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儿这才发现自己脸上尚有未干的泪痕,也不去擦,静静的坐在韩林身边,背靠一颗大树。将下巴抵在双膝上发呆。
过了好一阵子,才开口道:“我做了一个噩梦。”
“什么梦?”韩林问。
雪儿笑了笑:“我梦到你变成沙子了。我梦到你在我身边,本来还好好的,可突然一下子不知道为什么,你就成了一座沙雕。动也不能动,也无法开口说话。
这时候有风吹了过来,吹在你身上,将你身上的细沙一粒一粒的带走,随风而去。我慌了,我想要带你走,可偏偏却不敢碰你,我摸你一下,你身上就有沙子掉落。
我想拦住风,可却也拦不住,只能眼睁睁的看你被风一点一点的带去。那种感觉真的很让人绝望,我怕你消失,更不能碰你一下,我连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干着急。
我就想,这风是谁吹来的,只要他不再吹,那让我做什么我也是愿意的。”
韩林闻言,脑袋嗡的一声巨响。他没想到这雪儿居然对自己有这么重的感情,是为了报恩吧。一定是的。
真的是吗?韩林知道也许不是。因为他对洛月丫头就是这样的感情,眼睁睁看着丫头一天天死去又活过来,可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简直跟雪儿的梦里的处境是一模一样的。
雪儿抽了抽鼻子,又道:“也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些天我每天都在担心,生怕你承受不住重伤。生怕你哪一次睡下就再也不会醒来。我说我想去卖身子挣钱来救你,其实不是开玩笑的。
只因知道这样做后你或许会觉得颜面扫地,再也无法见人,这才断了这个心思。”
二人沉默良久,韩林才长叹一声:“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雪儿点点头:“问吧,是要交代临终遗言吗?”说完,竟自己把自己逗的咯咯直笑。
韩林摇了摇头:“我们认识时间很短,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骂你,凶你,你也还是要跟着我。”
雪儿几乎是第一时间做出回答:“因为你帮过我。帮我把父亲的遗骸拿了回来。”
韩林苦笑:“我其实只想掠走工匠,帮你也不过是顺手罢了。”
雪儿笑了笑,笑容有些凄惨:“是啊,只是顺手罢了。可这么多年你想不到我是怎么过的。我曾多次面临窘境,那些声称喜欢我,爱我的男人,各个有身份有地位。只要他们肯开口说一句话,便能使我脱离困境。
可就是顺口一句话,他们也不愿意。他们喜欢看我为难,想让我自甘堕落就此沉沦。你真道他们没本事夺了我的身子?其实并非如此。他们只是想慢慢的戏耍我,想一点一点蚕食我的尊严。让我自己主动妥协。
呵,顺手,没人肯顺手帮我的。只有你肯顺手帮我。我这人就这脾气,别人对我一分好,我就十倍还回去。”
韩林又哑口无言了。
“给你。”啪的一声,雪儿丢出几根树枝落在韩林身前。
“什么?”韩林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知道你喜欢折树枝来玩,你玩吧,我这次不会笑话你了。”雪儿认真的说。
韩林无奈苦笑,心说我那是在玩吗。不过听到了树枝落地声响,韩林也便动了动心思。寻思着,自己无法使用内丹中的罡气,那七绝杀还能不能用呢?这七绝杀本来也不是以罡气来催发的,而是对万物的感知。
心念至此,费力的去捞,身子牵动,顿时疼的龇牙咧嘴。若不是炼体炼到了火候,怕那受损的内脏早就已经要了韩林的命了。
雪儿捡起一根树枝递到韩林手里,韩林三根手指夹住,心随意动,那树枝啪的一声完美断裂开来。
韩林心中大喜,这次朝树枝招了招手,两个手指头捏住向后拉扯,一个树枝立刻飞了回来。这时韩林终于知道,七绝杀他还是可以使用的。那也就有了一份保命的本领。不至于任人宰割了。
雪儿看韩林“玩”的兴起,便一根一根树枝递过去,轻声问道:“能跟我说说你喜欢的女孩儿吗?她真的是洛月公主吗?”
韩林闻言停下手中动作,点头道:“是。”
“啊!你真厉害!我还以为你是开玩笑的,没想到真是这样!你到底怎么跟她好上的?她有我待你这么好吗?我知道了,洛月公主身份超然,人又善良。肯定不是我这风尘女子可比的。”说道最后,雪儿的语气突然没落了。
韩林淡笑:“与身份无关,我遇到她的时候也不知道她身份。而那时候,她也几乎将死。我是一路照顾她来的,与你照顾我刚好相反。”
“哦。”雪儿应了一声,稍后又道:“那以后你若真恢复了,又或者有一天功成名就,成了大英雄,我便离开你,一个人找个无人的角落,默默的过完此生,再也不去见任何人了。”
“那是为什么?”韩林不解的问。
雪儿嘿笑道:“我常听到客人聊天,出门在外最担心的就是家人了。你是大英雄,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本事。将来一定不是常人的。我担心别人会挟持了我来要挟你,让你做不愿意做的事。
所以我不想做你的累赘,不愿让你有后顾之忧。你大可出去闯荡,我一个人躲起来就是了。想来,隐居的生活也许还是很美好的。”
她竟连这都想到了,为了我甘愿一生不再见人?韩林这次是彻底愣住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原以为风尘女子各个性情薄凉,却哪里知道她们一旦动了情,却如此轰轰烈烈,如此不计代价的付出。
说心里话,韩林承认自己被感动了,而且是感动的稀里哗啦。同样的,也是平生第一次叫他大英雄。
英雄么?韩林自嘲的笑了笑,那可不敢当。韩林知道自己的性子,有时候或许会做好事,但有时候也会做坏事。他并不以世界观和善恶观念来决定自己的行为。只凭自己能否过的了自己心里的一道坎。
若觉得这件事该做,那就一定要做到底的,哪怕是作恶。如果觉得不该做,那就决计不做,哪怕是行善。这肯定算不上是英雄的。
韩林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只能岔开了话题:“这是哪里?”
雪儿道:“被人追出了荒沼城,现在应该是在亡魂大峡谷边缘地带了。”
韩林点点头:“那你带我进亡魂大峡谷吧,里面有我要寻找的东西。你既已对我坦白,我也不瞒你。我要找东西是为了救洛月丫头。你如不愿那也无妨,我不会怪你的。”
雪儿又在韩林额头弹了一下:“怎么?不是夫妻了就开始对我冷淡啦?我是那种小心眼的人吗?钱都给你了,还怕跟你去走一趟?你要实在闲的没事儿干就赶紧把衣服脱了,咱俩趁着夜色快活一番。否则就睡觉!”
韩林早就领略到这女人胡言乱语的性格,也不再多言,只道了一声谢谢。
第二天一早,韩林便从痛苦中醒来,这一夜可够他受的,足有五六次被身上的剧痛给扰醒。庆幸早前修炼的时候承受过莫大的痛苦,也尝试在痛苦中睡眠,否则可是连一分钟都睡不下的。
“来,喝点东西。小宝宝乖,阿姨喂你吃饭。”清早起来雪儿心情极好,也许是表露了心事给韩林听,一颗心也彻底敞开了。扶着韩林起来笑嘻嘻的端来一碗热汤。
韩林张嘴要说话,便强行被灌了一碗,末了咳嗽的问:“先前不是自称姐姐吗?这会儿怎么又变阿姨了?你这人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爱好了?喜欢老牛吃嫩草?女人不都喜欢比自己年长的男人?”
雪儿闻言笑的花枝乱颤:“是啊是啊,我就喜欢老牛吃嫩草。很想吞了你这小小的男孩儿呢,你若不喜欢,那我就叫你哥哥喽?”
韩林面色惊恐,一种怪异的感觉油然而生。这女人是疯了!人情伦常对她而言简直就是无用的废物。一张嘴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丝毫不经过大脑。人是好人,就是太随性了一些。
心里又道,你叫我哥哥也不为过,喊我叔叔都行。我年龄不小了,足够当你叔叔。
“抱我。”雪儿道。
“抱你!?”韩林大惊。
“瞧把你吓得,我是要背你,不然咱们怎么赶路?”雪儿故意把话说一半,看到韩林的窘迫,都要笑岔气儿了。
这疯女人,整天疯疯癫癫的,没一句正经话。韩林无奈。
离开丛林,前方再行千里就是亡魂大峡谷了,于丛林中穿梭,那雪儿也便化作妖兽形态,身高尚比韩林高出两头,背着韩林倒也不显得比例失调。于丛林中穿梭跳跃,一道上都避开了正路。
这时候早有大批佣兵往亡魂大峡谷前进了,遇到人也是麻烦。万一再被认出来也太过危险了。
好在妖兽擅长于丛林内穿梭,那也没觉得有什么负担。到天黑之前,雪儿竟背着韩林一路跑了千里,来到那亡魂大峡谷边缘地带。
“我们到了,这就进去吗?”雪儿回头问。
韩林点点头:“你先把我放下来吧,给我找根树枝让我做拐杖用。这里面不适合急速奔行,而且我也可以勉强自己行走的。”被一个女人背着跑,韩林心里始终觉得别扭。感觉很丢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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