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璿在须弥小界内打了个转,探望了凌岳一回,耽搁了约有两刻,待她重新出现在海上时,居然已经风雨大作,一大片黑沉沉的乌云遮天蔽地,细看内有无数电光雷霆,宛如银蛇跳跃,轰鸣不断,暴雨如泻,仿佛一转眼便从白昼到了晦夜。
在这等天地之威下,修士纵然有神通护住自身,也不愿意冒雨赶路,因雷电蕴含罡阳之气,最容易震荡神魂,要护住自身,便要耗费更多的法力,得不偿失。
虞璿将身上披着的天云锦一催,这件轻薄纱衣上便腾起一团云雾,护住了她身子,不受风雨侵扰。袍服类的防御法器在修真界也颇多,但因材质所限,基本都是些一二阶的货色;就算有天蚕精华之类的天才地宝,也经不起用来做衣服的这般败家法。
虞璿身上这件法衣是荀少卿所赠,品阶却高得出奇,乃是一件八阶法器,飞遁防御一体,也算是一件难得的宝物;只不过虞璿自己飞遁的手段太多,便嫌天云锦催动起来太慢,又因她肉身强悍,这件法器最大的防御之能,也只算锦上添花。她之所以一直穿在身上不曾替换,纯是念着师兄一番情分,今天倒是派上了些须用场。
玲珑塔忍不住插嘴道:“主人不如到我体内来躲避风雨,我瞧这风雨一时半刻还停歇不了,咱们赶路也不差这几个时辰。”自从有了鸣鸿刀半途加入,太阴戮神刀便越发沉默,没事便默默吐纳元气,也不和玲珑塔斗嘴吵闹了,这器灵穷极无聊,不禁颇失落。
虞璿低头瞧了腕上朱雀纹一眼,玲珑塔见状,又忙加道:“鸣鸿刀当然就不必跟着进来了。”
鸣鸿刀轻嘤一声,懒得跟玲珑塔搭腔,这口魔道飞剑虽然不算惜字如金,但平时也不爱多说废话,除了凶残无情之外,脾性居然相当的正经。虞璿笑道:“不必了,这雨下不多久,快要停了。”
玲珑塔还要再劝,虞璿忽然极目向前方眺望,问道:“绯华君,你瞧前面那块黑影,是不是一头鲲鱼?”
虞璿已是元婴修为,神识可延展数千里之外,不过在这种雷霆风雨罡阳激荡的环境下,稍有常识的修士都不会随意放出神识乱扫,虞璿单凭肉眼,透过雷云,也只是隐隐约约看见一个黑色的影子沉浮。
玲珑塔虽是真形级数法宝,法力也只比虞璿稍胜一筹,但鸣鸿刀却比二者加起来还要厉害许多,有了这口幻神级数的飞剑保护,纵然在化神真人手下,也能保得虞璿安然脱身,这也是凌岳执意要将鸣鸿刀留下保护她的缘故。鸣鸿刀轻嘤一声,回道:“确实是一头小鲲鱼,还未渡过天劫,否则也不会被后面几个修士追得乱蹿。”
玲珑塔忙道:“鲲鱼有御水之能,不如我去捉来给主人当坐骑……呃,那个跟班?”
虞璿极目望去,倒也不怎么在意玲珑塔的口误,“东胜洲便紧挨着南海,这里冒出几头鲲鹏游荡,也不足为奇。只是我听说归塘一秋极为护短,若是他的子孙,怎么会被追得这般狼狈?”
鸣鸿刀道:“将这些人都捉起来细细拷问,自然就知道了。”话音未落,这口飞剑所化红雀,已经振翅飞去,无边雷云中只一隐一现,数千里之遥便轻松跨越,似乎毫无距离之感。
那头鲲鱼正被追得慌不择路,追赶它的六位元婴修士已经隐隐合围,只待将这头鲲鱼逼入死角,便一举成擒,却不料当头一道红光罩下,宛如一瓢凉水当头浇下,激灵灵一个寒颤,顿时心头一阵迷糊,连同下方的鲲鱼,都被这红光一股脑儿卷了去。
这些修士中法力最高也不过二劫修为,在鸣鸿刀面前真就是一个照面也走不过,随手便捉拿下来。此时虞璿还隔着老远,玲珑塔忍不住酸溜溜地说了一句,“明明我才是镇压的法宝,只是没有那厮跑得快……魔道的法术果然拿人甚方便!”
虞璿拍了拍玲珑塔,这法宝忙催动金光一卷,将那六个被魔法迷了心智的修士都接了收起来,那头鲲鱼本有一座小岛大小,被玲珑塔法力一逼,缩小成三尺来长,虞璿随手虚虚一点,这头鲲鱼便化出人形,却是一个青衫少年。
这青衫少年生就一张娃娃脸,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他也是中了鸣鸿刀的魔法昏迷过去,被虞璿法力一激醒来,犹自迷茫,伸着手不住地揉眼睛,一副很不在状况的样子。不过,也是因为虞璿身上气息甚是亲切,这鲲鹏少年不自觉便放松下来,看着虞璿直发愣。
虞璿和颜悦色地问道:“你叫做什么名字?为何会被人追赶?”
青衫少年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复姓归塘,双名昆吾,先前追杀我的,是东胜洲勾离宗和百兽宗的修士,要说冤仇也没有……东胜洲的修士都说什么人//妖不两立,见了面也没什么好说道,不是他们捉了我扒皮抽筋,就是我吞了他们果腹解馋,嘿嘿,其实我也不认得这些人。”
这归塘昆吾看着颇为聪明伶俐,一开口说话,却有些天然呆,虞璿噗哧一笑,招手示意他过来,“我听说归塘子弟都住在南海,可是这里已经是东海地界了也!难不成人家追着你绕了大半个东胜洲?”
归塘昆吾忙道:“自然不是,我几个族兄弟,惹怒了南海一位龙女,我是遭了池鱼之殃,被误伤扔得老远,弄不清方向才撞上这些人的,否则谁愿意来东胜洲招惹这些疯子。”
虞璿饶有兴趣地问了几句,这归塘昆吾年纪也不大,虽然法力甚高,却从未离开南海,性子十分单纯,虞璿问他什么,便竹筒倒豆子般都说了。
玲珑塔在识海中叫道:“主人,这小子不曾说谎,刚才我顺手拷问了那六个修士,四个是百兽宗的,两个是勾离宗的。这东胜洲上共有三十三个宗门,化神级数的修士一个也无!至于他们人妖不两立的缘故,还是因为当初水母娘娘横扫东胜洲,伤生害命太多,留下的仇恨祸胎。”
虞璿低头思忖一会,忽然看见归塘昆吾正眼巴巴瞧着自己,奇道:“你有什么话要说?”
归塘昆吾脸上一红,又急忙挺起胸膛,大声道:“你救了我,我还未感谢过你!大丈夫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有什么事情吩咐,我一定不会推辞!”
虞璿忍不住揉揉这少年的脑袋,笑道:“你知道我是谁?就敢答应得如此轻巧?”
出乎虞璿意料之外,归塘昆吾居然极为笃定地点了点头,颇有几分得意地道:“我当然知道!”这少年偷偷抬眼飞快地从虞璿脸上瞟过,有些忐忑,又有些期待,“你是从北方来的,对不对?”
虞璿不置可否地拍了拍这鲲鹏少年的头,并不回答,只是催动玲珑塔金光一卷,将他收了进去,“玲珑,我收敛妖气之法到底有何错漏?居然一出中洲,便连连被人认出来,瞒不过赤神子这等万年老妖还有话说,连这种小辈居然也能一眼看出端倪,未免也太过了!”
玲珑道人身形闪现,“一定不是!扶摇陛下传授的收敛妖气之法绝无破绽,连我在不知就里的情形下,也不敢断言是妖是人。这小子眼光难道还能强过我?一定是胡蒙乱猜的!”这玲珑塔生怕被虞璿认作无能,急忙为自己辩解。
虞璿没好气道:“这样再胡蒙乱猜个几次,你主人我还能办成什么事?”她有心往东胜洲一行,虽然得知彼处修士仇视妖族,但想凭着自己收敛妖气之法,连水静流那等元婴三重境的大修士都能瞒过,想来不在话下;但若似归塘昆吾这等“胡蒙乱猜”的再多几个,她可真就寸步难行了。
鸣鸿刀道:“我也瞧不出多少破绽。至于那小子是眼光过人,还是碰巧猜对,用搜魂之法查一查也就知道了。”
虞璿微微摇头,拒绝了鸣鸿刀的提议,这口魔道飞剑并非生灵,自然也没有生灵那些曲里拐弯的心思顾虑,要做什么都十分直接,并不会考虑太多。
“此子不足三百岁便修成元婴境,资质之高,在妖族中已是十分罕见,想来在归塘氏中,也是个重要人物,不要伤了他。”
玲珑塔插嘴道:“那么给他设下禁制,主人要如何驱策,不怕他不服帖。”
……
归塘昆吾莫名其妙便被换了地方,四周都是金光,他试着推了推,纹丝不动,这才有些沮丧,“不知是那句话说得不好,却被人拘禁在这里,不得归家。”
他并非归塘氏嫡出,只是一个旁支子弟,但资质却是族中数一数二的几人,短短三百年便炼就元婴,数日前才被族长归塘一秋收做义子,赐名归塘昆吾。
这头小鲲鹏极为沮丧地蹲在地上,他虽然是新封的昆吾太子,但之前却一直在偏远地方,所见世面不多,和那些便宜兄弟相比,算是土包子一个,此番也是为了联络感情,这才一起出去。
“早知如此,我在家好生修炼不好?何必要跟着他们去凑热闹!那龙女虽然美貌,也未见得就强过刚才那个女孩,何况人家要嫁也只会嫁给正牌的归塘子弟,与我无关……还是娘亲说得对,越是美貌的女子,越是手段狠辣翻脸无情。唉,也不知我什么时候才能被放出来。”
他并非归塘嫡支,父祖虽也随着归塘一秋南迁,但对鲲鹏一族的南北之争,这些年幼的小鲲鹏却没什么切身体会。何况他们当初也不是鲲鹏中王族子弟,心中并没有归塘氏那种被赶出北方的刻骨耻辱痛苦,见到北方同族,虽然也有几分畏惧,但还是好奇占了上风——何况,人家既将他从东胜洲修士手里救下,又是个极为美貌的女孩儿,归塘昆吾实在生不起多少警惕之意。
归塘昆吾沮丧了一阵子,自觉无趣,便掐诀修炼起来,很快便入定。这头小鲲鹏也是心宽,换了任何一人无端遭擒,都要提心吊胆,他倒听之任之,不过若非如此,他也不能独自修炼,却短短三百载便跻身元婴级数,须知敖紫篁有公子丹朱指点,也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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