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九月初七

2015-09-26 作者: 白光凉夜
第七章 九月初七

桃花衫,桃花剑,桃花面。

孔有以知道这位来人是谁,或者说,刚才这一剑飞来,天下修行人便都知道他是谁。

“高长离...?!”

孔有以情不自禁叫了一声,虽听着有些虚弱颤抖,却也有着不可遮掩的惊骇,盖过了腰部那剧烈的痛疼感。

身旁徐寡夫的脸色顿时苍白如死,而那名少女的面容却逐渐开始红润丰富起来。

哪怕是近些年来已经与夏阳王朝撕破脸皮一直兵戈相向的西凉,也知道流月州出了一个屠尽师门,焚火灼烬青玄山的恶人高长离。

天下人对其闻风丧胆,不仅仅是因为高长离犯下了杀师灭祖的滔天罪孽,更重要的是,他本身就是一个实力超强的剑客。

剩下的两名西凉人面色铁青,与方才嚣张跋扈的模样对比之下,有种令人可笑的荒唐。

高长离看了孔有以一眼,浑浊眼神没有任何情绪,接着转身对那两个西凉人说道:“巫咸婆婆说有人在觊觎秦氏血玉,我当是谁,原来是你们这帮西凉杂碎。”

一字一字,低沉沙哑,透着无端的慵懒和疲倦,却又字字清晰,杀意飙溅。

那劫持着白衣少女的瘦高男子背上一阵冷寒,手中丧门长戟轻轻一颤,接着便是陡然一提,长戟尖端的利刃便朝少女的脖颈处割去。

高长离右边粉袖微微一摆,似是被冷风吹动,一道剑影便已从手中倏然飞出!

长戟一抵触少女雪白的粉脖之上再难前进一寸,除了一丝微红的勒痕之外,没有半点血迹渗出。

桃花剑在一瞬便穿透了那名西凉兵卒的胸口,鲜血直溅,将少女的冷白衣衫打染成了一片滚烫火红。

面色没有任何恐惧的少女丝毫不在意,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冷俊男子,美眸灼热。

桃花剑刺入了门旁那堵厚墙之上,剑身整根没入,只露出未曾雕琢半分的粗糙木柄,看似脆弱的墙面没有裂出半点缝隙,干净利落到匪夷所思。

高瘦男子在惊异与不甘之中轰然倒地,只剩下那满面络腮的逃卒站在原地吓破肝胆。

高长离抬手收袖,周身剑气如涟漪绽开,庙宇之内烈风迅起而又戛止。

“夏阳军破了你们的铁骑,却唯独漏了三个蝼蚁...”高长离淡淡说道,“郁秋言绝不会允许自己犯这样的错误,除非是绥浅斯早有预谋致使他始料不及。用一千铁骑做诱饵,却只派了你们三个低境修行者来偷取秦氏血玉...如果不是绥浅斯脑子有问题,便只能确定你们是西凉掘墓派的人了。”

西凉掘墓派?

孔有以一惊,恍然明白过来这三人竟是世间少有的掘墓者。他反复想着高长离话中的某些词句,待真正会意过来之时,刹那面如死灰。

“告诉我,绥浅斯要这秦氏血玉作甚?”高长离质问道,声音比之刚才提升了几分,杀伐之气颇凛。

被揭穿身份的满面络腮掘墓者恨得咬牙切齿,身子不自觉向后退了一退,接着眼中便射出一道决然厉光,一把扯过倒插于地的长戟,朝高长离冲刺而去。

高长离不动声色,抖了抖左边衣袖,探出修长泛白的左手兰花指。拇指轻捻中指指尖,接着便是轻轻一弹,一股剑意凭空而起,又凭空而去,准确地直中那名失去理智贸然上前的掘墓者右臂之上。

一声惨叫刺破雨夜,一条紧握长戟的手臂带血飞出庙宇,混入烂浊泥水之中。

被击断一臂的西凉掘墓者痛得跪倒在地,脸色苍白狰狞,嘴角抽搐不止。身旁卧坐在地的少女看着这一幕,眼中竟是透出一丝幸灾乐祸的调皮味道。

徐寡夫被高长离这信手拈来的随意招式惊得目瞪口呆,孔有以则是喃喃道:“青玄弹指,剑去人卒...”

高长离拾起地上先前孔有以掉落的官刀,走到那名痛不欲生的掘墓者身前,架刀于其颤抖肩部,冷冷说道:“回答我刚刚的问题。”

掘墓者眼中终于露出了一丝绝望,哆嗦着嘴唇艰难道:“谷...谷苗...”

谷苗二字刚刚脱口,那人双眼却是突然翻白,一口浓血从其口中喷出,血液之中可见一团血肉,腥味呛鼻。

高长离冷眉微微一皱,那人却是已经一命呜呼,带着无比痛楚的表情缓缓向后倒去。

孔有以惊道:“你...你杀了他?”

高长离用刀撬开了那人满嘴血污,回应道:“是谷苗的禁舌蛊。一旦宿主处于濒死状态,只要从其口中说出禁词,便会断舌而亡。”

孔有以问道:“这件事与谷苗有什么关系?”

高长离回身瞧了他一眼,微嘲道:“这件事情不应该问我。”

孔有以沉默,眼中透出一丝恼意。

高长离抬起衣袖,墙上桃花剑咻声抽出,飞回手中。抖腕甩净剑上冰凉雨水,又挥刀将那两名西凉人的头颅切下,如丢西瓜一般丢到孔有以身前,高长离将官刀轻轻刺入地面,说道:“你应该知道郁秋言安排你们来此的目的了。触犯了军规,在他的眼中除了死,便是拿性命来将功赎罪。”

徐寡夫听得云里雾里,孔有以瞥了眼他手中那把桃花木剑,心中略有疑惑,冷声道:“别指望我会感谢你。”

高长离似是没听到,转身朝外便走边说道:“将这三颗头颅带回去,告诉巫咸婆婆一声,这是我回予她的恩礼。”

孔有以闻言微微一愣,待回神之后,面前已然空无一人,连那白衣少女也不知所踪。

庙宇之内,空有血色腥味夹杂着桃花淡香,与残留剑意一道纠缠不清。

......

离着秦后陵往南三里便是褐砚岭。这是南疆区域里最大的部落,也是统领整个南疆的十位灵巫的居所。

褐砚岭的地势并不平坦,但大多都是不高不陡的小山丘,上面种满了四季不枯不凋的白木与寻竹。

过了深夜,天色将要破晓,整个褐砚岭依旧笼罩在茫茫大雨之下,不见朦胧,但现寂寥。

某座山丘之上,有一排竹楼依此栉比,较之其他楼宇显得高大气派一些,这里便是十灵巫居住共事的地方。

其中一座竹楼之内,有一位头戴坠铃银饰帽,手拿青色若木法杖的老妇人静静看着窗外夜雨瓢泼。

她是十灵巫的首脑,也是南疆最高的掌权者。从她微微佝偻的腰背以及满面沟壑来看,她已经很老了,老到连她自己也记不清自己到底活了多久,百年?两百年?她看过夏阳王朝最为鼎盛的时期,也经历过很久之前九鼎飘浮不周山而后散落消失的那夜。她为先帝在世之时的那场皇城动乱惋惜感叹过,也自然对西凉叛离夏阳而心存难以平复的愤慨。

包括小辛帝在内的几代帝王,都封她为坐首朝堂的大臣,便是连当朝三公也要对她礼让三分,而今,她更是承奉小辛帝之命,着手于新历法的推展以及星象图的绘谱。

此刻,她爬满皱纹的眼角微眯,透着旁人难以捉摸的深邃,开口说道:“绥浅斯竟有办法将西凉掘墓派也招至麾下...”

在她身后,孔有以捂腰端坐,面色好转,身前竹桌上摆着三颗用厚布包裹的球状物体,隐隐有血迹渗出。

“巫咸大人,秦氏血玉要不要紧?”孔有以关心道。

巫咸回身道:“巫即正前去查看...秦后陵外的阵法没有被侵入的痕迹,那三名掘墓者应该还未来得及下手,理应无恙。”

孔有以松了一口气,望着桌上那三颗死人头,想着先前仿若梦境一般的遭遇,微微启唇,却是欲言又止。

巫咸看出了他心中的犹豫,说道:“你是想问高长离的事情。”

孔有以有些赧然,点头道:“他似乎欠大人您一份人情。”

巫咸拄杖缓步走向桌边,叹声道:“他找我来治病。”

孔有以起身搀扶巫咸入座,闻言惊道:“他有病?”

巫咸叹声道:“他说每日正午之时,体内经脉就似被火灼烧一般,全身散发着钻心蚀骨的痛楚。他以为自己被人下了蛊,便来此寻我,但我发现我束手无策。不是蛊,而更像是一种火毒,毒攻入心而烧经骨。”

孔有以冒出一身寒颤,听着就觉得异常痛苦,想着刚才所见的高长离看似平常无恙,心中竟是隐隐升起一股佩服。被自己这个想法想了一跳,孔有以暗骂了自己一句荒唐,微微嘲讽道:“连大人您都没有办法,果真是天要亡这贼人,真是应了那句恶有恶报的老话了。”

巫咸闻言,情绪变得有些复杂,说道:“浩瀚宇宙,我也不过是一介小小蝼蚁,虽活得久了一些,也并不见得就什么都懂...这天底下最有学识的人,此刻正在太华山上的‘武落钟离’之内...”

孔有以听出了一丝惋惜,困惑道:“他是被全天下所摒弃的人,大人您为何愿意帮他?”

巫咸说道:“天下人都传闻他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大魔头,但我见他却是一衣翩翩君子。言语谈吐温文尔雅,对我恭敬有加。哪怕得知我无能为力,他也未曾有半丝抱怨和绝望,反而平淡自若连连道谢,还守护了秦氏血玉取了这三颗头颅来报答我的无施之恩...你说,我帮的有没有错?”

孔有以无言,依他方才几眼所见,高长离确实如巫咸大人所说的那般是一位君子。但君子与魔头并不冲突,伪善的面相之下,说不准就藏着一颗吃人魔心,只不过暂时没有暴露本性罢了。

“高长离...是个好孩子啊...”

巫咸无来由轻轻一叹,却是让心存歹念的孔有以颇不是滋味。

正在此时,从门口进来一人。与巫咸大人同样的穿着打扮,只不过却是一位如花似玉的二八少女,身姿修长,面容白皙干净,柳眉杏眼,有着南疆少女特有的别致风情。

来人便是十灵巫中年纪最小的一位,巫即。

待看到巫即全身被凉雨浇透,面色苍凉毫无血色,娇躯颤抖不止的时候,巫咸便知道出了大事。

“婆婆...血玉...血玉不见了...”

下了一夜的寒雨终于渐止,东方天际有一丝白光微显,迷离而缥缈。

......

咸阳外一里,高长离停下了前行的脚步。天色微亮,他踏了一夜的风雨来至此地,如刚刚从奔腾黄河中出来一般,长衫濡透,发丝淌湿。整个人看上去虚弱疲惫,却又如他手中那把桃花木剑一般,透着不可折断的凛冽傲意。

他回身说道:“你已经跟了我一夜,究竟是要做什么?”

十步之外,那名白衣少女直直盯着他,美眸闪烁毫无胆怯之情,开口说道:“你要去哪?我跟你一起走。”

听闻这声无比意外的叮呤请求,高长离微微蹙眉,眼中透出一丝讶异,冷声道:“你的装束打扮...是守护秦后陵的侍灵女?你擅自出陵,已是死罪难逃。”

少女没有畏惧,微微歪着脑袋说道:“所以我才要和你一起走啊。你是流士恶徒,我是逃亡侍灵。你无家可归,而我无路可去。不是正好?”

高长离眉间皱得更紧,却显得他那张颓废面容越发迷人。

“你若不带我走,我便会死,你忍心看到我死吗?”少女装出可怜模样,配上这张清秀面容和被雨水浸透的亭玉身姿,任人见了都会心慈手软。

但高长离却是轻蔑一笑:“我是个世人眼中屠杀师门不眨眼的魔头,会在意你这么一条小命?”

少女不说话,只是这般楚楚可怜的望着他。

高长离有些不自在,问道:“你...为什么想要跟着我?”

少女沉默了一会儿,伸出一根剥葱玉指,指了指他手中那把桃花剑,说道:“你的剑...很痛苦。”

高长离身形一震,呼吸微滞。

“你的剑法虽然犀利冷酷,但每一剑刺出,都伴着一声痛吟悲鸣,你的剑很痛苦...你心中是不是藏了一些很难过很悲伤的事情?”

高长离问道:“你懂剑法?”

少女摇摇头,说道:“但我觉得我能懂你。”

高长离看着她,听得出她这句话说的很认真,没有任何浮夸虚伪,真诚无比。他很不明白,却又不想明白,缓缓低下头问道:“你可有名字?”

少女又是摇头,说道:“侍灵女从来都不需要名字。”

高长离伸手将桃花剑刺入身前泥泞松软的地面,一笔一划写着些什么,嘴上说道:“没有名字可不好,以后唤你会很不方便,你就叫这个名字吧。”

少女看着他用木剑写下的四个字,比划凄冷锋锐,如他这个人一般有着让人不敢靠近的寒意,问道:“这个日子很特别吗?”

高长离抬剑擦去剑上泥渍,慵懒说道:“是一个人的生辰。”

少女问道:“那个人对你很重要?”

高长离道:“曾经很重要。”

少女问道:“若我叫了这个名字,是不是就成了你心中重要的人?”

高长离看着她,没有说话,或者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少女突然粲然一笑,东方朝阳升起,透着薄薄的云雾洒下第一缕阳光。高长离明明背对东方,却被眼前光明恍惚了目色。隐约看见面前少女提纱垫脚轻舞了一圈,如花美眷胜过雨后煦暖,耳边传来一句温润语调,调皮清新,可爱悦聆。

“以后,我便是你的九月初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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