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三人都起身吃完早饭,结了帐,便上路向杭州行去。昨晚马俊雄对王海川前倨后恭的情形,掌柜的和店伙都看在眼里,在他们心中,知县大人自是大得不能再大的官了,眼见他都对王海川都如此恭敬,在王海川结帐之际,一个一个都是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黄羽翔三人昨天俱是想了许久的心事,相见之际,都是一种异样的感觉。
黄羽翔是最晚起床的,而且还是被单钰莹叫起来的。单小姐叫人起床自不会温温柔柔的,免不了一番拳打脚踢。好在黄羽翔皮粗肉厚,十数日来又被人打得习惯,单美人又舍不得用上真力,他自是全不当回事,反倒占了单美人不少便宜。
因为他们三人只有两匹马,倒是在分配马匹的时候发生了一会争执。黄羽翔当然是要与单钰莹共乘一骑,王海川却是死活不让——昨天看到他搂着单美人就已经气得快要把他腰斩,更不用提还要让他们两人共乘一骑,搂搂抱抱直到杭州了。单钰莹虽然恋绻昨天两人共骑时的缠绵情景,但看黄羽翔一脸无赖相,心想若是答应他的要求,自己恐怕又要被他占尽便宜了。
于是在少数服从多数的情况下,由王大少到集市花了三十两银子买了匹马,给黄羽翔代足。
黄羽翔本来不能与单美人共乘,已是一肚子的火气,眼见那新买的马匹实在无法与黄膘马相提并论,当下死活不依,强自要了本来给单钰莹的黄膘马。两人拗不过他,只好妥协。王海川又舍不得单钰莹,只好将自己座下那匹上好的大宛马让与单钰钰,自己去骑那匹劣马。
谁知人有攀比之心,马也有三六九等,黄膘马和大宛马均是滦翘楚,自是不屑于那匹劣马并行,当先并辔奔在前头。那匹劣马竟也有自知之明,任王海川百般驱赶,始终与前面两马保持了十来丈的距离,直把王海川气得半死。可怜他眼看黄、单两人谈笑风生,单女更是娇笑如花,心中虽恨,却也无奈。
黄羽翔见王海川远远地落在后面,满脸无奈的神情,心中总算出了口恶气,转头对单钰莹道:“莹儿,咱们当真要与他去杭州吗?”
浙江终是单定坤的地盘,他黄羽翔若是公然带着他宝贝女儿跑到他的大本营去,怎么想来,也决不是一个正常人会干的事情。
单钰莹白了他一眼,也不知是在怪他称呼“莹儿”,还是觉得他笨得可以,道:“越危险的地方就越安全,你这个死小贼不知道吗?况且你这个小贼轻功不是很好么,被发现顶多逃跑吗!”
黄羽翔心中却是暗暗叫苦,想道这单定坤说不定会顾岂翁婿之情,没有在全省发出缉捕公文,但江湖上可差不多人手一份他的肖像图,个个都想拿住他向无双玉女请功,自己到杭州去抛头露面,可是大大不智。但眼见单钰莹态度坚决,知道反对也无用,而且功夫不及人家,当真是文也不成,武也不行,颓废异常。
他却不知单钰莹坚持要去杭州的主因竟是他讲述与郑雪涛大战之时,曾提到张梦心近期会到杭州去。女孩儿自是容不得别人的貌美,当下便决定要到杭州去看看这无双玉女到底长得怎么样个美法,竟让黄羽翔这个小贼念念不忘。若是让黄羽翔知道自己作茧自缚,会是怎样的心情呢?
义乌到杭州不过二百里许,快马急驰,经苏溪、安华,到诸暨,途中打了个尖,再上墨城、浦阳,到达杭州城,不过一个半时辰。他们三人进了杭州城,正好午时刚过。
途中虽遇盘查,但只要王海川亮出锦衣卫的腰牌,莫不通行无阻。看得黄羽翔心痒不止,也想去搞一块来威风威风。
到了杭州城,依王海川的意思便要立即去单钰莹所谓的“远房亲戚”家去,但这亲戚纯属子虚乌有,若是寻过去了,岂不是立刻穿绑。单钰莹便道:“王大哥,其实表叔舅与我们家已经十来年没有来往了,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到底住在何处,一时半会,恐怕难以找着。”她说得伤心,眼中已是盈盈欲泣。
王海川忙道:“不着急,妹子先不用急。莫不先在客栈住下,再慢慢寻找不迟!”
当下领先而去,在黄、单两人偷笑中,三人投到了“福记”客栈。安顿下行李——黄羽翔与单钰莹都是身无一物,倒是王海川有一个大大的包袱——便到了杭州有名的“馨园”酒楼,一边欣赏西湖的美景,一边品尝杭州名菜。
三人的气度都是不凡,而王、单两人衣著华贵,店里的伙计都是大献殷勤,单钰莹的美貌自然又是引起了一番哄动。好在杭州的治安还算不错,没有发生如义乌马文才之类的事。
“好美啊!”单钰莹凭窗远眺,任湖中凉风吹打在脸上,长发微拂,说不出的动人。
王海川越看越是入迷,虽然昨日才与单钰莹相识,但心中迷恋却是每时每刻都在增加,见佳人依窗临风,此时此景,只应出现在画中,一时之间,全没了他念。
黄羽翔与她亲密惯了,虽也被她的风姿所折,但很快便恢复过来,道:“姐姐,你可要比这西湖美多了!”
单钰莹听他赞美,言中虽然颇有谄媚讨好之意,但心中还是一喜,妩媚地白了黄羽翔一眼,俏脸微红,风情万种的神情让同桌的两个大男人顿时忘乎所以。
黄羽翔这时心中真是暗恨单钰莹给他安下的“弟弟”这个名份,不然的话,他定要将这动人的女子搂在怀里,恣意痛吻她一番。无奈之下,只好转过头去看西湖风光,可是刚才还明媚迷人的西子湖一下子顿失颜色,思忖之间,目光又落回单钰莹的身上。
王海川却从来没有见过单钰莹如此诱人的一面,心怀激荡之际,脱口道:“莹妹,你嫁给我吧!”他本是城府极深之人,只是情令智晕,变得冲动异常。
单钰莹却似没有听见,面无异色地道:“王大哥,你方才说什么?”
若是换作是黄羽翔,他定会涎着脸再说一遍,说不定还会动手动脚地占占便宜,但王海川只是脸上闪过一丝遗憾,道:“没什么,我也觉得莹妹真是美极了!”心中想道自己切莫不能操之过及吓坏了她,她是被人逼婚而逃出来的,自己若是逼得太紧,恐怕会被她看作与那恶霸是同一类人!
他心里如是劝导自己,却难免有几分期盼,想道她刚才若是听清了自己的话,会不会答应呢?
“王大哥你谬赞了!”单钰莹冷冷地道,浑没了平时的温和。
其实王海川求婚之语她哪会听不到,只是她浑没想到昨日才相遇的翩翩公子竟会一夕之间对自己种情。若是没有黄羽翔这个小冤家,以王海川的人品才华,都是极易让女性动心的,只是她脑中全是黄羽翔这个小贼,心中又恨又念,已经容不下旁人了。她自己已然知道为情所困的滋味,原本曲意与王海川相交,只是会了气气黄羽翔而已。见王海川如此爱慕自己,不禁心起怜意,便冷颜以对,消了他的痴心。
“莹妹,你——”王海川自然不知道单钰莹的心思,只是奇怪刚才还对自己温情脉脉的佳人为何突然变得如此冷漠。
“姐姐累了,要休息了!”黄羽翔约摸猜到了单钰莹的几分心思,“姐姐,我们回去吧!”
单钰莹起先是可怜王海川的一片情意,但后来却又想到了自己的心事,真个是无心用餐,当下道:“好,弟弟,咱们先走吧!”当下也不理王海川,径自和黄羽翔走了。
王海川呆呆地看着他们消失在楼梯口,却没有出声挽留,心中一切错愕。
为什么?莹妹明明对我有情,为何突然会如此冷淡……莫非是因为她的弟弟?对啊,他们两个长得一点也不像!莹妹穿得衣服和那黄宝穿得差得老远,莹妹谈吐不俗,应是大户人家的闺秀,而那黄宝却是个惫懒人物,怎么看他们也不像是一家人!
他心中起疑,顿时将昨天忽略的细节一一回想起来,心中突然一惊——那黄宝会武功,否则他昨日不可能挡得住自己去握莹妹的手,他那一转身速度极快,显然是极其高明的轻功!好你个黄宝,竟然装疯卖,欺骗本公子!
不好!莹妹曾说她被一恶霸逼婚,莫非就是那黄宝不成!定然如此,她必是受了那黄宝的要挟,才会离家而走,所谓到杭州投奔远房亲戚,定是假的,怪不得她不去寻找那远房亲戚!
心念到此,哪还坐得住,忙起身结了帐,出店追黄羽翔二人。只是西湖风景秀丽,游人甚多,虽是促夏之际,但却不比平时少多少。王海川追出门外,只见四下全是密密的人群,哪有丽人的影子。
他脑子一转,便取道回客栈,心想他二人定会回到客栈的。谁知进了客栈,却发现两人还没返回,心中顿时焦虑起来,想道:难道是黄宝这小贼知道自己已发现他的阴谋!
他心中仍存侥幸,在客栈的大厅坐立不安的等着两人回来,谁知酉时已过,还是不见两人踪影,这才相信两人已经不会再回来了!
他心中怒急,两眼几欲喷出火来,双手握拳,恨不得将整个客栈给拆了,好不容易才冷静下来,颓然坐在椅上。待他重新抬起头来时,双目之中全是煞气。
莹妹啊莹妹,我王海川定会救你出苦海的!
黄羽翔两人出得店来,也不辨方向,只是随着人群而动。
走了半晌,单钰莹终于说道:“弟……小贼,我们不回福记客栈了,重新再去找一家吧!我不再看到那个王海川了。”她心中虽为王海川所感,但她本身却对他并没有什么感情,之所以感伤,全是想到自己之故。
没有王海川这个蜡烛在一边,黄羽翔自是行事无所顾虑,只是身处闹市,他倒也不便太过放肆,免得单钰莹面子薄,经受不住。这妮子真真是发起火来,倒霉的还不是黄羽翔自己这个小贼。不过牵牵手,偶尔搭搭腰之类的举动却是免不了的。
单钰莹本是开朗之人,又有黄羽翔在一旁曲意奉承,顿时将烦心事丢到一边,两人畅游西湖,上灵隐,下瑶林,到了傍晚时分,才尽兴而回。
从瑶林回到杭州城的时候,终看到官府贴出的缉捕黄羽翔的公告。只是公告中黄羽翔的肖像实在画得有够逊,他们二人糊里糊涂进到城里,才看到那张公告的,倒是让黄羽翔起了一阵后怕。但看那画师将自己画得如此不堪,黄羽翔后怕之余,还是心中戚戚,想不到被人追捕还不算,还把自己画得如此之丑……
那公告中只说黄羽翔是江洋大盗,身携利器,流窜于杭州、金华、嘉兴一带,让知情人速速通知官府,有重赏之类的,倒是没有半句提到被这江洋大盗挟持的可怜女子。
虽说公告中的画像实在与黄羽翔差的老远,但两人都是心中存下了顾虑,急急寻客栈去了。
他们原本居住的福记客栈是在城南,单钰莹自然不想再遇上王海川,便执意到城北去找客栈,黄羽翔自然不会在这点上与她闹别扭,只是单钰莹途中又去了成衣店替两人购选了几件衣服,当然付钱的还是黄羽翔。谁听说过单小姐出门还用得着带银子的,真是好笑!只是找到客栈的时候,天色已经极晚。
依着黄羽翔之意便是要先吃饭,不过单钰莹却是要先洗澡,黄羽翔拗不过她,只得忍下肚中饥饿,到自己房中去洗澡。
男子不若女子那般爱干净,黄羽翔洗的更是迅速,差不多就是把全身浸湿一下,略微擦拭一下便了事了。他穿好新买的衣物,心中忽然一动,急急走出房门。
他与单钰莹的屋子正是相对,黄羽翔出了屋子便掩到单钰莹的房门口,眼见四下无人,便将一只眼睛凑到门缝上,想要看看大美人入浴的养眼情景。
谁知左看右看却全是黑不隆东的,什么也看不清,他心下不信,将身体压在房门,更加用心地张望起来。
正不知所以间,房门突然大开,黄羽翔整个人的份量已经全压在房门上了,这一下重心顿失,身体失去依托,便朝前倒去。好在他变应了得,气沉双足,一个马步站得极稳,将身子的前倾之势化去。
只不过他还没来及得意,便见单钰莹双手叉腰站在身前,满脸的怒气,身上衣服完完整整的,哪里是在洗澡啊!
黄羽翔心中暗暗叫苦,想道难怪刚才没听到水声,全是自己急色心切,竟没有想到这招……
“你这个万恶无耻、淫行贱格、卑鄙下流的好色小贼——”单钰莹咬牙切齿地道,“就知道你这个小贼不是个好东西,尽会干些偷香窃玉之事,现在人赃并获,你还有什么话说!”
饶是黄羽翔这种脸皮奇厚之人,这时也是老脸一红,倒是活了二十几来的第一次,讪讪道:“莹儿,你是怎么知道的……”心道自己行动敏捷,身法轻灵,她怎么会未卜先知呢!
“哼!”单钰莹见他竟会脸红,倒是反被他吓了一跳,伸手拍拍胸口道:“你不是有前科吗,我怎么能不防你一下,果然,你这个小贼死性难改!”说到自己有先见之明,心中当真有些得意。
这是什么跟什么!黄羽翔想道自己窥到张梦心洗浴,真是纯属意外,哪是自己有意为之。只不过眼下被人捉奸在床,倒是说什么也没用了!他平素口舌甚利,现在倒真是哑口无言。
“你还不出去!”单钰莹一把拎住耳朵,将他带到门外,这才松手,道:“我警告你,要是再让我发现你在门口鬼鬼祟祟的,就不会像这次一样客气了!”说完,莲足踢出,正中他的臀部。
她踢着人之后,才发现着力点选得不好,脸上一红,退进门内,“吱”的一声,已将房门关上。
黄羽翔被她拎着耳朵,心中实是不敢反抗,想道若是眼下不让着她点,说不定吃得苦头更多。不过最后那一脚,单美人踢得真是快捷无比,黄羽翔想避也避不了。
过了一会,房中响起了舀水声,想来单钰莹这下真是在洗澡了。
他呆呆地站在门外,却没有再想去偷看一眼的想法,心中只是烦躁身为一个大男人,却被单钰莹这个小女人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想到当初脱困金华,败了多少江湖豪杰,而力战霹雳刀,计骗四鬼叟,在堂堂浙江布政司长的别墅中行若无人,那是何等的威风!想着想着,心中傲气顿生。他立下要娶张梦心为妻之誓的时候,便已决定要好好练习武艺,出人投地,但这两天与单钰莹打情骂俏,倒是忽略了习武之心。
黄羽翔想了片刻,终于重下决心,定要学好武技,决不能让自己在心爱的女子面前出丑了。他回过神来,强自抵抗着单钰莹房中诱人的“哗哗”水声,回到自己房门,思忖自己怎样才能尽快提高自身的武技。
也不知过了多久,正思忖间,只觉自己的房门已被人推开。不敲门而暴力闯入,会如此做的,不会有别人,只有单大美儿尔。
黄羽翔回过头,只见单钰莹已然换过了一身新买的衣服,虽不若先前的那套衣服华贵,但佳人本就美如天仙,当真是穿什么都好看,更别有一种小家碧玉的风情。况且长长的头发略微带点湿气,披在肩上,脸上兀自挂着几滴水珠,真如仙露明珠一般。此一出浴佳人,怎不让人怦然心动。
黄羽翔心口一震,脑子一下全然失去思考的余地。
单钰莹轻轻咬了下嘴唇,道:“我已经叫店里的人将饭菜送到这里来了。”说着,转过身去将房门带上,重又走了过来,坐到黄羽翔对面的椅上。
见黄羽翔还在发愕,忍不住道:“小贼,你还在看什么看!”
黄羽翔回过神来,不过目光还是在她身上游移个不停,道:“莹儿你还有姐姐妹妹吗?若是她们有你一半美丽,我便是拼着一死,也要偷一个两个出来做老婆!”
单钰莹听他说得虽然无礼,但言中却是对自己讨好之意,心中喜欢,也不与他多做计较,道:“没了!我爹只有我一个女儿,哥哥我倒是还有三个。你想要娶我的妹妹,还是等下辈子吧!”
“哎,”黄羽翔叹口气道,“那没办法了,我只好马马虎虎娶你了,虽然你脾气暴躁,刁蛮任性……”他还没说完,自己已经哈哈大笑起来。
单钰莹白了他一眼,当下便要翻脸,却听门外轻轻扣了一下。“公子,小姐,你们的饭菜已经准备好了!”自是店里的伙计了。
单钰莹闻言便要去开门,却被黄羽翔拦住了。
单女此刻刚出浴的慵懒娇人模样是何等的动人,黄羽翔岂能让自己以外的男子看到,当下自己打开房门,接过伙计手中的餐盒,也不让他多看一眼,便打发他下楼了。
摆好餐具,两人相对而坐,说说笑笑的吃了起来。
他们两人没有要酒,所以没花多少功夫便已吃完。单钰莹放下手中筷子,从窗户看向外面。
时已早过十五,天上的月亮只剩下一勾残月,单钰莹没的心中突然一酸,俏脸上也是一片戚容。
“怎么了?”黄羽翔时时注意着她,见她突然不高兴起来,忙问道。
“我想我娘了!”单钰莹美目中终于流出了两行眼泪。她昨日离家一直到今日,整个人一直被外面的新事物所吸引,要么被黄羽翔缠得不胜其苦,浑没有想到家人。此刻看到天上残月,想到自己也不知要何年何月才能重回爹娘膝下承欢,心中一凄凉,便再也忍不住愁思了。
黄羽翔站起身来,走到单钰莹身后,两手搭在她的香肩上,道:“莹儿,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他说这话的时候斩钉截铁,语气坚定,双眼更有一股慑人之气。这不但是他对单钰莹的一个承诺,更是对她爱意的一种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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