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保元与梁文方走到桌旁,白衣男子微笑着作揖行礼,举止神态自然而不失礼数,与寻常百姓见到高官时的慌张无措完全不同。
乐保元落座,面带笑意致歉道:“让穆公子久等了。”
穆姓男子理了理衣袖说道:“两位大人事务繁忙,能赏脸与在下同坐一桌商讨事情,是在下的荣幸。”
乐保元道:“都是为陛下办事,谈何赏脸不赏脸。此次神鼎之事,还要请穆公子多多照应才是。”
穆姓男子笑道:“大人言重了。”
梁文方细细打量了这名男子,着实是气质非凡,英气迫人,不禁感慨道:“早就听闻‘凌云阁’这几年出了一位不世之才,一月净脉二月通窍,半年入蓬莱一年破大观,再过一年便到了黄鹤境界,星云图更是少见的‘鬼山流莲’,穆公子如此天赋,只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以后由穆公子来辅佐萧阁主,秉天地君心为天下人和陛下办事,凌云阁定能蒸蒸日上,直步云巅便也能指日可待了。”
原来这位白衣男子便是这些年在各州颇有名声的凌云阁弟子穆非遗,不到三年时间便从未净脉到黄鹤初境,这样的速度已经不能用简单的惊世骇俗来形容。纵观历史,也只有当今被天下人痛斥为古今第一恶人的前青玄门大弟子高长离能够匹敌。
穆非遗这些年来听了无数恭维和赞美的话语,对梁文方这番话自然也是耳生老茧,本不想多理会,但听到最后将他和萧阁主联系起来,孤高的表情却是微微一变,朝着梁文方摆手笑道:“梁大人可不要折煞在下了,萧阁主轻眉之姿冠绝天下,我岂有资格伴她左右?不合适不合适。”
陈寒青像一根木桩一般杵在门口,听着几位大人物落座侃谈,实在是有些不知所措,他没有服侍客人的经验,便偷偷瞥了眼采薇,见她正低着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双手很自然地握在身前,随时准备着听候吩咐。陈寒青便学着她的样子低下头去,左手握着右手手腕耷拉着,有模有样。
乐保元似乎看到了陈寒青的尴尬样子,便开口说道:“陈寒青,你也过来坐下吧。”
陈寒青一愣,有些惊慌,下意识地看了看乐保元身旁的梁文方。梁大人这回倒是学乖了,没有露出一丝不满不悦的神色,反而用很平和的语气说道:“还愣着做什么?大人既然发话了,你过来坐便是。”
“是。”陈寒青没办法,只能小心翼翼地走到梁大人身旁的空位置坐下。
在这一过程中,穆非遗看他的眼神除了震惊之外,便满是嫌弃与厌恶。只不过一个下贱奴隶,怎有资格与我同坐一起?这两位大人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陈寒青自然没有注意到穆非遗如此无礼的神情,而同样被乐大人的话语惊到忍不住抬头观望的采薇却是将一切看在了眼里。
小姑娘苍白的脸上虽然没有任何不适的表情,但在心中却早就对这位白衣楚楚高高在上的年轻公子嗤之以鼻。
“乐大人,这位是?”穆非遗终于忍不住问道,不善神色早已收敛,只有满面的疑惑。
乐保元见陈寒青低着头并无自我介绍的打算,便开口道:“他叫陈寒青,是这得子楼内的一名普通伙计。我让他上来,是有些事情要与他商量。”
“与他商量?”穆非遗再次被震惊到了,终于忍不住露出鄙夷脸色,不满道:“恕在下愚昧,这小子不过是一名奴隶下人,现在与两位大人平起平坐已是颠倒礼数之举,大人有何事情竟要与一位奴隶商量?难不成穆某千里迢迢独临此小镇,还不够为大人排忧解难?在下自知自己天赋平淡,修为拙略,但凌云阁作为太薇垣内修行门派的翘楚,受天下人敬仰,萧阁主更是高居春阳榜第四,谁人敢对其不尊不恭?今日在下受萧阁主嘱托前来与大人会面,代表的是整个凌云阁,而今却要与一名奴隶同坐一桌共商国事,传出去岂不是辱没了凌云阁的名声?”
陈寒青低头不语,双拳紧握颤抖不止,不是愤怒,因为他觉得这位穆公子说的是实话,也很有道理,他只是在单纯的害怕而已,害怕自己不合身份的举动让两位大人陷入窘境,从而让这场看似很重要的会谈不欢而散。
陈寒青不怒,不代表所有人都是。采薇低头清眉紧蹙,她很少露出这样的神情,因为在别人眼中,她永远都是不会发脾气的温柔孩子。但此刻她因穆非遗这番话而动了怒,倒不是与司才羽那般天生对人类阶层高低不公心存芥蒂,只是因为穆非遗现在指责的对象是陈寒青。
是曾经救过她一命,从此烙印于微弱心头的寒青哥哥。
梁文方的表情很尴尬,实际上他在心中倾向于穆公子的论调,但先前被乐大人教训了一番,此刻也断然不会张口附和,只能静静等待着乐大人的处理。
乐保元并未露出任何恼怒,只是微微歉声笑道:“穆公子误会了,老夫要与陈寒青说的事情和穆公子此番亲临的目的相比,怕是连芝麻绿豆都算不上。穆公子办事,老夫自然是一百个放心。”
穆非遗淡淡嗯了一声,脸色却是没好看多少。
这时,掌柜唐四经恰巧敲门入了屋子,身后跟着司才羽,手托着满满一大木盘子的酒菜,上下叠了好几层,只怕没少被他愤然暗斥奢侈二字。
唐四经一进屋变看到陈寒青竟然与诸位大人坐在一起,吓得差点没跌坐在地。司才羽张着嘴巴,若不是手上有些力道,只怕早就将满桌子的菜丢撒了出去。
梁大人倒是很感谢掌柜的来的正是时候,为缓解尴尬气氛赶忙摆手道:“来来来,快给穆公子上酒。”
唐四经与司才羽这才回神过来,小心谨慎地上前铺桌。
采薇自然而然上前搭手帮忙。
陈寒青看着两人忙碌,自己却坐在席上,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扭扭捏捏几乎坐不住。
唐四经挂着谄媚笑意捧着一壶酒为穆非遗和两位大人倒酒,嘴上还不忘夸几句公子一表人才,亦或祝两位大人福如东海等极尽世俗的客套言辞。
司才羽趁着掌柜没注意,偷偷拿手肘碰了采薇一下,示意她解释一下陈寒青究竟什么情况。
采薇心情不佳,皱着好看的眉头给了他一记白眼。司才羽撇撇嘴,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埋头摆菜。
等菜摆齐了,酒也倒好了,唐四经与司才羽行礼退下。出屋关门刹那,掌柜的便急了,低声跳脚道:“娘的,陈寒青这小子今天怕又要给我惹出大祸来!你守在这里,一有什么动静立刻通知我。”
司才羽再不愿意也要点着头应下来,心中暗暗骂道:“陈寒青这臭小子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随后,他偷偷将耳朵贴在漆木花雕的木门上,听着里面的动静,想要一探究竟。
屋内,乐保元举杯闻着满屋有些辛辣烈醇的酒香说道:“素来听闻这得子楼内有一名酒唤作‘醉游’,今日总算是见识到了。”说着又拿筷子指了指摆在最中间的一道清蒸冬鳣,说道:“饮一杯‘游醉’,尝一口冬鳣,人间极致美味也不过如此。穆公子,你可是有口福了啊。”
穆非遗有些兴趣索然,只是推盏说道:“是托了大人的福才对。在下敬两位大人一杯。”
三人对饮尽酒,采薇便举壶为他们斟满。
陈寒青桌前也放着一杯酒,只是他不敢喝,也不敢动筷子,依旧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看得采薇忧心忡忡。
“再过不久三大榜就要陆续放榜了,到时怕是又要在修行界掀起一番风雨来。”穆非遗突然说道。
梁文方拿餐巾抹了抹油腻的肥嘴,说道:“星器榜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变动,近些日子也没有听说有新的绝世星器锻造或熔成。朝辰榜要等到摘星大会之后才有结果,届时那些此刻还浅埋土里等待一鸣惊人的青年才俊就会逐个展露头角来。至于春阳榜...人们最关心的前十位置,除了已经死去的青玄门掌门赵天师之外,也肯定不会有变动。最令人在意的是,到底谁会代替赵天师进入者前十的位置呢?”
每年到了三大榜单放榜之时,便是最热闹的时候。不单单是修行者,连底层普通老百姓也会借此话题谈论好久,更不要说朝中各位人臣了。乐保元显然也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他喝了一口酒,说道:“去年排在第十一位的,是东泱州策冲国公孙家的家主公孙鹿鸣,看看此次他有没有这个机会。”
梁文方看了一眼穆非遗,说道:“难道穆公子就没有机会?”
穆非遗一愣,随即哈哈笑道:“在下可没这个资格,春阳榜前十哪一个不是入了天一境的修行强者?穆某还差得有些远呢。”
话虽如此,是人都能听得出来梁文方这随口一句话让穆非遗很是开心。马屁也好,抬举也罢,总之这位凌云阁弟子很喜欢吃这一套。
乐保元若有所思道:“想赵天师也是常年入了春阳榜前十的高手,想不到竟然被人一剑所杀,而且还是死在了自己最为得意的门生手里,多少有些让人唏嘘啊...高长离,听说修行天赋不逊于穆公子,也是个百年一遇的天才,但也不至于强到这等地步。”
穆非遗冷冷一哼,他一向对被誉为天才的人没有什么好感,讥嘲道:“只怕是用了诸如下毒之类的卑劣手段吧。否则以他二十岁的年纪,就算再天才,还能仅靠一人就灭了整个青玄门不成?什么天才,分明就是个背弃天道伦理的恶徒罢了。”
梁文方点点头,觉得很有道理。乐保元却是不知为何叹了一口气,听着有些悲凉。
陈寒青对修行界的事情不感兴趣,知道得也很少,也不敢插嘴搭话,只能继续低头看着满桌子的美味渐渐凉掉,莫名觉得有些浪费又有些心疼。
穆非遗似乎注意到了陈寒青一直处于拘谨状态,对他木讷死板的个性自然是不会喜欢,便开口问道:“对了乐大人,您先前说要与这小子商量事情,究竟是何事?”
身后采薇趁没人注意颇不友善地瞪了穆非遗的后脑勺一眼,心思灵敏的小姑娘知道这位道貌岸然的公子这样问话动机决然不纯也不善。
陈寒青听见穆非遗如是问到,身子不禁一颤,有些害怕起来。
乐保元捋了捋胡子,淡然说道:“既然说起此事了,那我便开门见山直接问了。陈寒青,你愿不愿意加入这沧州国的军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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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行五境:蓬莱、大观、黄鹤、岳阳、天一,每境另有初、中、上三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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