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浔州沧州国临阳小镇,此处紧挨咸阳上北,西南不远处便是重兵把守的北浔州玄武关,再往西便是漠凉一片的西凉荒地。
虽已至春日,寒风却依旧萧肃,天空阴沉昏暗宛若浓墨泼洒一般,处处透着沉闷阴郁。
镇内有一象豫湖,湖水透彻,清凉味甘,湖内养满了肉质鲜美的冬鳣。湖畔有柳微垂,一座气派酒楼惹人注目。
得子楼的名声远近皆闻,除了其本身的菜质优良服务周到之外,更多的原因是他背后的老板唐迟生。潭林州的唐家是整个夏阳王朝最有钱的家族,富可敌国,其家主唐迟生作为灵阿国宗教大人李勋的家臣,权力地位步入云霄,与一般的有钱人家更是别若云泥。唐迟生大半辈子膝下无子嗣,花甲那年巡游临阳镇时,其妻子柳塘年在象豫湖畔赤脚踏水嬉玩,没想到回去之后不久便有了身孕。唐迟生乐开了花,有钱人家总会对神灵风水一说更重心思,便认定这份喜事是得益于象豫湖中的灵水之润,便花钱在湖畔造了这么一栋得子楼。
今日的得子楼生意依旧火爆,几个身着朴素干净衣衫的少男少女从厨房内进进出出,从为客人抽椅抹桌到端菜倒茶吆喝,个个熟练规矩,明显是训练有素。这些孩子大都只有十四五岁,说得好听一些是得子楼内的伙计,其实都是任人买卖的可怜奴隶。
后堂偌大的厨房内,领班老头温行朗在指挥着伙计们忙活,黄豆一般的小眼睛透出平日里极难见到的忧虑和不安,明明春寒渗人,却是不停拿手背抹抹额头汗滴。
今天得子楼要招待几位身份特别的大人物,虽说往常也有一些达官显贵特意来此进食商事,但与今天这几人相比,全部都是一些装模作样的无用花架子罢了。
不久前,一位身穿白色华服的年轻男子随着掌柜的上了楼上包厢。那男子不论言语还是举止,里外都透着逼人的傲气,好像一近身就会被他那双凌厉的眼神扎成马蜂窝一般,让人完全不敢靠近他半步。在加上平时对下人严厉凶巴巴的掌柜对他毕恭毕敬,点头哈腰不止,温行郎便猜到那男子定然不是普通人,听说是太薇垣中某个名门贵派的弟子。
果然不愧是修行中人,行事气质就是与我们这些吃着杂粮的底层老百姓有着天差地别啊。温行朗一边在心中感慨羡慕,一边嘴上咕哝道:“有掌柜亲自招待,再加上下人中最乖顺最聪明的采薇服侍,应该不会出什么乱子吧...”
厨房外头,传来一声声不急不躁极富规律的沉闷声响,一个少年正拿着一把斧头一声不吭地劈着柴。
这少年年纪约莫十五岁,但与同龄人相比,身材明显要高壮一分。脚上一双缝缝补补不知多少回的布鞋,穿着一件洗了无数次已经泛白的淡薄裤子,与这样寒酸的下身相比,身上穿着那件灰色旧裘衣在寒风峭峭的此刻倒显得格外暖和。
虽说穿着如此简陋,但这位少年的面容却是格外干净,哪怕他从早晨开始便握斧不停地在劈柴,脸上也没有一滴汗水流下。长发过肩,不脏不乱,用一根细草绳简单扎在身后,露出两侧略显瘦削的面庞,甚至可以用一尘不染来形容也并不为过。少年并不算太俊俏,除了白净之外,给人最多的感觉说得好听一些是沉稳,说的难听一些便是木讷。但是,他有一双无比清润明亮的眼睛。就像晴天夜空之下的象豫湖,倒映着闪耀星辰,波光粼粼,漂亮又迷人。
少年双手的袖子挽到一样的高度,露出一双结实的小臂。一手拾起身边的一截圆木竖在身前,一手顺势抬手、举斧、劈落,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任何拖泥带水的地方。在他身旁,劈好的柴火已经垒成了一座小山,对于得子楼这样的酒楼来说,已经完全够用好几天了,可少年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依旧不紧不慢地重复着刚才的动作,格外认真而又无趣。
他不去给客人端茶送菜,也不去站在门口招呼吆喝,不是他不会,而是不被掌柜允许。所以,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便只有一心一意地劈柴而已。
这里是得子楼的后院,有一条幽静小道直通象豫湖畔的一个小树林,因为太过幽静而略显恐怖,平常日子几乎没有人会出现在这里,但此刻,却有两人正缓步走在这条小路上,一边低声轻语,一边走向得子楼。
走在前头的是一个穿着华贵服饰,头戴贵族玄冠的白须老人,面色红润,看着格外有精神。而在他身后则紧紧跟着一个大腹便便的肥胖中年男子,小眼圆脸,看着笨重可笑,正恭恭敬敬地贴在老人身旁低声说着些什么,而白须老人只是淡淡听着,偶尔伸手捋捋胡须,笑而不语。
不经意间,白须老人看到了远处独自挥着斧头的少年,不由停下了脚步。肥胖男子面露疑惑,停口朝远处看了一眼,然后小心问道:“大人莫非认识这个少年?”
白须老人朝他摆摆手示意否认,嘴上却是情不自禁发出一声轻咦,听着格外惊奇。他觉得这个少年劈柴的动作十分奇特,既快又稳,而且看着非常轻松,根本就不像是在劈柴,而是在切豆腐,抬手落斧之间完全不费吹灰之力。
白须老人先前一直古井无波的眼神此刻变得越发奇怪,接着又变得充满兴趣,越看越有意思。身后的肥胖男子不敢多言,顺着白须老人的目光一同看着那名少年,不多时,似乎也发现了诡异之处,同样惊咦一声,面露不可思议。
那少年自然是不知道远处有两位大人正暗中盯着自己啧啧称奇,他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抬头朝远处天色眯眼看了看,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便放下手上那柄外形普通却偶尔闪烁出微赤光亮的斧子,绕过厨房朝得子楼大门走去。
厨房内,另一名寒酸少年一屁股坐在了门槛之上。这名少年短发利落,身材很瘦,但看着很硬朗,一只裤脚卷起至膝盖,外套搭在肩头,此刻身上只有一件短袖薄衫,眉宇似剑而神色灵动,与劈柴少年的木讷沉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名少年叫司才羽,得子楼里的普通伙计。
司才羽拿外衣一角胡乱抹了一把清瘦的脸,说道:“温老头儿,我把货停在门口了,你找人搬下。”
温行朗黑着脸走过来,重重地踢在了司才羽的大腿上,怒骂道:“起来赶紧端菜去,这儿是你休息的地儿么!”
司才羽一不留神被踹了一脚,身子一下子朝后摔去,得亏反应及时一手撑地才没落得狗吃屎的丑相,赶紧起身跳脚道:“妈的,老子天天早上替你去集市上拉货,没有额外工钱也就算了,趁着空挡稍微休息一下能死啊?能死啊!”
温行朗冷笑道:“年轻人又没缺胳膊少腿,就这么喜欢当一个老弱病残啊?拉这么点货就嚷嚷着要休息,死人休息的时间倒是一大把,你怎么不去死呢?还真拿自己当店铺伙计了,你就是一个最下贱的小奴才!赶紧给我干活去!”
司才羽拿手指一指温行朗,忿忿然道:“我是小奴才,那你就是老奴才!倚老卖老,我呸!”
一口唾沫还没吐干净,迎面便飞来一只青瓷小碗。司才羽敏捷一躲,小碗砸地碎了清脆一地,少年不但不怒,反而哈哈大笑道:“狗急跳墙啦!我一会儿告诉掌柜去,看他罚不罚你工钱!”
温行朗再次撩起身边一只碗,正要扔出去,却哪里还看得到司才羽那混蛋小子的身影?老头儿嘴上依旧骂骂咧咧,突然想到门口还堆着一批货物,便想要回身朝后院张口喊叫,却愕然发现早已没了劈柴的动静。心知肚明的温老头手里捣鼓着那只小碗,嘴上则是重重一哼。
本该空无一人的后院里此时正站着两位大人物。
白须老人站在刚刚那名少年劈柴的位置,看着眼前这堆高过人头不少的柴山有些发愣。这些柴火难道都是那名少年今早刚刚劈的?未免也太过神速了一些吧。
目光从柴堆转到了身前那把斧头上,老人下意识伸出一手想要拿起来看看,却愕然发现...根本提不起来!
白须老人目露惊色,嘴巴微张,他沉了沉呼吸,改单手为双手,两手同时握住斧柄,然后憋足力气再次一提。
木质斧柄随着老人的双手哆哆嗦嗦一阵,整把斧子却依旧没有离地一毫一厘。
这一下,老人可真的受到了不小的惊吓。他此刻的目光里除了难以言表的震惊之外,甚至还有一丝恐惧和寒意。
身后那肥脸中年男子瞧着老人的古怪模样,立刻担忧道:“大人,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白须老人却是置若罔闻,微微颤声道:“梁大人,快来帮我搭把手。”
中年男子赶忙点头应了两声,抖了抖宽大衣袖,露出一双肥大的白皙手掌,然后握在了斧柄中部。
两位大人此刻用一种极其古怪的姿势在做一件极其古怪的事情,两人相视一眼,抓住时机集中全身力气,然后四手同时一提。
斧头颤抖的频率比刚刚快了许多,甚至已经发出了与地面摩擦时的刺耳声响,肥胖男子闭着眼睛憋红了大脸,能清楚听到从他鼻子里发出的哼哼声。
可惜的是,斧头依旧没有离开地面半寸。
“够了够了。”白须老人慌忙说道,两人同时松手,斧柄砸地发出一声闷响。
被白须老人称为梁大人的男子喘着粗气擦了擦脸上汗水,不可思议道:“大人,那少年刚刚用的不是这把斧子么?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沉了?”
白须老人用手抚了抚胸口,调整了一下气息,也不急着回答,只是低身观察起这把斧头的材质来。
当他看到这把斧头隐约闪着一些微弱的赤红亮泽之时,顿时恍然大悟,惊叹道:“原来如此,这斧头是用玄铁凝晶石制成的!”
梁大人惊讶道:“玄铁凝晶石?这不是用来打造兵器的材质吗?”
白须老头点头道:“没错。玄铁凝晶石不但比普通铁质坚韧,而且相同体积下更是比铁质要重上百倍,所以军方在打造兵器时往往会撒一些玄铁凝晶石的碎块,以此来增加兵器的重量,提高杀伤力...难怪这把斧竟拥有如此重量...”
梁大人此刻的眼睛比平常要大上好几倍,而且挂着无比惊恐的眼神,想起先前那名少年握着这把斧头轻松劈柴的样子,不由地冷汗连连,颤声道:“大人,那少年他...”
白须老头激动道:“那少年是天生神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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