看的纤眉忍不住挑了挑,下意识扭头朝一旁的苏典看过去。
这种情况,换做是她之前身体完好时,是绝对不会允许的。只是如今的她,身体虚弱至极,根本无暇再顾及那么多细节罢了。
正要蹙眉问一问缘由,忽见对方面带苦涩地望着墓室通往洞口一侧,绝代佳人下意识顺着他的目光看将过去……
只一眼,她就当场呆滞了。
却见距离两人十几丈处,一个披头散发衣衫褴褛浑身血迹斑斑的中年大汉,不是那个一心想要将自己二人活捉的妖道林东来还能有谁?
“真是天涯何处不相逢啊!”那凄惨情状跟乞丐没什么两样的东来仙君,乍见苏林二人,两眼顿时放光,一扫先前与那群不死不休的毒物蜥对捉厮杀的憋屈郁闷,健步如飞,“哈哈”大笑着朝两人疾掠而来,嘴里更喜不自胜道:“原本以为没了小蝠的帮忙,贫道要追上你们这对苦命鸳鸯,还需费些时日。”
“无量他姥姥地那个仙尊,嘿嘿,看来,平日里贫道向无量仙尊祈祷的多了,连仙尊他姥姥地也一心向着贫道啊!哈哈,小娃子们,这一下看你们还能往哪里逃?”
也许是由于从没想过会在一个偶尔兴起扮演一回盗墓贼的坟茔内,遇上苏典和林诗雅这对侥幸漏网的河鱼。妖道林东来因为太过激动的缘故,所以素来以仙道自居的他,一句话才连着爆了几次粗口。
苏典和林诗雅对视一眼,两人心照不宣地互相点了点头,接着二话不说,转身又向墓穴深处奔去。
眼见那对到了如今这步田地、依然不甘心引颈待戮的羔羊,还在做着最后的垂死挣扎,企图用先前祸水东引的伎俩来蒙骗自己。林东来忍不住“嘿嘿”怪笑道:“以为在这个剑神遗迹中你们还会有幸碰到像毒物蜥群一样的存在吗?哼,贫道可绝不会在同一条道上摔倒两次……”
哪知还没等林东来的这句话说完,忽然他眼前一金光一闪,突见一只赤金打造的丈许石犼蓦如一道闪电般横垣在了他的面前。
那石犼人面狮身,两翼拖着一对粗如儿臂的黄金链,石质金发根根倒竖,龇牙咧嘴,双眼瞪若铜铃,正一瞬不瞬死死盯着自己……
“吼”!
石犼冲林东来发出一道暗含极品灵兽神威的怒吼,吼声振聋发聩,差点没将林东来的耳膜给直接震破。
林东来骇了一大跳,想也不想,扭头便逃。
但饶是这位自号东来仙君的聚灵期妖道反应速度灵敏异常,却依然还是慢了石犼半拍。
才堪堪逃出半丈,一团夹杂着石犼本命精华的兽焰毫无先兆地自石犼口中吐出,迅雷般燎上了林东来后背原本就破烂不堪的道袍。
林东来怪叫一声,来不及扑灭着燃的衣袍,汇聚于气海丹田的灵力全部外放,瞬间将身法提到极限,就那么顾头不顾腚地落荒而逃。
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跋扈嚣张的妖道被石犼一口兽焰给吓退,苏典与绝代佳人相继傻眼。
要知道,他们二人逃到这里,完全存的是一种与妖道林东来鱼死网破玉石俱焚的念头,根本就没有什么侥幸心理,更别提借助石犼的力量,来对付那个邪里邪气的所谓东来仙君了。
然而最后的结果,却让两人大跌眼镜。
不过接下来的时间,也不容许两人再做多想。
因为那只单凭一口兽焰就足以让人类聚灵期修士闻风而逃的飞天石犼,正一步一步,朝着二人所在的方向,踏将过来。
莫非这座已故万年的剑神遗迹,注定要成为我苏典今日的埋骨之处吗?
说实话,此时此刻,苏典心中对未知死亡的惊慌与恐惧真心没有多少,他只是单纯觉得有些不甘的憋屈……
要知道,他从那个生活了二十余年的地球穿越到这片茫然未知的封坛大陆,满打满算,一共也不超过半天的光阴。
而在这短短的几个时辰中,他有一半的时间是在寻找食物,另一半,则是在仿佛永无止境的逃命中度过的。
现如今,好不容易才从那个邪异乖戾的妖道林东来手中逃脱,还没有等他来得及好好享受生命,却又面临随时可能葬身一尊石畜血口的凄惨命运……
人人都说命运是上天的安排,苏典只想骂一句,去他的娘!
石犼的那颗硕大头颅已经距离苏典不及两尺,透过石犼那葫瓢状的血盆大口,苏典甚至能清晰地看见石犼那一对锥形獠牙上,根根向内倒卷的尖刺。
怀着对这个世界的最后一丝留恋,苏典慢慢闭上了双眼。
一息,两息,十息,半分钟……
足足有三分钟的时间过去了,苏典没有等来预料中,喉咙被猛兽獠牙穿透时,那种撕心裂肺痛不欲生的一幕。下意识地,他猛然张开了双目。
这是……
眼前的景象简直让他一阵目瞪口呆。
只见那刚刚还凶神恶煞一副不将自己撕成肉沫誓不罢休的飞天石犼,这时竟如同一个等待主人疼爱的癞皮狗一般,老实巴交地蜷缩在苏典的脚下。
下颌垫在前蹄上,头颅微微向上呈四十五度角扬起,两颗铜铃大眼水汪汪地盯着苏典,若非是那副让人看着倍感别扭的人脸,这只扮成宠物卖萌的石犼,简直能秒杀所有少女们的眼球。
就在这时,忽听那伫立一侧的绝代佳人诧异不已道:“这……怎么可能?这只飞天石犼尽管只是石魂启智后的产物,但本质上还是属于极品灵兽的范畴。而但凡极品灵兽,因为与生俱来的物种优越感,若非遇上能令它从灵魂上战栗的绝世强者,根本不可能屈服,更莫说甘愿供人奴役驱使了……”
“从这只飞天石犼对你的表现来看,它分明是已经认你为主,可问题是,”绝代佳人的那对秋水眸子,一瞬不瞬地牢牢盯着苏典,表情有些漠然道:“你是绝世强者吗?”
苏典干笑两声,嘴角发苦道:“姑娘又何必再问?我苏典究竟有什么微末道行,姑娘不是早就一清二楚了吗。”
听罢苏典的解释,绝代佳人没有说话,只是就那么直愣愣地盯着苏典看了足足有好一会儿,待得苏典满脸通红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她才终于肯饶过他。
螓首微微抬起,绝代佳人那对深邃的目光穿过长长的主干道,投向遥远的墓穴深处,声音有些落寞,道:“你可听过万余年前,封坛大陆上最后一只飞天神犼,被人类数十个绝顶修士围攻的故事?”
不待苏典有回应的机会,便听她续又道:“尽管《封坛大陆通史》对这段秘辛的记载只是一笔带过,甚至提都未提那些正道人士群起围攻飞天神犼的前因后果。但在几部仅仅只在大陆几个大派道统刊行,且库藏量极少的上古典藏中,譬如《剑神本纪》、《四神传》以及《登坛录》等等,对此却做了极为详尽的叙述。”
顿了片刻,才听她道:“一切缘由,只因那只飞天神犼乃是一代魔神顾留方的坐骑。而魔神顾留方,恰恰又是以剑神萧沧澜为首的正派道统所不容的修道界公敌……”
苏典突然间明白了过来,忍不住插口道:“所以那些正道人士恨屋及乌,因为敌不过那位魔神顾留方,所以才捡软柿子捏,联手将那只飞天神犼给围杀了?”
说到这里,他忽然冷笑起来,道:“正派道统……嘿!嘿!嘿!”
绝代佳人如何听不出苏典口中对正派道统的轻蔑之意,当下反辩道:“邪魔外道自古以来便为正道所不存,人类除魔卫道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飞天石犼既然选择跟了那个邪异的魔神,就应该有被正道人士联手除掉的觉悟!”
“是吗?”苏典蓦然抬起头来,勇敢地与对面这位风华绝代的宫装少女对视着,口中淡淡地问道:“何谓正,何谓邪?什么是正道,什么又是邪魔?”
绝代佳人想也不想地回答他道:“正直、光明、磊落,是谓正,正人走正道;阴暗、邪恶、堕落,是谓邪,邪人入魔道。”
“哦,”苏典冷哼一声道:“天下间有许多自诩正派的人士,暗地里做尽烧杀抢掠男盗女娼的勾当,比如说那三个围攻你的藏剑阁弟子,他们可是名副其实的所谓正派人士。而世上同样也有一些抢官银劫富粮的绿林强盗,他们干的是上不得台面的阴暗工作,可却能将劫来的银两全部用来救济灾区百姓……那么,请问,何谓正,何谓邪?”
“这……”饶是绝代佳人自持见多识广,口齿犀利,这时也不禁感觉一阵理屈词穷。
“好一个‘何谓正?何谓邪?’。”
突然,从坟茔内那座锁困飞天石犼的墓厅最深处,传来一道苍老的长笑声,只听一个充满沧桑的嗓音洒然笑道:“古有菩提尊者三问释迦‘何谓佛’,一时传为佳话;今有小兄弟你的‘何谓正邪’,他日也必当会流芳千古。哈哈,既有缘,何吝相见一面?老夫就在这座墓厅的石拱门后,小兄弟可敢一见?”
苏典心忖死我都不怕,见你一面又有何不敢?当下一整衣衫,大步向着墓厅正面方向的那道石砌半圆拱门行了过去。
飞天石犼黏的苏典很紧,立马起身追上。
绝代佳人本欲出言阻止,但见苏典似乎下定决心要去会见那个神秘老者,一人一犼已经走出了丈许之外。
到了这个时候,她也只能在心底暗暗一叹,私下将打神鞭擒在掌心,以便应付突发状况,然后疾步上前,赶上苏典的步伐。
矮身穿过高仅及人肩的石拱墓门,门后的情景顿时尽收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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