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尔出洞后,姬歌坐在昏暗的油灯下久久不语,两眼直勾勾望在包裹在火苗中的灯芯里。
至于刚才的谈话,不过是围绕着一个有关收买和被收买展开的小插曲,其中传来的争执与沉默,也不过是争论间中的意见冲突,一想便知,仅止此而已,没有掺杂旧情的什么事。
他们间已经撕开了那层本就不牢将损的薄纱,双双都俱是第一次坐下来坦诚相见,却不平心静气,言语里有很多不和,是以这样的开头并且结束。
但察尔还是小心翼翼地避开了那些,也尽量满足了姬歌听起来甚至有些无理带着刁难意味的过度要求,一番讨价还价后,可能心里还是怀有着愧疚的心理,也让姬歌利用到了这一点,最后的结果对于姬歌一方很有利。
他望着芯火,忘记了也不知道自己从哪里又是何时学会了这样一张市侩的嘴脸,唯利是图,无异是明码标价一般,让自己有些陌生,但感觉好像并不坏,出于口头早先就已经答应下来的缘由还是隐隐想要痛快报复的情绪,让姬歌没有拒绝和铁奴找上门来本意是一样的,如出一辙的拉拢。
为利所趋,本就是人的天性,但姬歌觉得有些东西不该那么廉价。
他学的如此之快,令自己也感到惊讶,或许凉薄是很简单的事,好像只要跨出去那一步,也就没那么难了。
察尔的上门有些仓促,姬歌在他脸上感到了许是有着急切的成分,似乎很紧迫,他的态度坚决而凌厉,没有余地,动辄翻脸,面色始终阴沉如水,语气却极其平静,娓娓道来。
至少自己将得的,作为身价的条件很不错,甚至可说得上是丰厚,从察尔的犹豫不决地滞住就可以看出来,姬歌令他的为难。
这件事之后,总是自觉背负着血海深仇的姬歌感到罕见的心里一轻,察尔和他之间好像再无了任何瓜葛,即使再见,也是物是人非,面对时已经是一颗不一样的心境了。
当然他还不知道的,太过年轻的岁月里并不懂世事的难料反复,有时很漫长,循规蹈矩着,但有时突变只在一夕之间,如此匆促,往往让人猝不及防。
姬歌现在对此很满意,这笔交易无疑他是收益的那一方,并不需要做什么特定的事情,察尔给予了他极大的自由身,只是答应在察尔开口的时刻露面且出力。
姬歌想得很清楚,大致也就是各个势力争夺资源的纷争暗斗罢了,但相信若不是必要的话,察尔不会主动求他还当初这个人情的。这不是他自视甚高,而是从没有低估过自己。
他自己大可以在洞口安心修炼,出去寻矿的次数也可以大大减少。察尔许诺,会每隔一段时间,将一定分量的血菱送上门来,带着某种类似供奉的意味,令其修炼。那个分量几乎对于两年来仅吞服过渺渺数块的他来说,已经是一个不敢想的天数了,但察尔还是咬牙承诺了下来。
毕竟虽然是他做主,且是以无所匹敌的姿态强势镇压而下,不存在心悦诚服的说法,但还是可能会有着不服众的质疑微词,声音很小却足以成为后日的一个引子。
因为这些,会不可避免地无形削减了他们原来的口食,这在他们眼中,这是身家性命,抢夺是不给活路的做法。而说到底,就是姬歌有没有能力足够配的上这个身价而已!
而这些,远在姬歌还没绽露足以信服众人,堵住嘴巴的锋芒前,一切质疑不满的那些声音,都由着察尔一个人略显削瘦的肩上担着。
察尔会为此所做下的牺牲,和自己也的确从他那里得到了实实在在的很多,姬歌心里都有数,而他迄今为止所做的、所付出的也不过只是一个空虚的口头诺言而已,和他拿到的确实不成正比,但姬歌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安和烫手,甚至有些理所应当,冷面以对。
他们之间的交谈或者确切说交易结束,察尔出洞那刻伊始,他就在身后看着,首当其冲自然也发现了他走时奇异的姿势,给人的感觉很难用言语形容,像是腿受了伤,却不瘸拐,只是落到目中让看的人都觉得头皮生疼,却令姬歌诡异的知道那个强烈而直接的感觉,他不会回头了。
有些人不是不会回头,而是不能,没有后路,后路即是万丈的深渊,回望都沦落为奢望,譬如察尔,譬如姬歌,譬如许许多多……求生在夜空这座大黑暗古堡下的人。
察尔走后什么都没有带去,留下了再一次的承诺,沉甸甸的叫人觊觎,余数的人也在他的身影消失被尽数遣散,仅剩下两个人把守在这里。不是为了保护亦或保密,他来这里就是要所有人知道,姬歌是他的阵营的人,警告动了心思的那些观望的人从此不要再妄图伸出手,不然是个不死不休的下场。他之所以留下不多的两人,只是为了替姬歌赶走那些他清楚明白、会令姬歌感到极其不耐厌烦的苍蝇。
让他能够称心如意地安静且安心的修炼,这或许可能已经是,他能够为姬歌做下的最后一件事情了。
没有恩断,只是就此而绝。
……
尔后的日子里,姬歌如诺收到了来自察尔的馈赠,一袋血菱被一个面色白净的瘦弱黑衣人送来,也不知道他从哪凑到的数,虽然都不大,其上可见碎裂的痕隙,但足足有七块之多,手中一掂加起来的重量是他上次所吞服那块的两三倍以上。
“势力”的力量第一次在姬歌面前展现,让他见识意会到了这股力量的可怕,念头一生出就不可抑制了,甚至对比之下一下子登时觉得自己前面尝到的苦头都是白吃的,竭尽全力只得到一块血菱,而今面前却恍如梦幻一般,有七块真实摆在他眼皮子底下。自己偏居一隅不为人知的艰辛是那么荒谬,不足道,在这种地方,一个人的努力永远也及不上一个“势力”,哪怕仅是区区一角。
姬歌开始对他忌而远之,一直持以避讳态度,即使如今自己加入也是一份子,也没有亲近感觉的这个名称下所代表的东西感到由衷敬畏。
但他并未欣喜若狂,没有被冲昏了头脑,而迷了心智,妄图一日之内就全部服用下去,那样恐怕这具身躯会承受不住,血肉的气流肆虐之下会炸裂开来。
身世之逼,还有眼前近况彻底放下提着的心还所言尚早,远没有到可以安稳的那日,他虽然急于变强,但所幸还算清醒,冷酷小心地决断着每日最大承受的界限而吞下,一有身体感到经不住的异样,就立刻停止服用。
即使是七块,已经是从前难以想象的数字了,但仍然远远不能够满足姬歌彻日彻夜的修炼所耗,在有十个出头的日子后,就已经吞服干净,一块不留,而距那个和察尔约定好的时间却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姬歌决定身再出洞,前去自己寻觅,毕竟只是在洞里枯坐着等着约定那天的来临,再如何也只是坐吃山空,况且,姬歌只是接受了馈赠,而不想让自己逐渐中依赖这种馈赠。
那付出的代价是极其可怕的,养成的惰性会在无形中侵蚀他的精力,过早枯竭。
他再次睁开眼,和周遭阴暗同个颜色的黑瞳绽放出两道熠熠的精光,感觉状态前所未有的好,伤也几乎好了个完全,那些积下的暗伤也好似无恙了。
他身形露出洞外时,浅浅的窟窿外,好像整个给人的感觉大变了,仿若一新,换上了另一张面目,以待姬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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