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漫长,但像无数的夜晚一样,它始终会过去。
姬歌将换下来破破烂烂的衣物丢在了靠里面的洞角处,把胸口里怀揣着的东西拿下放在手边,摸了摸。
绑缚着的那条布块在巨震之灾,身体像断线般的摔坠中裂开了大半,但好在没有彻底撕断,姬歌的手碰到两件硬物,手感冰冷滑腻,好像在黑暗里触到蛇鳞,却让他心一安。
方才紧绷的身子松了下来,瞳孔恍惚,只要老爹留下来的东西没有不见就好,不是睹物思人,而是这两件东西已经成了他脊梁里的某种支撑。
他这才借着油烛微弱的光,凝目去看其他。
在幽闭软禁的那段度日如年的时间里,愈来愈疯的女师每每在动用酷烈刑罚后,丢下的那些药草残渣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和缘由,被姬歌想了想后带在了身上。
当初虽然明知晓这些药草残渣可能对于他们这些少年来说,在堡里的人看来也许比他们的命还要珍贵,是不可得的东西,或许可以大大缓解那痛不欲生之感,治愈身子里因为酷刑留下的暗伤。
但姬歌却是出于对女师的忌惮和一股由恨生出的叛逆,从来都没有动用过一次,而是将它们收拾后藏了起来,不被女师看见。
不过他之后才知道自己的这点心思根本瞒不住她的眼睛,女师早就发现,只是以她冷漠无常的性子懒得去理他,她要的只是姬歌活着,不死就可以了,哪怕是残缺了的。
姬歌抿着嘴唇,用手掂量了剩下药草的分量,微一皱眉,发现少了些许,可能是在树洞崩毁的大坍塌后,从万丈跌足摔下翻滚撞壁的过程中从怀兜中掉落。
但很快就释然,这些药草他也是细思考虑后,出于以防不测,自己受了不可恢复的重创时再做保命之用,但即便如此,他对那个疯女人还是不信,她从来给姬歌的只有胆寒的深沉恶意,丢了也就丢了。
反而在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经过难以想象的剧烈碰撞,浑身上下骨头都碎了多处,能够只是丢些药草,而不是更宝贵的东西,已经是侥天之幸。
可就在姬歌准备把药草放下时,有一个夹在缝间的小小的物件事儿因为姬歌的动作掉下,骨溜骨溜地滚落钻进了暗处,在碰到洞壁后转了个圈停下不动了。
姬歌一怔,这件事物是他满是尘埃的记忆深处的东西,若不是此时掉出,他几乎都快忘却自己身上有此物的存在了。
姬歌眼瞳微凉,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无数火把下的荒原深夜,此物正是来自当初杀了俘虏自己的秃子强盗、又在下山被自己寻到踪迹,夜潜匪窝去翻找被搜刮去的老爹遗物时,被那人正好撞破后,经了一番恶战才转死于自己手下的那个匪首黑鹰!
这是从黑鹰腰间掉落之物,似乎被他贴身藏着寸步不离,在姬歌第一次想要黑鹰的命那刹那,扼住他脖子的手掌心居然传来一股灼烧欲焚的刺痛,当时一心逃窜,情急之下并没有来得及细思,后来更是将此物连着上山后的如暴雨来临的诸事,更是忘在了脑后。
此前,在沙石内他也曾见过同类之物,只是似乎它牵扯着荒原里由来已久的什么禁忌隐秘,与那时的他却毫无干系,心里生厌,更无暇去探究它的往事和秘密。
姬歌默默将那物捡起,放在手上,此时想起,他相信当初的那股灼烧也似的异感就是来源于眼前这个鬼东西。
约摸一指大小紫色骨头,温润如玉,被姬歌随意丢弃在花房的阴暗一角,很久没有见过天日,仿佛色泽比姬歌第一次看到它时更为沉淀,收敛进了其内,放在眼珠前,可以看到里面透出如水般的盈盈紫意。
虽然在他生来十几年的年轻岁月里所能接触到过的狭隘世界里,不知道也没有听说过世上有什么已知生灵之骨是紫色的,当见到眼前这物,还是莫名地觉得是某具骨骼上缺失的一小部分。
这感觉极淡却真实,姬歌望着紫骨皱了皱眉,将它和药草又一起收了起来。
而这一次不知道又要过多久再见天日,姬歌什么时候再想起,或许等到姬歌找出开启它的秘密那天,才会找出重新打开吧。
只是肯定不是这时,当时姬歌就试过很多脑子里可以想到的办法让它绽放出那刻在营帐里的光华,但却没有丝毫作用,就像块石头,甚至如果不是姬歌亲眼见过它发光过,让块骨头发光他自己都以为自己疯了。
当时能试的都已经试过了,现在的姬歌也并没有什么有别于那时的更好主意,与其自作烦恼做无用之功,不如收起来。
姬歌就用地上之前放身上黑衣的包裹将它们包好,想了会,就近塞到了洞里放着那盏油灯下石头的后面凹陷处。
这也算是姬歌可以找出的狭小山洞里最隐秘的一处了。
做完这些,牵扯到身上的一些淤青血肿的地方,让他情不自禁咬紧了牙后跟,休息昏睡了这么长时间,他的伤势也只是稍微好了一点而已,到了可控的范围,痊愈的那天还不可期,更无谈恢复如初。
姬歌皱紧了眉头,眼睛再往洞里四处望了望,确认没有其他东西了,才盘膝坐了下来缓缓呼吸。
看来不只是自己被关的两年里,外面的那些人的血菱可能也断了很久了,此时在这样严酷之地都没有发放下来哪怕一块。
姬歌吐气,收回念头,感受到自己体内几近干涸,稀薄化成烟丝的黑气。自从窥到十块金属碑上的古法,知道自己可以抓到原本注定不属于自己奢求不得的那股力量后,一直苦修不怠,未曾断绝。
像无数次在花房里那样,姬歌开始修炼起入树洞后就荒废了有一段时日的人体图。
在晦涩难明的奇异动作中,姬歌始终循着一个他自己发现可以让体内黑气最为茁壮成长,也是最快之法的顺序。
姬歌也曾想过,为何同是修炼堡里口称的“体术”,但几乎是所有的少年修出的一口黑气都似乎因人而异,色泽不一,其中甚至有天差地别。
他思考得出的答案,便是很有可能与修炼的图数和顺序有关,这些不仔细想想根本不会注意的微末之分可能就是造就出不尽相同,一口黑气彼此间却有如此巨大差别的缘由所在。
姬歌有自己的方法,也许和他们每个人都不同,姬歌不知道到底是谁对谁错,他的黑气纯粹得像是没有光亮的深渊,禀性也邪诡而难以驾驭。
或许,以他剑走偏锋,只是一昧追求修炼最快的速成法门来看,深深一想,更大可能是走上了一条错的不归路,修炼期间随时有走火失控、气血逆行,被其反噬的危险。
最终结局会如何,姬歌也不清楚,或许会很不详,修炼到深处失了自我无法安生,但此时深仇与新恨交织,这是他唯一的选择。
他就像是病入膏肓,又像是个快要溺亡的人,拼了命地也要去抓住最后那根救命的草根,哪怕是毒药也要咽下去,所之而来的代价也要自食其果。
不久前才灌进腹中的水此时随着他身体扭曲的热量转化为汗水,额头上泌出大颗大颗的汗珠,从脸颊滑落滴下。
姬歌逐渐在一心修炼中忘记了时间和周遭一切事物,只有修炼太多太久,成了身体一部分的那股本能去驭使他一遍遍重复着相同带着强烈冲突感,却每次看起来又有些不相同的奇异而扭曲的动作姿势。
骤然,从洞外传来一声低闷且浑厚的号声,并不悠长,只是急促地响了三声,钻进姬歌的耳朵里像是打在了他的耳膜上。
登时,他动作一垮,瘫软在地上,脸缓缓抬起,眼里金星一闪而过,耳朵嗡鸣还犹在嗡鸣作响,鼻孔下已经冒出了两道蚯蚓般的发黑鲜血。
他抹了抹鼻子,并未去看手里的血迹,而是皱眉疑惑地将目光望向了洞外,这究竟是什么声音,其用意是什么,是出了什么事端还是在……召集他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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