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怎样令人沉默叹息,无言以对的场景。
此刻,在一座无比破旧的石屋中,一老一少分立两端,相对无言,房屋中唯一响起的声音,是火炉中火焰的噼啪燃烧声,为此场景,平添了数分落寞与悲凉。
这一刻,横在王岳与老者之间的,不仅仅是短短几十步的距离,更是两人错过的长达十八年的漫长光阴,是一个女子的鲜活生命,是两人各自错过的人生。
故而此刻,就算王岳想要迈步,也不知究竟该从哪个方面,走入对方剩余不多的生命。
如果可以,王岳真想维持这个姿势,就这样在石屋门口站下去,永远站下去,一直站到天荒地老,自己生命终结的那一刻,如此一来,方可无需面对眼前的尴尬局面。
可显然,老者绝对不会允许此种情况发生,他体内那份早已残存无几的生命,迫切渴望在亲人的怀抱与谅解中离世。
是以此份僵局,最终必然会由老者打破,也只能由他来打破。
“好孩子,这间石屋实在是太冷了,帮我向炉子里添点柴火吧!”下一刻,老者率先开口,以其苍老疲惫的话语,打破了这间石屋里的平静。
此刻,老者说话的语气,略带一丝紧张与不安,再不像刚刚呵斥王天来那般,精明简练,威严果决,如果一个做错事被家人呵斥的老小孩,畏畏缩缩,心中满是不安。
“好,好的!”王岳微微一怔,却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老者居然会出这样一个请求。
不过旋即,王岳便反应过来,大步走到几步开外的火炉旁,将炉旁一根根备好的柴火捡起,小心翼翼的将之投入到火炉中。
王岳有注意到,这些柴火的形状,与其记忆中,娘亲在冬天贮藏的干柴一模一样,俱是头大身小,长约寸许,王岳记得娘亲曾说过,如此形状的柴火最适合燃烧。
霎时,王岳沉默了。在这里,他总是能在有意无意间,发现与其幼时记忆重合的画面。
“好了!”下一刻,王岳直到以柴火将火炉填的半满,这才重新直起身来。
这一刻,也不知是王岳的错觉还是果真如此,王岳真的感觉到,这间石屋变暖了。
“谢谢你了,王岳!你真是个好孩子,像你娘那般勤快,贴心!”
老者低语,话语中的谢字,无形中将王岳推得很远,可口中在提到王岳的娘亲时,却又将其与王岳之间的距离拉得很近,距离变幻间,折射出了老者充满矛盾与焦虑的内心。[]
“哪里,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王岳声音纠结,答复的话语同样言不由衷。王岳有些不明白,为何这句看起来如此顺理成章的话语,此刻自其口中说出,却显得如此别扭与艰难。
“咳,咳!好孩子,坐到我床边来吧!”下一刻,老者自病榻上转过身来,用无比浑浊的目光向王岳望来,眼中满含期许。
这一刻,王岳不禁有些怀疑,老人究竟能不能看到自己。因为老者这双眼眸,早已被岁月腐蚀的无比灰暗、浑浊,犹如混杂了沙尘的玛瑙,根本无法容许一丝光明穿行。
此外,王岳注意到,老者的咳嗽声也变得更加剧烈了,一声比一声急促,一声高过一声,咳的王岳一阵心烦意乱,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好的!”不过最后,王岳到底还是没说什么,只是对老者极有礼节的轻轻点头,随后依其所言,安静恭顺的坐到了前者的床榻上。
王岳知道,于情于理,自己都应该叫老者一声太公,可不知为何,这看似普通的两字却死死卡在王岳咽喉,牢牢生根,任王岳百般努力,都始终无法喊出。
于是王岳能做的,唯有保持着一个家族后辈探望本族前辈的礼节,然后便是沉默。
“哎,事情都已过去了那么久,你难道还是不肯原谅我这个糟老头子,叫我一声太公么?”
老者一声叹息,已然将王岳心中想法尽数看透。
“不是原谅,而是我们分别太久,在过去的日子里,甚至未能共处一天,所以我才找不到那种血脉至亲的感觉.......”
王岳实话实说,心中同样为之一叹,在这一刻想到了很多。
王岳想到了幼时,自己与娘亲相依为命时经历的种种,想到了自己在娘亲离世后,在这个冰冷的世界上挣扎活下去的艰辛......
种种过往,犹如一把把尖锥,王岳每回忆一次,一颗心都要被刺的更痛上一分。
可相应的,王岳同样想到了幼时,娘亲在为自己介绍家谱时,讲到太公时那一脸的歉意与哀伤,想到娘亲在离世时,务必要让他转达给太公一个歉意的嘱托......
这一刻,两种截然不同,乃至对立的情绪在王岳心中弥漫、混合,纵然王岳心志再坚定,这一刻也不禁心神剧荡,感受到了五味陈杂的感觉。
“是啊,我们虽有血脉亲缘,但却并无亲人之实。”
“在你和浣儿最需要我的时候,我没有出现在你们身边,甚至未曾给过你们一丝一毫的帮助,故此现实才会演变成眼下这般田地......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
说话间,老者面露苦笑,既像是对命运的无奈屈服,又像是对自己的刻骨嘲笑。
“话也不能这么说,其实当年之事,我娘也有错。”
“如您所言,当时我娘行事确实有些鲁莽,仅和一名陌生男子相知、相处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便无比草率的与其私定终生,以致终其余生,都在承受此事带来的苦果。”
“所以我娘在临终前,要我务必为她当年顶撞您的任性与叛逆,向你道以迟来的歉意!”
王岳再次摇头,不过这一次,他却站到了老者一边。
王岳虽然未曾和自己的生父见过面,但从此人遗留下来的种种事迹中,王岳已然能推断出,此人究竟是怎样一个自私自利、不负责任的男人。
尽管将近一年时间以前,王岳意外得知了自己生父的身份,知其为某一庞大家族的族长独子,身处高位,许多事情皆身不由己。
可是再身不由己,一个男人也绝对没有理由抛弃自己的妻子与孩子!
所以王岳在此事上的意见,难得的和他的太公保持了一致!
“哈哈?是吗,浣儿真这么说?那她是一定原谅我了!”
“不对,或许打从一开始起,她就没有恨过我!”
老者闻言,当即发出阵阵无比畅快,如释重负的大笑。不过大笑声中,咳嗽声一时间却是更加剧烈了,口中已然沁出了丝丝殷红惊心的血丝。
“浣儿就是这样一个人,对谁都抱有一颗宽容之心,对我如此,对那个男人亦如此......”
“可某些事情,纵然浣儿能原谅,我也不能够原谅!”
“十八年前,既然那男子自愿与浣儿结合,那他们便是堂堂正正的一对,那个男人有何抛弃她的道理?纵然浣儿不愿与他计较,可我作为她唯一的血亲,也依旧要为她出头!”
下一刻,老者将情绪收敛,开始在王岳面前絮叨起来,在提及王岳的生父时,脸色霎时变了,变得无比阴森、冷漠,饱含杀意。
可王岳却从老者的话语中,听出了另外一层含义。
“您是说,当年您之所以没能在我与我娘的生活中出现,是因为你代我娘,找寻那个男人去了?”说话间,王岳脸色变得煞白一片,双拳更是用力紧握。
王岳从未像现在这样,渴求一个问题的答案!
不过其实,这个问题答案,老者已然在话语中无比清晰给出。
至此,拼图的最后一块碎片也被找到,淹没在岁月中的诸多往事,终于能彻底说通!
怪不得在王岳幼时,娘亲遭到迫害时,甚至娘亲死时,都不见王岳太公露面,这一切都是因为,彼时后者已然为王岳娘亲遭受到的不公平对待远走他乡,自然无法分身他顾,再回过头来照看这对孤儿寡母!
所谓的清理门户,血脉永断,不过是他的一时气愤之语罢了,当其冷静下来时,依旧要为被抛弃的外孙女讨个说法,大爱无声,这才是真正的血脉至亲!
“是啊!当时我在听说,那个畜生在你娘怀胎八月,悄然失踪的消息后,当即集合了家中所有力量,在整个红龙国南域寻找那个畜生的下落,任何的蛛丝马迹都不敢放过。”
“只可惜当时,我王家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小势力,人手匮乏,实力有限,在搜寻了整整一个月无果后实在无以为继,只能选择就此罢手。”
老者恨恨。
“可是我不甘心,浣儿自幼父母双亡,一直由我亲手带大,这样一个好好的姑娘家,被这个畜生说毁就毁了,相信不论将我换作其他为人父母的任何人,都不会咽下这口气!”
“说来也巧,便在那时,我意外获知了一个消息,得知这个畜生来自蛮荒大陆中域,乃是一个古老世家的传人。”
“当时我也没有想太多,只想为浣儿讨回一个公道。所以经过一番匆忙的准备后,我便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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