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时已到,燕若愚缓步朝前走到距文逸三尺之处立定,两掌摊开,示意大家安静。众人尽皆停了手中举动,倾耳相听。
燕若愚朗声道:“各位兄弟,有请了。”
他面目悲戚,神色惨淡,却是中气十足,声若洪钟,众人不由得肃然起敬,纷纷起身抱拳还礼。
“长江逝水,黄河奔腾。英雄作古,大事不止,后有言陈,与日俱长。”
燕若愚愤声吟了这二十四个字,又道:“今日前来,一为祭柳大侠英雄灵魂,二为商议抗元大事!江山易姓,鞑子猖獗,所幸的是咱们大宋男儿拼死抵抗,都不曾对蒙古人的统治垂首应允。柳大侠为抗元之事东奔西走,最后死于梧桐岭之上,也算是志之所归,死得其所。今日群贤有空,齐聚此处以告慰柳大侠英灵,燕某人在此处先行谢过啦!”
当下回头一一介绍台上之人。
他指着右边一位紫棠色的老者道:“这位是丛一心前辈!乃是五虎门中数一数二的好手。一手单刀使得出神入化,当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鱼幸抬眼望去,见那老者背上插了一把大刀,两撇胡须上翘,一双小眼之中露出一丝倨傲之色,朝众人回了一礼。
燕若愚又指着第二个道:“这一位是腾龙帮帮主司马丰,江湖人称‘檐上鹰’的便是,飞花摘叶,踏雪无痕,轻身功夫着实厉害。”
鱼幸放目看去,但见那“檐上鹰”司马丰大抵三十七八岁,身子发福,一张国字脸上带着绵绵不绝的笑容,让人看一眼,如沐春风。
他心中暗想:“这‘檐上鹰’轻功厉害得很,我本想他是个精干削瘦之人,却没想到是个胖子。”司马丰抱拳回礼:“诸位好,诸位好,燕掌门不必溢美之词相加。”
燕若愚从右至左,一一介绍下去,这九人之中,全是各门各派的首脑人物,举足轻重,在江湖之中颇有威名。
鱼幸虽涉足江湖未深,也饶有兴致,将余下五人姓名全部记住了。
燕若愚介绍之时,内堂两个垂髫孩童手挽篮子走了出来,分站两边,篮子中全然是冥纸香烛。燕若愚介绍已毕,两人走到文逸左右两边,将篮子平平举过前胸。
文逸戚声道:“祭祀开始!盛柳大侠尸首的棺木,乃是谭老先生组织家小柳州搬运而来,这第一炷香,请柳州谭老先生为上。”
从人丛中钻出一位五十来岁的老者,两步走到灵堂前,早有小童奉上三炷香。
鱼幸心中一凛然:“这老者轻身功夫不弱啊,不知是哪一位英雄?”却听身旁之人小声议论道:“‘一步登天’谭飞谭老先生,功夫果然厉害。”
鱼幸暗想:“一步登天谭飞?”谭老先生着火引燃,插在香灰盂中,亦是健步如飞,从左边台阶上走下来。
接着上香之人络绎不绝,足足花了半个时辰,棺木前烟雾缭绕,香盒之中有一大半燃尽,只余下光秃秃的竹签。
鱼幸凝然看着众人走动,心中不由得大是怆然:“柳大侠尚且有人祭祀,而那山洞中的五位前辈呢?还有师父呢?他是死是活?到了哪里?我那死在放翁庙的好妹子呢?”
一想到齐倩,心情更恸,神情恍惚间,身不由己往台上走去。燕若愚微笑道:“哈!鱼公子,你也来上一炷香。”
鱼幸蓦然回过神来,见身子已隔柳苍梧棺木不过尺许,恁知无法推辞,接过小童递过来引着的香,插在棺木前,心中暗自祷告:“好妹子,哥哥这三炷香,乃是为你尽孝,你九泉之下,好生安歇吧。”
他祷念罢了,正欲抬足从左边下去,燕若愚伸手将他拉住,说道:“鱼相公,且慢。”鱼幸问道:“怎么?”
燕若愚道:“鱼相公救了文公子这等大事,当要在天下豪杰面前说个清楚。”将他推到韩云身旁,说道:“你且在这里站一会儿。”
台下豪杰之中,并无一人识得鱼幸。这时见燕若愚将他留在台上,却不知是何意,人多口杂,都没人出口询问。
只静坐以待。韩云从鱼幸上台之时,已然发觉了他,这时鱼幸来到他身旁,他喜不自胜,低声说道:“鱼公子,你也来?”
燕若愚对文逸道:“文公子,你出来。”文逸早就蹲跪得两腿酸麻,听他呼唤,便站起身来。
燕若愚拉他走到正前方,高声道:“众位英雄,大家且看一看,这位公子是谁?”
乍一看到文逸,人丛中不认得之人纳闷道:“这不是柳大侠的弟子么?”认得文逸之人已欢呼出来:“文公子!文公子!”悲戚神色一扫而光。
燕若愚待众人声音稍低,朗声道:“没错,今日前来,咱们商议搭救文公子一事,已办妥了。”殿中群雄欢呼雀跃,有人朗声问道:“不知文公子是哪位英雄从鞑子手中救出来的?”
“此事说来话长,”燕若愚向鱼幸一指:“至于救文公子脱险的嘛,就是他了!”低声道:“鱼相公,你过来。”众人放目望去,见韩云身旁是个双十年华的少年,脸上稚气未脱,都不禁一愕。
“救文公子的是他?”“这燕若愚莫非又在吹牛皮吧。”殿中群雄众说纷纭,小声嘀咕起来。
一个妇人踏上一步,说道:“是这小相公救了文逸公子?”燕若愚瞥她一眼,说道:“十三娘没听错。”那妇人便是当日上梧桐岭的云十三娘。
云十三娘道:“敢问这位公子是飞鱼门门下么?”燕若愚道:“这却不是。”台前众人轰然道:“那敢问这小相公是那一派中的英雄人物?姓甚名谁?怎地之前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之中有人脑袋转得急快,脱口而出:“莫非这公子是沧月岛上来的?”
韩云携着鱼幸之手来到燕若愚身旁,说道:“鱼公子不是沧月岛上来的。”众人尽皆哗然:“哦,原来他姓鱼。”韩云又道:“鱼公子少年英雄,那是大有来头,各位不妨猜上一猜。”
他话声方落,身后一个声音响起:“我来猜猜!”身形闪出,一把往鱼幸肩头摁去。韩云看他一眼,出声道:“王掌门手下留情!”
鱼幸见来人气势熏天,手掌毫无防备按来过来,将身子一侧,欲要躲开,那人眼疾手快,手掌成爪,往下一拉,锁他手腕。
鱼幸手肘后拐,心想既要考究,焉能退缩?只待那人送上手掌,两掌握在一块。
直到此时,才发觉来人是个三十来岁的圆脸汉子。韩云道:“鱼兄弟,这位是岳阳府王锦冲王先生,家传五虎断门刀使得出神入化,掌力更是了得,你要当心啦。”
在“恶风岗”上时,鱼幸曾听过他的名头,一见之下,没料到凶巴巴的,他还未回过神来,王锦冲手指向掌心回拢,已较上了劲。鱼幸听韩云提醒,不敢大意,忙运劲回抗。
王锦冲得占上风,心中大喜,他本无恶意,只想考究考究眼前少年的功夫,是而只用了五层掌力。
哪知手掌一拢,便如同黏上了一块铁磁,对方掌心一股阳刚之气重重地送了过来。他大吃一惊,不得已将掌力提到十层,指骨捏得“喀喀”而响。
与他对了片刻,鱼幸已察觉他力道平庸,不过尔尔,其实他哪里知道,短短数月之中,他身兼无剑帮“烟柳琴箫”四位与江陵樵子之功力,已臻一流高手的境地,王锦冲功夫本来是好的,一与他拼内力,自然显得弱了。
鱼幸见他面色涨红,知他不敌,但又怕在众人面前令他出丑,心思一动,双足一滑,往后退了一步,借此之机,掌心滋生一股掌力,将王锦冲手掌硬生生弹开,再退一步,稳当当地站立住身子。
王锦冲给他一弹,不由自主往后退开一步,方才拿桩稳住,脸上赤红之色一闪而过,随即隐匿。在众人眼里,鱼幸连退两步,那是不济了。
唯有王锦冲心知肚明,心下对他产生了好感:“这少年公子与我素未谋面,却如此顾及我的面子。”
韩云微微一笑,说道:“王掌门,摸索出鱼公子的来历了么?”王锦冲抱拳道:“鱼公子内力雄浑,王某佩服的五体投地。来历嘛,这个,这个……”
众人心中一惊,岳阳府的王锦冲虽非名声远扬之辈,但在江湖之中也是响当当的人物,这下在听他口气,竟是没能察觉出这位“鱼公子”的来历,那么这人定是大有来头。
有人却想:“江湖传闻,这位王锦冲平日里说话孤傲得紧,怎么今日如此客客气气的?”
一时猜之不透,齐声问道:“韩堡主,别卖关子了直说便是。”
燕若愚一字一句地道:“这位鱼公子,师承‘侠义一剑’南老前辈……”这十五个字说得极为清晰,众人听了,尽皆耸动,都高声道:“那真是少年英雄了!”
王锦冲在一旁也是听得瞠目结舌:“原来是南川寻老前辈的弟子,怪不得内力如此厉害。他年纪轻轻,得高人指点,功力修为定然远在我之上了。”
适才又得他保全了自己的面子,敬畏之心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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