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慈悲,众神慈悯,善哉。这是我再次悠悠醒转,有所意识时的第一个想法。
那为什么还是有那么多的不如意,那么多的不甘呢?
不甘呢?又是什么?
我身子的感觉逐渐回来了,被水泡着的感觉也突然消失了,仿若刚才一切都是幻觉。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背贴在了什么地方,更可能是自己还躺在床上或者哪里。只是眼皮还未睁开吧,眼前依然一片黑暗,那种极为敏感的听力也消失了。当我意识到这些,我就感觉自己的身子变得轻盈,似乎还在哪里飘荡。嗯,自己现在就躺在哪里,而魂儿还在飘着荡着着不了床吧。知道了这个,我也不着急了,就安静闭着眼躺着,或者是背靠着哪里。
是的,我一点不着急忙慌,因为久病缠身,我很是试过几次这种身子极虚,仿佛魂不附体的感觉。在第一次的急病险死之后,我就已经能够习惯。那时候应该才几岁,父母兄弟仍在,我还未遇见初恋。在我还不认得美好,还不懂得珍惜美好的时候,在我还不明白死是什么的时候,却已经体验过死亡。可是那次死亡,在美好的庇护之下,并没有带给我什么失去。世间最大最强的死亡,也没有带走我什么。也许就是因为那次经历,才让我花了太多时间,去学会珍惜,所以,才会在之后,一败再败,直至一无所有。
是这样吗?
也许真的是将死言善,虽然好似又没有死去,但是这时候,我却难得地琢磨明白了一些自己的失败。方才神仙们道理说了一大堆,其实我并不能完全理解,甚至记不太全,但是还是给了我一些明悟——不作不死,是否只是因为我不懂珍惜,才会沦落至此?
我不知道自己的明悟或者说胡思乱想持续了多久,实际上我的清醒持续了应该没一会,然后我就开始眩晕,在魂不附体的虚浮感觉中还会眩晕实在有些奇怪——我被弱水溺晕了?
眩晕中还胡思乱想的我陡然浑身一凉,不自觉地睁开了眼睛,却惊奇地发现自己正在九天之上,而且我突然有了360度广角的视角——我看见了两个自己,一个浑身湿透两眼不断流下泪水,一个满脸淡漠两眼平和宁定。两个我都在九天之上,面对面地看着,却都不说话。附近上下左右远近,一双双神色各异的眼睛都往两个我这边看了过来,有凶狠的,有愤怒的,有悲伤的,有喜悦的,有宁定的,也有死人一般的眼睛。
这些眼神给了我很大的压力,我下意识地低下了头,想看一下地面,却突然发现一个又黑又瘦怪异无比的,脸面却十分朦胧的,只有一双死鱼一般的眼珠子看得清的矮个子从下面飞速地飞了上来,对我,或者说两个我点了点头,笑了,说了几句让人听不懂的话。两个我却都齐齐伸手向他,他却又哭了,说了一句我听懂了的话:我不甘。却还是左右手各握住了一个我的手,然后他开始不断哭泣,不断笑,怪异的身体却不断地化为星星点点的黑光消失着,只有他的最后一句话,依然缭绕在我的耳内——
我不甘!
那怪人终于在我眼前彻底消失,而我的眼前却突然开始出现很多光怪陆离的,如同梦境的东西。从一点白光之中炸开,开始不断演绎。
炸出来的画面实在太多了,多得我只能在眩晕中不明所以和发呆。直到又看见一抹干干净净的校服之后,我才陡然惊醒过来。千钧一般的眼皮不自觉地翻动了一下,有点光亮投入了我的眼睛,我终于确定自己是重生了,而且这次的特效明显高端大气上档次了起来,看来不是随意糊弄我的小神仙,于是我顿感欣慰。
还未欣慰一会,慢慢清晰的视线里却陡然看见一张老树皮一般青黑而又干瘪的恐怖老脸,老脸上两团诡异的青光正盯着我看,和影视中加了无数负面特效的邪恶树人倒是差不了多少,duang地一下吓了我老大一跳。
对面的老脸似乎也被什么吓了一跳,一个幽深的偶有几颗可能是牙齿的黑色豆芽的嘴巴大张,眼眶里两团青光一阵闪烁,发出了一阵令人牙酸的怪异而低沉、嘶哑的吼叫。
这一声嘶吼直刺耳膜,效果比看3D恐怖片刺激太多了。也许是刺激过头了,我刚才还有些虚浮的感觉随着怪物的这一声嘶吼迅速回归了来。这种突然的回归,带来的是突然的痛苦,浑身的酸麻,尤其是一些地方仿佛被撕开了皮肉,还浇上了盐水辣椒水一般地火辣辣地痛苦!我虽然没有体验过这种酷刑,但是我现在就是知道这种酷刑不如我现在痛苦的十分之一。痛苦,痛苦,痛苦,无边的痛苦让我一下崩溃了。
这种崩溃持续了不到一秒,我就变得无比清醒,但这种清醒只是让我更加地仔细地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的痛苦。我心中甚至没法抽出一点时间骂个娘来转移一下注意力,只是痛苦得大脑一片空白。我想哭叫,可是我的嘴巴似乎如同鲇鱼一般地张了几下,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叫不出来。倒是我面前的怪物,在尖啸之后,似乎也是极其痛苦地扭动起来,一些黑色的或者青灰色的,不知道是液体还是粉末的的东西大片大片地从他倒吊的身体上脱落,落向了下面不知道哪里,而它掉落的灰,也迷蒙了本来的一些类似黄色灯泡的光源。更恐怖的是,它头上开始长出一丝丝的异物,好似细藤,又好似传说中的美杜莎的蛇发。
是的,我看得见它了,它是一个被捆住了手脚倒吊着的可怜怪物,黑漆漆的,如同一只被绑缚的黑狗一样痛苦地嘶叫扭动着。这是我空白的脑子唯一具有的观察能力给我的信息。我在痛苦中看着怪物挣扎了接近十分钟,直到他身上没有液体流出,粉末一样的东西也不再见到,我的脑子似乎才突然重新有了思维。
“我是谁?我是吴宁负。”
这是我第一个想法,然后我马上否决自己:“不对,我不是吴宁负,我是……我是谁来着,哦对了,我早忘记自己的名字了,叫吴宁负好像也不错?如此地健忘和犹疑,话说我会不会分不清裂葛藤和烈葛藤了?”
“什么什么藤?我说的是什么鬼?哦,我真的分不清给猪吃的和给幼龙吃的东西了,这可怎么办?谢尔顿先生会生气的。”
“不行!我怎么能记得这些琐碎的东西,怎么能管这种琐碎的小事,我可是要成为了不起的人的!可是……”我悚然一惊,发现自己的脑海中多了很多本不应该有的东西,一些我本来知道的,记得的东西,和一些刚知道的,刚记得的东西,纷至沓来。我的脸越来越麻,我知道这是因为血色渐退,而我的心率也开始不正常,一时如雷鸣,一时已骤停。
我看着面前不知何时已经安静下来的怪物,它的脸色也越来越白,它那张青灰的树皮脸能白那么一霎也是很神奇,而它眼眶里两团青光越来越暗,它那仿若变形的橡胶圈的嘴唇颤抖着,好半天才沙哑地问出了声音:“你是谁?”
“我……我是你啊,我是吴宁负,你……也是吴宁负。”我心中沉默回应,看着怪物的两团青光已经暗淡,变成了两颗浑浊的,如同鱼目一般的眼珠子,那青灰的瞳仁看着我,两行苦泪从它眼角流出,却因为倒吊,往它额头的沟沟壑壑流去。
“你是吴宁负,你死了,你活了,你……变成怪物了!”我默念。
“很正常啊,不是说了大悲大苦大恶之路了吗,变成怪物……还不如喵?”
我呵呵一笑,想让自己冷静下来,或者等天上再次巨响。
可是我面前的怪物突然奋力挣动,一脑袋往我撞来,我的额头与他相碰,只听哗啦一声脆响,面前的怪物上半身支离破碎,变成了一块块大小不一的玻璃碎片往下面不知道哪里去了,可是它的下半身,也就是我的下半身,依然映在了那片未撞碎的玻璃镜子上。它晃动着,晃动最大幅度的时候,我又看见了自己怪物的脸,那额头已经遍布青灰色的泪!
不甘是什么?命运给你美好和希望,给你一切虚幻,让你安乐愉快,风花雪月,再给你一切变故,给你一切真实,魑魅魍魉,玩弄你于股掌之间——你挣扎徘徊,乃至愤而离世,却进入了另一个更加无趣的轮回,你的感觉?
是不甘,是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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