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和三年,冲云山庄前庄主已然成了历史,如今的庄主正是凤冲云,他用了整整三年时间,将山庄中各类营生进行了重组,日渐走上正轨,但柜坊的生意却依旧难做。
通宝柜坊也是面临着这种难题,因此两大柜坊都在忙于内部调整,外部争斗明显减少。
在这三年里,王玉凤将武天赐照顾的无微不至。此时天赐早已经能够在地上跑来跑去,而且比同龄的孩子跑的都要好,这不禁令武风郎大为高兴,杨大义的女儿杨婉如今也是四岁。武天赐的具体出生日期谁也不知道,杨大义便提议,将遇见天赐的大观四年,闰八月二十八日,丑时作为武天赐的生辰。武风郎觉得如此甚好。
杨业在这时候已经习武三年,颇有长进,武天赐则是开始渐渐接触练武,虽然定性不足,但毕竟是孩子,玩心较重,但武风郎也看出来悟性极高,倒也是可造之材。
这一日,崂山道观观主赵蓬莱路经即墨五福镖行,见到了武风郎正带着杨业习武。他是天元道长的弟子,武风郎是鬼武者的弟子,二人都属同宗,武风郎年长,上前道:“原来是武二师兄,你我多年不见,都认不出来你了。”武风郎与崂山道观本就交流甚少,这次见面想了许久才认出对方是赵蓬莱,便问道:“大师伯近来可好?”赵蓬莱道:“我师父身强体健,出去云游,至今已经快三年了。”
正说着,斜眼间见到了在杨业身旁的武天赐。看了许久,眼神开始有些发光,道:“这孩子是谁,杨大义兄弟的小儿子?这孩子不一般,是修行的好苗子,当真是杨兄弟的儿子?”武风郎想起天赐母亲死前的嘱托,道:“连年前在从南疆回来的路上捡的,后来看他资质不错,便收为徒弟。”说着,把两个徒弟就叫来了,道:“这是你赵师叔,快行礼。”两个孩子照做,赵蓬莱问武天赐叫什么名字,武天赐如实回答了,赵蓬莱又盯着武天赐看了许久,武风郎要他们去那边继续练功。两个孩子也很听话的过去了。
赵蓬莱又远远注视武天赐许久,道:“师兄真是好福气,这孩子悟性天赋、无出其右。想我的那些弟子,就没有成器的。”武风郎道:“勤能补拙,用功就好。”赵蓬莱一愣,随即道:“师兄安慰我,你我都属同宗,自然都知道修行资质的重要,不是勤奋就能补拙的。”武风郎道:“无妨,能于世间生存,我就已经知足了。鬼剑门从不言成仙之事。”赵蓬莱道:“你我的师父于此争论数年,你我师兄弟就不用争了,不过我看这孩子不一般,若是跟着师兄习练,只怕成就不在我师父之下。能成仙也说不定。”武风郎挥了挥手,道:“顺其自然就好。”赵蓬莱道:“三师叔晚年能有你们七个师兄弟,也算是没有遗憾了。我承认,他比我师父活的惬意。”
武风郎叹了口气,道:“除了传言中的张伯端成仙了,你还见过谁成仙了。你大师兄吗?”赵蓬莱听了,似乎有些激动,许久说不出话来,许久含泪道:“我师父只有我这一个徒弟。”武风郎道:“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现在还能看着心爱的徒儿,已经知足了。感谢上苍。”
赵蓬莱道:“也许师兄才是对的,但我也是对的。”说毕,便走了。
又过了几个月,武风郎带着武天赐与杨业去了崂山鬼剑门。这里是当年陈啸龙教徒弟习武的地方,只有围在一起的八间房屋。没有任何彰眼的地方。
武风郎看着身边的两名弟子,想起了自己入门之时,师父带着自己与大师兄一同习武的一幕幕,武风郎百感交集,不由得流下泪水。
杨业比武天赐大七岁,对这个师弟很照顾。武风郎也根本不会照顾孩子,反倒是杨业在照顾小孩子方面要比自己强。
转眼十年,武风郎倾其所有的将自己的功夫教给这两个徒弟。鬼剑门有两大独步天下的绝学,“鬼步”和“封元指”。尤其是鬼步,由于速度快,若是在黑夜,更是如神出鬼没一般,江湖上称为“鬼剑门”,也全因此轻功;封元指也是独门的封穴功夫,与其说是封住穴位,倒不如说是封住对手内息。因为这功夫根本不必寻找对手身上的穴位,被点中的人会浑身软麻,且无法解开,只能等着功力散去。这也是其他门派所不能比的功夫。一般来说,“鬼步”这门功夫几乎要潜心研习十年才能有成效,封元指较为简单,两三年就能学会。一开始因为武天赐还太小,先把功夫传给杨业了。但过了半年,却发现武天赐竟然无师自通的一下子就学会了这两样功夫,几年之后,鬼步的进境竟然不亚于武风郎,武风郎想起了当年赵蓬莱的话,当真是悟性天赋,无出其右。
如今杨业已经二十一岁,天赐十四岁。
这一日,突然有一个崂山道观的小道士来找武风郎传信。传来王玉凤死了的噩耗。武风郎立即带着两个徒弟赶回即墨。
到了五福镖行,已经是傍晚,只见镖行正门前围了好多人。众人皆是脸上有愤恨之色,武天赐也不多想,走近之时,却听身边之人道:“这真是天妒红颜啊。杨夫人多好多贤惠的人啊,居然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杨业立即冲了进去,见了母亲灵位,便在灵堂嚎啕大哭。武天赐脑子空白许久,清醒过来便立即从人群中挤了进去,但见里面正是自己义母的灵堂。
武天赐这些年来虽然与义父义母见面少,但意识中早就已经将他们当成了自己最最亲近的人。尤其是自己的义母,每次见面,义母都对自己照顾的无微不至,身上穿的衣服,裤子,脚上的鞋子也都是义母给做的。以前,他从来不知道死是什么,也从来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但是看着狭长的灵堂,看着堂上的排位,看着灵堂里面痛哭流涕的杨业、杨婉两兄妹,看着镖行中一群生死与共的兄弟们。这些人中有些人有了妻子和孩子的,已经把自己的妻子孩子一同带了过来。剩下的那些没有妻子的人中许多人都手捧着衣服,许多人衣服裤子破损了之后,都是王玉凤帮着缝补的,他们中间多数自小就是孤儿,长大了在镖行中混饭吃,大哥大嫂对他们也是关怀备至。这些人都把杨大义夫妇当成是世界上最最亲近的人。武天赐看着昏暗的灵堂,听着这些人的哭声。今时今刻,方能将生离死别体会得如此深刻!
晚上,开始吃饭……长长的饭桌上,几十号人的饭局,异常的冷清!吃着吃着,便有人放下碗筷出去了,随后好多人都放下了碗筷,最后,看着长长桌子上零星的几个人,鸦雀无声!武天赐拿着碗筷悬在空中许久,强忍着将饭夹入口中,含在口中,久久没有下咽,只是泪水不住的流着,流着。终于忍不住放声的哭了起来,哭声一起,只听见外面传来了众人的哭声,是一大群男人的哭声!
第二天早晨,哭声才渐渐的弱了。这时突然衙门中来了个差役,说是县令大人有请,众人东倒西歪的躺了一地,这时突然全都精神起来了。围着差役好一顿问。差役连连道:“我只是一个跑堂的。到了大人那里就知道了。”
如此,众人便浩浩荡荡的跟着这差役走出了镖行。
武天赐此时正躺在昨晚上的饭桌上睡觉,饭菜翻倒了一地,自然也没有人收拾。被适才的喧闹吵醒,知道前面出了些事情。便出了镖行的后堂,却发现此时这里已经没有一个人了。武天赐先进了灵堂,准备去给义母磕个头,便去追赶镖行众人。一进去,见堂下躺着一个女孩,正是杨婉,已经睡下了。她脸上尽是些黑白相间的道子,想来是泪水与烟混合所形成的。看来杨婉是在这里哭了一整夜,这才刚刚睡下。
武天赐与杨业一直在崂山修业,每年也只是能那么几面。但是杨婉这个做姐姐的每次都很照顾自己。杨婉自小很听娘亲的话,王玉凤本身就知书达理,教育出来的女儿也自然是不差。自打杨婉有记忆的时候开始,就没有离开过母亲的视线,父亲常年在外,没有尽过父亲的责任,从某种意义上将,母亲就是自己的一切,此时母亲不幸辞世,对这么一个小女孩来说自然是天大的打击。
武天赐看着义母的排位,看着满面泪痕的这个姐姐。心下更是痛如刀绞。跪下哭泣着给义母磕了几个头。正要出去追赶刚出去的那些人。却听见杨婉沙哑着嗓子在叫自己“天赐。”
武天赐转过身来,见杨婉此时正要站起来,马上立住的时候双腿一曲,便跪坐在了地上。武天赐忙上前去扶,杨婉坐在地上,笑着朝着武天赐摆摆手,又道:“跪久了,腿脚不灵活了。”武天赐此时眼中还有泪水,被杨婉看见了,一边揉着膝盖一边道:“天赐,男孩子不哭。娘走了,但是她在那边也不希望我们整天这个样子。”武天赐听了杨婉这话,反而是更想哭了,但是却强忍着,颤抖着声音“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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