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我第一眼看见了自己身上披盖了两件布袍。我四下张望,看见了赤子先生和谢尔顿正一人一张试验台在忙碌着。我看的时候,谢尔顿手中的玻璃瓶里正在放光明冒气泡,眼看一场不知深浅的实验事故就要发生,斜斜面对着我的赤子先生眉头一抬回身看了一眼,嘴里双声念咒,右手手势一摆,一阵纯粹而磅礴的魔力波动贴着谢尔顿的身边滑过,转眼就聚在了正剧烈反应的玻璃瓶中,将所有反应瞬间压制。然后他看向我说:“哦,您起耐啦,碎得极好,看来我的难些侍从民服侍得您还森?”
双声念咒,是赤子先生的特技,也就是一张嘴里左右分工同时发声,那样可以同时发出两次声音,除了部分比较严肃估计神都不允许偷工减料走捷径的高级魔法和圣级魔法,这种特技可以让赤子先生比最快的魔法师施法还要再快很多,甚至让他可以一次释放两个不同甚至相同的低级些的魔法。当然也有问题,从他90岁生日那次宿醉之后,他再用这招,接着正常说话就会有些大舌头。
只是这点老人的小毛病也无法掩饰他一张嘴一只手就能随手释放一个七级魔法“还原术”,另一只手还顺手用蜜蜡把他弄着的一杯清水一般的液体完美封住的惊艳操作。我沉默了一会,低头看自己,还套着件灰袍,于是我抚开身上盖着的布袍,下到地来。地面依然很多物品规整摆放,看来这里还是114号实验室,只是众人已经散去。这一会谢尔顿已经整理好了试验台和他自己尴尬的表情,正装模作样地摆弄脚边一个器械。我跪拜在地,对着赤子先生说:“衷心感谢您的恩赐,我伟大的赤子先生!愿至高神永远眷顾您!”
对上位者的敬语,本来最后还有一句“愿您长寿健康”的,但是某一次“我”这样说的时候,被赤子先生打趣说能有您一半寿命他就感谢至高神了,惶恐的“我”就再也没敢这么说了,在这个很讲究尊卑和礼仪的地下王国之中,我的一些敬语也算是独树一帜了。
赤子先生走了两步,随手帮谢尔顿纠正了操作器械时的一点小失误,却没有来拉我而是让我自己起来。然后他站定在我跟前,看着我点点头说:“您洗浴之后看起来好多了,我能感觉到您的身体正在迅速好转,实在是极好极好的。说真的在上次实验事故之后我很是担心您的生命,您陪伴了我那么久,即便您高寿,我依然不希望您先我一步。”
说是实验事故,自然不是谢尔顿偶尔操作失误带来的小事故,而是事涉赤子先生无价的灵魂液体的那一次。我对比了一下上次谈到这些液体时赤子先生的话语,却无法辨认他哪一些是真心话,或者说哪一些更加真心。于是我扮着老迈昏庸,只是低头致谢。
礼毕抬头,却发现赤子先生眼神似乎有些玩味。我心中一慌,不自觉地又低下了头。
“请不要低下头来,您如今的容颜让人心喜,也许我刚才的眼神有些玩味了,但这是一种善意的嫉妒,要知道,我可不知道您居然可以那么帅呢。”
我闻言有些奇怪地抬起了头来,我的容颜还能让人心喜?也许是看出了我的疑惑,赤子先生哈哈一笑,弯腰从旁边的墙壁里拉出了一面嵌入式的立地镜,没有等我对这个高档的装修嘀咕一句什么,我就惊呆了——这位老兄谁啊?
只见那一面立地镜里倒映的,是一个被宽大的灰袍遮盖了身躯,却依然可以看出有些矮小清瘦的,有一头及臀的灰白长发飘散的,脸上神色惊奇却依然不失清矍的老人。虽然说不上鹤发童颜,但是看起来的确非常让人心喜。如果不介意老人脸上其实不算很多很深的皱纹,以及总是擦不干净的黑灰,这就是一个矮一号的老帅哥啊!
我看着镜子里的老人左扭右扭抠鼻孔抓头发打自己嘴巴地折腾自己,耳边却听赤子先生说话:“您洗浴之后,足足已经睡了一天了,这一天时间,我眼睁睁地看着您的身体机能在迅速好转,容貌也在每时每刻地改善,实在是心中惊叹得不行不行的。请您见谅一点,我用了一些医学、炼金和魔法的手段,在您熟睡的时候进行了观察,发现您体内有一股我无法理解的力量在缓缓扩散到全身,那是液态的,非常精细渺小但又非常奥妙的一股力量,您能否告诉我,那是否灵魂药水的力量?”
我闻言心中一突,转头看向了依然笑眯眯的赤子先生,强装镇定地摇头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只是睡了一觉,我对我的变化……也很惊奇和……难以想象。”
“这是神……的恩赐。”我半真半假地说,这也是我唯一可以想到的原因。
赤子先生眉头一抬,笑了,却没有对此说什么。
他沉默着,上下看了我一眼,笑眯眯的似乎在欣赏,然后他说:“您是重病后得福了,我会让工匠们重新制作您的魔法肖像,以便通报天下,我们地盘这又多了一个老帅哥了。”赤子先生仰头哈哈笑着,让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您的身体还是要保重的,这两天您休息一下吧,我并不介意您偶尔也偷闲一下的。”
赤子先生拍了拍手,震荡的不仅是空气,还有他的魔力,我知道这时候门外的挂铃会响动,然后今天当值的哨子队长会根据铃声的不同,戒严、备战或者无论准备好了没有都马上破门冲锋,当然,大多数情况是让队长叫个侍从进来,赤子先生的胳肢窝又痒了。
很快,一位女性侍从敲门进来,赤子先生看着恭敬施礼的她指着我说:“接下来没有我的命令,你都服侍着副助手。他有任何要求,调动二百人力以下的给你权限去满足他,这里的人力,包括哨兵队长以下的所有人。但是有一个要求,他每天必须睡够,起码是在床上躺够六个小时。”看女性侍从恭敬应答,赤子先生看着我,眼神脸色是如此和蔼深邃地说道,“您记住,务必要保重好身体。嗯……既然您会想到洗澡,想必也不会介意去晒晒太阳的。哦!我是强烈建议您去一下的。今天是福米尔当值,您出门外的时候可以问问他,普罗贤者认为今天天气可好?马上要天亮了,衷心希望您能欣赏一出唯美的日出!”
这时训练有素的女性侍从已经隔着袍子扶上了我手臂,非常准确地扶在了袍子最厚的地方,也很准确地拿住了我的一块伤口,让我感到了一点点疼痛。可我没有出声,这点疼痛实在只能算轻微,而且,如同我无法辨别这位侍从是否真心服侍我一样,我无法分辨赤子先生是否真心为我好。我沉默施礼,然后往门口走去,身后赤子先生温和的声音故作惊讶地呼叫:“噢!亲爱的谢尔顿,你再这样操作,会把这个小宝贝给弄坏的,请温柔点对待它。要知道,就算是机器,也是有感受的哦!”
机器也是有感受的?我沉默,不知道他是不是有所指。事实上我真的无法辨别他是不是有什么异样,那些试纸,给了他什么信息吗?不过即便他亲眼目睹了我的变化,却没有马上把我当没有感受的机器一样拆了,算是好事吧。
开门声传来,我暗赞一声有个专门的侍从真是方便,虽然是临时指派的。然后我收敛心神,走出门外,看着面前不远蹲坐在地像个耍流氓的绿皮蛤蟆一样的绿种人福米尔,花了一点时间收拾了一下对他的记忆。
这位比之夏普队长更加擅长情报和刺杀的副队长,被赤子先生称为“流浪的蛤蟆”的街头混混、流浪剑客,总是一脸流里流气衣着也流里流气,让人总感觉他仿佛到哪里都恨不得招惹一身的是非。可他却是赤子先生手下最强大的刺刀,永远藏在暗中,即便有惹是非,也是捅穿了天的是非,比如一刀宰个国主级别的大人物这样的事,他已经做过六次了,而这个数字,是他在投效赤子先生之前的,之后,他手中的剑又收走多少大人物的性命,已经没有人可以统计,因为他的剑也在遮挡着自己锋利的目光以及辉煌的战绩。
这些都不是关键,关键是,他对“我”,的确不错,起码是表面不错。你别说一个情报头子、暗杀达人的表面信息不可信,我只知道他对“我”,表面的态度和行动都不错,属于那种有为的年轻人对平庸的老人的尊重和敬孝。
我等身后传来关门的声音,才俯下身子发出问候,一半是表示尊敬感激,一半是因为这位大刺客不但绿,而且矮,我这副体格即便蒙受神恩有所改善,但身高依然没变,不过1米5,而福米尔的体格也就1米3。壮年的他没有任何老迈缺钙,只是天生矮小。如果不是他太出名,说不定会被人认作是绿皮的地精。
这位极富传奇色彩的街头混混似乎已经接受了我的新容貌,对我的问候,依然是混混面对村长的问话一般有些拘谨实则散漫狡猾地双手抹着裤管站起来傻笑点头。我依然给比我更有身份的他行足了礼,他笑眯眯地说:“您别这样,知道我听不得太罗嗦的敬语。您一切安好,就是最好的了。”
“蒙您诸多顾念,我理应心存感念。”我蠕动了下嘴巴,这才发现自己的牙齿居然好像都变得整齐了很多,分神惊叹了一下,“赤子先生指引我去感受阳光的温存,我亦心存感恩,只是需要劳烦您,通告老头我一声,现在可是清晨?今天可是晴天?”
福米尔笑得愈发灿烂,笑得手都不自觉地抚上了他腰间那把看起来就是根铁钎的剑的剑柄。“赤子先生英明,阳光的确有益于您身体的康复。如今即将天明,普罗贤者也和我说过了,未来两个多星期都会是晴天,要是我再因为询问天气把他的书弄乱了就自杀。额……说多了,总之会是晴好天气,您尽管去吧。等今天当值完了,我弄些吃喝去地面找您。”
我扫了一眼他被经年抚摸光滑圆润的剑柄上那一道也是唯一一道深刻的、几乎断裂了剑柄的伤痕,俯下的身子更低了一分。“愿您一世勇健,再会。”
福米尔像个答完了村长的问话的混混一般又蹲下发呆了,侍从很体贴地上来,扶着老地方走了。
我不正常,很不正常。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有很神神叨叨地把这一切功劳推到赐我重生的神仙们身上。无论如何,容貌改善了,我心中是十分窃喜的。可是我欢喜了没几分钟,很快就发现,似乎只是我的颜值有所改善,我的腿脚依然慢得我无语——对了,好像声音也没多大改善,还是那么嘶哑难听——神仙们也太偷工减料了吧?这是传统?
我和这位女性侍从慢吞吞地挪到了不远处的一个传送点。这个传送阵在赤子先生修为不断的精益之下,也在不断地精简和稳定,以及增添神奇的功能,即便守阵的哨子是个骑士而不是法师,依然可以用斗气启动传送,这事在福米尔严密的情报控制下和夏普的强力守护下不知道有没有外泄,这种对传统魔法和斗气的颠覆性的完美互通实在需要令人毛骨悚然的天赋,注定震惊世界。假以时日,我相信赤子先生把自己的魔力模拟成斗气和圣骑士奥菲近战一番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并没有多少时间让我体验,或者说回味传送,身子好似经历了一个不需要力气的跳跃,一阵没有脚踏实地的失重感,又似乎只是眨了一下眼,我就已经重新踏足地面。眼前,守阵的哨子警惕看了我们一眼,头盔里的眼睛出乎我意料地失神了一秒,然后这才施礼。我回礼后,看向再远一些的坑道,坑壁干燥褐黄,不是被灯烛经年灼烧的干燥,而是隐在了所有地方的干燥。房门也都用的普通的梨木而不是耐湿耐蚀抗蛀的樟木,其中一个门板上,“1号实验室”的字体已经有些岁月的侵蚀痕迹,毕竟是最早期的,离地面最近的实验室了,那时挖的泥巴还不会粘手。我深呼吸了一口空气之中隐约的干燥,没有让自己沉浸在回忆之中,再次向已经重新站好的哨子致意,然后向前走去。
走了会,在干燥的空气和身边女子身上略香的气味混夹之中,行走在几乎和沉没的记忆里别无一致的坑道、阶梯和门户之间,我依然不可避免地失神了一会,等我醒来,或者说被身后的侍从拽了一下手,警觉地停了下来的时候,我发现身周已经没有一点光亮。我心中一慌,却又马上一定,似有所觉地微微后退了一小步,然后站定了,开始慢慢等待。
并没有让我等太久,就好似一点锋锐的剑芒,又好似一只调皮的元素精灵,突然刺破了、钻入了黑暗的拥抱,那是一束光线,柔和。光线后面的孩子似乎很害羞,只是先洒出了越来越多的光束,又抛出了黄的、紫的、红的,形状也不同的云彩,也照亮了我脚前的陡坡,和陡坡下,再远些,更远些的,那些形态不一的建筑,植被,各色猪鸡牛狗,都红了起来。最后终于看见一弯金黄色的圆弧,冲破晨曦,似乎也带动了我的心灵,和体内一丝不知名的力量蠢动了起来。于是,那孩子就从地平线上,冉冉升起了。
那孩子,是太阳,是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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