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姬歌就出奇地早起,打算带着驴皮儿到城外去溜溜。老爹不知道发什么神经,临走前竟然给他放了一天的假。
“肯定是为了安慰我,让我出去散散心,这老头就不能嘴上说点好的。”
姬歌嘴上嘟囔,心里头却是暖暖的。虽然老爹每天和他吵吵闹闹,却视他为己出,姬歌那件宝贝的小礼服就是老男人自己年轻时最喜欢的一件,昨天送到裁缝那裁剪丢给姬歌让他穿的帅气点去检测才能。
邋邋遢遢的姬歌带着更加邋邋遢遢的驴皮儿一路如风地跑向城门口,绿色小东西像只蝴蝶似的欢快地蹦着,大尾巴如弹簧般顶着地,非常滑稽,周围熟识的街坊邻居都发出阵阵欢乐的笑声。
所有见过驴皮儿的人都敢发誓,这是他们见过最傻气的跛脚狗。说它是狗又不太像,哪有狗一身绿色的皮毛?它前肢短小,蹲起来又像一只绿毛猴子,除了好吃懒做睡觉之外,这小玩意就会成天用它肥大的尾巴当做弹簧弹来弹去的玩。
“呜呀!!”小东西玩得忘乎所以,一头撞到一位全身笼罩在大黑袍子的高大男人,似乎被弄疼了,它小爪子在地上刨出几道淡淡的白痕,示威般的低吼了几声。
“对不住,对不住,这小畜生傻乎乎的。”姬歌注意到男子隐在兜帽里的眼睛凶光一闪,意识到这个陌生人恐怕不是好惹的主,赶忙上前道歉,右脚把驴皮儿轻踹到一旁。
等姬歌抬起头正眼看男子的面容时,不禁暗自倒吸了一口,这男人脸上像是被烈火烧灼过一样,黑漆漆的疤痕混着新生的红肉,显得十分狰狞恶心,眼神更是如恶蛇一般择人而噬。他赶紧低下头。
“都怪这傻狗不长眼,您别和它一般见识。”
“哼!”男人低哼一声,声音阴沉沉地让姬歌浑身发麻,他正准备走开,忽然想起了什么,看着眼前这个黑发黑瞳的少年。
“销金窟怎么走?”
姬歌一愣,随即暗地里腹诽,心想就你这副尊荣还往那温柔乡里钻,长得像个恶鬼,原来是个色中恶鬼,那群好姐姐们怕是要遭罪喽。
脸上却是不露声色,指着道说,“顺着这条街走到头,最气派的那栋楼就是了。”
男人斜睨了一眼驴皮儿,径直就往前走。
看着那浑身黑黢黢的让人打心里发毛的男人,姬歌在他背后撇了撇嘴。突然男子从背后抛过来一个闪闪的东西。姬歌呆了一下,急忙上前捡了起来,一枚纹着花纹的金扣子!他嘿嘿笑着,连忙把这飞来的一笔横财藏到口袋里。
“还不给我老实老实。”
拍了拍手,把驴皮儿拎到肩膀上,向城外走去。
他轻车熟路地绕过城外的大河,散步到一个斜坡上。绿皮狗从他肩上跳下,不知道钻到那个草窟窿里去了。姬歌也不管它,这小东西一出来就到处觅食。双手抱着头躺在草地上怔怔发呆,又想起了昨天那个泛着梦幻光芒的水晶手镯和那个娇小女子的话。
才能……
他深深吐了一口气,把手蒙在眼睛上,从指缝里看着澄澈的天空上白云流转,自己还是忍不住想看看那个真实的世界是怎么样的啊……
想了半天,心里烦躁,姬歌起身吹了个口哨。驴皮儿摇动着肥尾巴迅速从草丛里在探出头来,嘴巴上还咬了一个红彤彤的果子。他伸手把果子拽了出来,啃了一口,又塞到它嘴里。
“呜呜,嗝…”
“哈哈,嗝…”
陪驴皮儿在河边玩了一会,抓了几条鱼生火烤吃,姬歌和绿狗一起靠在河边的大石头上晒着滚圆的肚皮,指着对方,相互嘲笑,不时打着一声长长的饱嗝。
晚霞染红天穹的时候,姬歌踏着夕阳和明显涨了一圈的绿狗儿回到城里。
“嗨,瑞克大叔,今天怎么这么早关店,怕是你掺水太多的酒没人喝了吧…”疯了一天,姬歌心情好了很多,看到平常店都到夜深的时候才关门的贩酒小商今天这么早就收拾,随口说了句玩笑话。
酒贩瑞克是个爱唠叨的汉子,但今天却有些奇怪,眼神黯淡看了一眼他,张了张嘴,没有说什么。
姬歌一路走着,看到周围邻居的眼神都有些陌生,心头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霾。想到了什么,他发了慌,加快脚步往熟悉的街角走去。
“姬歌儿,别去你老爹那了,他…他那边有点事情,你今天去我家吃晚饭吧…”每天都要摸摸姬歌头的卖菜大婶站了出来,张开瘦小干瘪的身子挡住路,发紫的嘴唇不断颤抖着,强挤出一丝笑容。
“婶子可是烧了你最爱吃的鸡腿。”
姬歌没有出声,看到那熟悉的地方还冒着黑烟,心口仿佛有块石头堵住般发闷,轻轻地推开她,迈开腿向那里疯狂地跑去。
姬歌来到销金窟的门前,望着眼前还跳腾着火苗的废墟,这还是那个不夜的风月地吗?就这么没了吗?
他踩着还在发烫的断木和碎石,一个个熟悉的人就这样静静地躺在那,这是一场毫无反抗的杀戮。腥臭的血在火的烘烤下散发出死亡的气息,比漫天的晚霞还要鲜艳。恐惧和迷芒如洪水般浸上心头,他浑身剧烈地痉挛着。
姬歌哽咽着跪在碎砾上,手颤动着,似乎想挽回什么。她们只是一群可怜的女人啊,玛丽婶婶那微胖的笑脸还犹在眼前,她还想攒够了钱从良嫁给隔壁的铁匠杰克呢,还有美琪儿姐姐为了供自己的妹妹学习音乐而每天对着那些满脑肥肠的贵族强颜欢笑……
她们只是一些卑微但也坚强活下去的人啊!!
姬歌腹中翻滚着,忍住呕吐的欲望。他强迫自己看着,他要自己牢牢记住每一具尸体的模样。他站起身子,被一旁的断木绊倒,又挣扎地爬起找到莫亚老爹的房间。
推倒还窜着火舌的门,莫亚老爹就在那躺着,静悄悄地仿佛像以前一样等待着姬歌的迟到。银灰色的头发上沾了黑灰,他的头颅却和身子分离,滚落在边上。老爹真的老了啊,眼角的皱纹松弛着耷拉着,从来没像现在这么真切感觉过,他真的老了啊!姬歌原本还盘算着等到他当了魔法师就把老爹接去供在他黄金建的高塔里,天天有几个小侍女轮番照顾他,把他养得和驴皮儿一样好吃懒做。
可是,现在都不可能了啊。他死了。
姬歌想哭出声来,却哑了似的发出重病般拉风箱的呻吟。
少年抱着苍老的头颅,跪在那,脸低垂着。他什么都没有了。他觉得该有什么要为这些殉葬。驴皮儿一直蹲伏在姬歌脚边轻声呜呜悲鸣,它小眼睛迷茫地张望着如炼狱般的周遭,缩成一团。
入夜了。
姬歌擦干冷却的泪,抱着残缺的尸体,捧着头颅,一步步迈向了没有光的所在。
他出门买了一口十字棺材。把老爹的身子和头颅拼凑上,放了进去。扛着棺材,姬歌回到家,用手在屋子中央挖出了一个不算深的坑,手抓地血肉模糊,他却感不到疼痛。
没有把土撒上,姬歌侧躺在漆黑的十字棺上,蜷缩着身体抱着驴皮儿,耳朵贴在冰冷的棺盖上喃喃呓语,想听听老爹和他说说话。
滚烫的泪水顺着脸颊滴落在睡着他十四个年头的黑匣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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