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问问。”柳青崖径直走到鱼幸身旁,问道:“二位公子,适才我领你们走过的路,可否都记得了?”
鱼幸正要说话,文逸抢先答道:“一四是往左边岔道,二三五七八都是往右边岔道,二前辈,我说得可对?”
柳青崖含笑道:“不错,正是这般。”鱼幸心中暗暗赞许:“这文公子话虽多了点,记性可好的很哪。”
柳青崖叫鱼幸不说话,问道:“鱼公子,你记得么?”鱼幸答道:“我记得了。”老妇人远远地道:“记得便好,就怕这些日子以来老樵子替你疗伤,对你记忆力有损。”
鱼幸略觉得讶异,问道:“哦,怎么说?”老妇人向他招手道:“你过来。”鱼幸走了过去。
“老樵子练的是天下极阳的功夫,他以功力替你疗伤,在你伤好的同时,只怕对你经脉造成损伤,你们说是不是啊,二弟四弟?”柳青崖与萧万重异口同声道:“正是这样。”
“鱼公子,你对过去的诸般之事,可还记得?”老妇人颜青绾正色道。
鱼幸在脑子中回忆一遍,说道:“记得啊。”老妇人奇道:“这却奇了,那我倒要考考你了。唔,这样吧,念一段话,看你能否全然记住。”
鱼幸道:“老前辈说吧。”老妇人道:“好,那我便念一段伯夷与叔齐山中采薇之时,落在山崖上,身处困境时所作的吧,名为《崖上烟》。公子可听说过二人?”
鱼幸道:“听说过,这二位圣贤是商末孤竹君的儿子……”
文逸插口道:“是啊,相传其父遗命要立次子叔齐为继承人。孤竹君死后,叔齐让位给伯夷,伯夷不受,叔齐也不愿登位,由是二人先后都逃到周国。周武王伐纣,二人叩马谏阻,却被士兵推搡跌倒。武王灭商后,他们耻食周粟,采薇而食,饿死于首阳山,《春秋少阳篇》中有记载:‘伯夷姓墨,名允,字公信。伯,长也;夷,谥。叔齐名智,字公达,伯夷之弟,齐亦谥也。’唐初诗人王绩……”
鱼幸念道:“王绩,《野望》篇,相顾无相识,长歌怀采薇。”文逸抚掌道:“正是正是,鱼公子才学渊源,当真令人羡慕折服。”鱼幸一笑置之,道:“文公子见笑了。”
老妇人道:“文公子,你想听,那却过来。”文逸道:“好呀好呀。”将身子挪了过来。
“膻中恰济兮归刚柔,六脉方舒兮万籁轻。身若飞燕兮贴石壁,体如猿猴兮求攀登。身犯险境兮尤不惧,如履平地兮絮飘城。瞻之在前而忽在后,瞻之在左而忽在右。双臂轻拢口舌张,两足打直臀微弓,若弹簧,若飞鸿,若青松。万里深渊尚不顾,百尺微崖奈我何……”
老妇人一口气念完,问道:“二位公子,记得了么?”鱼幸将她的每一句话皆在脑子中默默念了一遍,已然记住,说道:“**不离十了。”
老妇人面露喜色,说道:“鱼公子脑子如此好使,须臾便记住了,你诵一遍给我听听。”鱼幸一字不漏地念了一遍。
老妇人道:“煞是教人喜慰,老樵子的功力,果真对你无害。”
鱼幸心中却有一个疑惑,问道:“我自小略览百家,通观古今,只是这几句话,老前辈说是伯夷叔齐二位先贤若书,除了‘瞻之在前,忽焉在后’两句,其他的咸是我从来没听说过的。”文逸附和道:“我也从没听说过呢。”
老妇人微微沉吟,说道:“只怕是两位公子尚且年幼,未曾听闻罢了。”鱼幸道:“当是如此,不怪老前辈所言怪异,只怨鱼幸目光短浅,老前辈见谅。”心中已不再存着疑惑。
柳青崖摇头道:“大姐说的这个忒过简单,我来考考他。”老妇人叫好道:“你来!”
柳青崖道:“我要出的这段话呢,是《微渺经》中的名叫《青崖经》一篇,鱼公子,你可还能记?”鱼幸道:“前辈出吧,鱼幸竭力试上一试。”
柳青崖来回踱步,念道:“大知闲闲,大言炎炎。其寐也魂交,其觉也形开。缦者、窖者、密者。小恐惴惴,大恐缦缦。其发若机栝,其司是非之谓也;其留如诅盟,其守胜之谓也;其杀如秋冬,以言其日消也;其溺之所为之,不可使复之也;其以言其老洫也,莫使复阳也。弗为身而负,求兴天下之利,而除天下之害。是以天之为寒热也,节四时、调阴阳两露也。”
他念到后面,越念越快,如卖唱的说绕口之言一般。
待他念完,鱼幸道:“若晚辈没记错的话,这一段话是庄周,咦,却又不像,前四句似乎乃是截取的,后面又似乎是墨子所言……”柳青崖摆手道:“非也,这是上古之著作,名曰《青崖经》。”
向文逸问道:“文公子,你记住了多少?”文逸挠头道:“约摸一半。”柳青崖微笑道:“你记不住,便不用记啦,这些都是无用之言,记了也没什么益处。”
又对鱼幸道:“鱼公子,你记得了多少?”鱼幸道:“全然记住了,只是前辈这《青崖经》甚是奇怪,似仿《齐物论》,又似乎出自《墨子篇》,前后并无关联,不知其意之所指。”
柳青崖道:“你记得就好啦。至于意思嘛,你现在功力尚浅……我说的是你现在年轻识浅,日后岁月渐长,自然就知晓其中的道理了。”萧万重略不服气,站起身来,说道:“二哥,你出的这跟大姐的只在伯仲之间,要是我来出一段,他定然记之不住。”
柳青崖道:“好呀,四弟,你若叫他记不住,二哥向你屈服。”萧万重似乎成竹在胸,说道:“好,臭……鱼……鱼公子,你记好啦,我这一篇唤作《纵剑疾马雨飞箫》。”
鱼幸暗道:“纵剑疾马雨飞箫?好生诗意。”还未回过神来,已听萧万重脱口念道:
“长剑玉无瑕,万里去神州。挟箫去河岭,黄昏登高楼。醉马流沙空中影,不觉鹧鸪过江去。离坚白,合异同,试问平生与谁故,三分承影,两处江湖,一剑寒阳暮。飞雨纵横尚不顾,玉箫声飞谁家雾?年少壮志堪凌云,单刀闯沧州。高山流水断处,两鬓泪空流。十年琴弦锁闲愁,拟把盏酒,欲将飞鸿留。此生梦断何处?关山路何求。”
鱼幸一边听他念,一边摇头,愈来愈觉得失望,到了后来,只觉得萧万重念的叽叽呱呱,根本不明所以。心里想:“他念的诗不像诗,词不像词,我本想这名字诗意得很,那料到呜呜哇哇,令人大失所望。”
朝萧万重瞥一眼,只见他目光闪烁,双眼中尽是期盼神色,不忍拂他之意,强行记在心底。
萧万重问道:“鱼公子……”鱼幸悻悻道:“我记住啦。”萧万重老脸一畅,欢喜道:“鱼公子记心如此了得,萧老四也难不倒你,看来天下的书籍文字,都难不住你啦,当真不赖,不赖至极!”
柳青崖问道:“老四,怎样?你说的也是被鱼公子三两下记住了,还要二哥向你屈服么?”
萧万重道:“我是怕他记不住,因此故意出一些简单好记的给他,你若不服,咱们再较比一次。”
老妇人插口道:“二弟四弟,当鱼公子是神人么?莫要闹了,让他去歇息吧,明日老樵子还要替他治伤呢。”
老二柳青崖道:“哎呀,差点忘了此节,明日,明日……”老妇人看他一眼,嘴唇微张,似乎有千言万语,却只低沉地说了四个字:“顺其自然。”
文逸听到“治伤”两字,问道:“治伤?鱼公子受伤了么?伤在哪里?伤得厉害么?”鱼幸微微一笑,道:“不碍事,歇息吧。”
文逸笑道:“那敢情好。”将身子挪一挪:“来来来,鱼公子,你躺在这里吧。”指了指旁边的一块大石。
鱼幸道“好”,走了过去躺下。文逸叹道:“鱼公子才貌盖世,难得记心如此之好,小弟得以结识,实为三生之幸。”
鱼幸道:“文公子说笑了。你记性不错,人又长得俊俏,远远盖过了我,小弟难以望你背脊。”
文逸笑道:“你勿与我推辞啦,正所谓物极必反,否极泰来,我能认得你,真是大大之反,上上之泰了。你是我救命恩人,若不是在此地相逢,当该抵足而眠,畅谈人生红尘了。”
鱼幸道:“举手之劳,文公子不足以挂在唇齿之间。”
柳青崖听了二人对答,忽然道:“文公子,你既然万分感激鱼公子对你的救命之恩,何不求鱼公子一次,让他带你出去,保你平安?”
文逸一呆,蓦地站起来,双膝跪在地上,道:“鱼公子,多谢你啦,这里向你磕头谢恩。”
鱼幸慌忙起身将他扶起:“文公子说这些,已显得见外了。正所谓救人须救彻,送佛送到西,你我既然能够出去,自当拼命保你平安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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