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章 何处梧桐泣剑(二)

2015-10-01 作者: 孙剑逸
二章 何处梧桐泣剑(二)

少女听这声音绝非少年所发,心下不由吃惊,问道:“谁在说话?”

少年将手中长剑一收,闻得齐师妹在说话,问道:“师妹,你自言自语的说些什么?”

少女更是吃惊,问道:“师哥,你平日里耳朵恁地好使,这忽而没听到有人说话么?”

唐师哥奇道:“有人说话?我怎么没有听到?你逗我么?”少女尚未发话,又听得之前那声音响起:“你回过头来,便可瞧见我了。”

白衣少女好奇心大起,不由自主回过头去,目光所及之处,雪花纷扬,犹如鹅毛;杂草萧索,却冻上三尺冰霜,皆是一片纯皑之色,哪有什么人影?

当下又道:“我怎么没瞧见你?”

唐师哥听她自言自语,心中不自禁忡忡,拉了拉她衣裾,柔声问道:“师妹,你怎么了?”

少女并不答话,又问道:“喂,你故弄什么玄虚?怎么我唐师哥听不到你说话?”

之前的那个声音道:“唐师哥?他是叫“一拳震山川”唐虞川么?”

少女听他能够喊出自己师哥的名字,颇觉诧异,说道:“是啊,是啊。”那个声音接着道:“这么说来,你是‘云横秦岭’柳苍梧的弟子了。好得很,好得很哪!”

缓了一缓,又道:“我用‘传音入密’的功夫给你说话,他修为太浅,自然是听不到的。你再上前一步看看,我在大石头上。”

少女听他说道自己师哥的不是,心里微有不悦,但听他提及师父名讳,想是有些来头,加之她好奇心炽盛,终难自抑,问道:“是么?”上前一步,朝大石上望去。

入眼之处,除了一具死尸之外,哪有什么人在?说道:“你在何处?我仍是未能瞧见你啊。”

蓦地唐师哥唐虞川大呼:“师妹,当心!”

飞足骤起,踢向大石头,左掌伸长,向那少女抓去。

少女听他呼声,惊恐交集,却不知是何事发生。说时迟,那时快,只听“砰”的一声,那大石之上雪屑纷飞,犹如烟花绽放,炸将开来。

少女本自惊恐,促未待唐虞川触及她身子,那雪屑之中突然伸出一只手来,便朝她拦腰提去。这几下变幻未测,待她惊觉,只觉如身在半空,腾云驾雾一般,飞雪一一打在脸上,被那人提着疾奔。

唐虞川见齐师妹朝那大石走去,心中恍然,忽然见那大石之上的死尸两只眼睛咕噜咕噜转动,大是吃惊,大喝一声,一拳击出,却已不及。

他拳风未至,那死尸之上的积雪突然“砰”的一下四散开,那具死尸随即以迅雷之势,疾风骤雨般跃将出来,拦腰抱住齐师妹,放足向东奔去。宛若清风拂冈,转瞬之间,已在一丈之外。

唐虞川收势不及,一拳打在那巨石之上。

只听訇然一声,那巨石自中而断,砸在雪地之上,深入尺许。他既唤作“一拳震山川”,自非浪得虚名之徒,拳头上的功夫不弱,劲力非凡。

远远听得那人高声说道:“唐家贤侄,你快些前去见你师父,帮我转告他一声,就说若要救出文天祥丞相之子,务必请他即刻快马到许家集去,晚了恐怕不及。至于你齐师妹,今日午时,自当毫发无伤地送到许家集与你师徒相会。若你师父问我姓甚名谁,便说……陶左谦……无礼之处……见面相会之时……再来谢罪……”

唐虞川听他自报“陶左谦”三字,心下委实骇然,又听他说什么“晚了恐怕不及”之类,心中惴惴不安,那人去得好快,但听那声音逐渐消失在北风之中,却已不闻。

他慌忙翻身跃上齐师妹那匹白马,策马急追。

陶左谦速度好快,轻利僄速,有如惊鸿点地。

少女给他提着疾奔,只见一路上冰雪盖地,隐约可见山路崎岖,他却如履平地。耳听得唐虞川走马跟来,那齐师妹大叫:“唐师哥!”

陶左谦大是不耐烦,足下较劲,俄尔已在十丈之外,唐虞川所骑之马神骏非凡,但陶左谦轻身功夫何等厉害,再者山路陡滑,奔出四五十丈,将唐虞川甩在了后面。

少女双足不住乱蹬,道:“喂,喂,你这样提着我,太也难受,我要吐啦!你若再不放下我,我吐在你衣襟之上,你可不要见怪啊!”

陶左谦并不答话,提着她的那只手一动,将她夹在腋下。他变化之间,脚步仍不停息,反是更加快了。

唐虞川眼见齐师妹与陶左谦身影愈来愈小,终已不见。

他垂头丧气,自知自己学艺不精,眼见心上人被人抢着奔走,非但无能为力,那人相貌也是未能看的清楚。

他心中忿恚无比,手拉缰绳,一拳打在道旁一株苍松之上。他力度大得异常,那松树虽有合抱之粗,似乎颇也禁受不起,松针伴着积雪沙沙落下,虽极为悦耳,他却已无心理会。

他忪怔一阵,忽然心中醒悟:“听他口气,已经知道师父来了沧州了么?他口气似乎不假,但他又怎会将师妹掳了去?”那个“他”字,自然是陶左谦了,意念及此,暗叫不妙。

他心下省悟,顾念师父安危,心想那人既已出言在先,必也信守承诺,齐师妹安危,倒也不顾。

他勒转马头,向白云深处驰去。

心中越想越是讶异,不禁念道:“参文星陶左谦?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许家集?那又是在何处?”

天色方明,漫天飞雪却下得一阵小,一阵大。北风呼呼刮着,满地冰霜。

陶左谦奔出两三里地,身后已没了蹄声,知唐虞川已不再跟来,便放慢了脚步。少女被他夹在腋下奔走,疾风夹着雪片,又是颠簸起伏,甚是难受。

眼见他身着一袭青淡袍子,衣衫单薄,虽是寒风呼呼,飞雪漫漫,他却仍是毫无知觉,似乎不畏严寒。

少女开口问道:“喂,你要带我去什么地方?”陶左谦道:“啰嗦什么,待会……”那少女待他说话,觑准势头,一指往他背上“大椎穴”点去。

陶左谦似未曾瞧见,仍续道:“待会儿你自会知晓。”那“知晓”二字甫落,少女已一指点在他背心“大椎穴”之上。

陶左谦向前一疾冲,道:“你干什么,挠痒痒么?”少女一指得逞,正自惊喜。

蓦地里指尖一颤,陡觉全身一哆嗦,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陶左谦续道:“怎地不说话啦,小丫头莫不是想占人家便宜,却反倒是吃了自己的亏。对了,你既是姓齐,这么说,你是单名一个倩字了?”

那少女凝气蓦然上冲,胸中突然舒坦,脱口道:“不错,你怎地知道?”陶左谦叹了一口气,目光突然滞缓,脚步也慢了许多。

齐倩仰视注目着他,见他悠悠神往。

正要开口询问,只见他容色缓和无比地说道:“十六年前,我在襄阳城见过你一面,当时也是朔冬,不过与今日局势,却是迥然不同。咳咳,那时战事繁乱,狼烟纷飞,宋元两军对峙,已成围城之势。

那时候我与你师父皆在襄阳,每日衣不解带,固守城池。如此天寒地冻,元军久攻不破,竟起邪念,也不知从哪里抓来百余个汉人,劝降宋人。那领头的达哈尔将军在城下说,若是宋人不开城投降,每过一刻钟头,就要杀了五个汉人……”

齐倩全身一颤,犹如身临其境,却仍不禁问道:“后来便怎地啦?”

她生性怜悯,想到蒙古人残杀汉人手段之凶狠,不由颤然心动。这时却不觉得腹中难受欲呕了。

陶左谦道:“抓来人之中,老少妇孺,哭做一团。元人凶残成性,说的话自然是当真的。但宋军固守,若是开城,遭殃的便不止一百个百姓了。再者元人此举,不过是故技重施,城门是万万开不得的。”

说到这里,问道:“你猜后来怎地?”齐倩道:“后来怎地?”陶左谦道:“鞑子眼见宋军丝毫不动,竟尔滋生怪念,赶来战马,一一将抓来的汉人手足头拴了,奋鞭赶马朝向五个方向,将汉人五马分尸!”

齐倩身子颤抖得更加厉害,啊呀一声叫了出来。

陶左谦顿了一顿,似是黯然伤旧,过了片刻,又道:“三个时辰过去了,城下哭声成片,已然被鞑子杀了九十个人。

鞑子见我等仍毫不动容,遣一名士兵上前高声说道:‘我家将军说了,汉人若再固执,尚不开城,就先将这婴孩的肉骨一刀一刀割将下来。’你师父闻言大惊,跃上女墙往下一看,险些跌将下来。”

“只见那达哈尔右手执着明晃晃的弯刀,左手提着一个襁褓,刀尖离襁褓不过寸许之遥。那襁褓中孩子不住哭叫。

达哈尔在城下嘻嘻哈哈,手中刀口不住贴那襁褓虚劈几下,浑然不当一回事,他若是一失手,那孩子还有命活?你师父情急之下,竟飞身朝那达哈尔扑去!”

齐倩心下一震,幻想当时情节,只觉得惊心动魄。当下不再出口说话,双目集注在他脸庞之上,竖耳聆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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