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墨渊冷不丁抛出这么一句意义不明的话,倒让虞璿一时不明所以,不过,她反应也快,微微俯身,不紧不慢地应道:“当时与少阳派一位师兄同行,得他之助良多,不敢当师父谬赞。”
这是最中规中矩的回答,虞璿有九成笃定,齐墨渊并没什么特定的弦外之意,顶多,也就是忽然起意,诈她一下而已。
虞璿进来的时候,便已经看到了秦楼月,虽然不知道她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但既然和虞璿无关,自然也谈不上任何心虚——心虚这个词就不该出现在虞璿身上!
果然,如她所料,齐墨渊接下来第二句,便已经转了开去,十分温和地问起她修为进展如何,修炼法术上,可有什么碍难。师徒二人竟然闲谈了起来,仿佛就只是一次徒弟游历回来,普通的师徒会面而已。
说了几句闲话,齐墨渊才淡淡地提起,“前些时日,韩家来人,将你秦师姐送回来,也不知是被什么人害了;我又听说,你和萧家也起了些冲突。这些修真世家实力不弱,又彼此联姻,十分护短,得罪一个便扯出一窝,就是咱们也觉得有些麻烦。”
他口吻温和地问道:“璿儿,那萧易人不曾为难你吧?”
虞璿和萧家的约定也自光明正大,只是她自度说出来有些炫耀之嫌,因此对齐墨渊的问话,也只是笼统地道:“还好那位萧真人肯看我们洞真派的面子,能够少树一个敌人,弟子也松了一口气。”
这话的意思便是,虞璿已经和萧家接触过了,过程不论,事情已经了结。齐墨渊听了,微笑道:“为师本来也是相信璿儿的能耐。”
虞璿心中一动,目光越过齐墨渊左肩,落在背后玉榻上的秦楼月身上,口吻却说不上什么关心,只是极平淡地问道:“秦师姐是中了谁的暗算?”
齐墨渊让开半个身子,此时秦楼月睡得极沉,没有出现睡梦中呓语出声的尴尬。
齐墨渊淡淡地道:“这正是我疑惑的,听说今年斗剑大会很出了些事,你四师兄已经向我禀报了一些,转眼又是月儿出事,你也和萧家起了冲突,我唯恐是有人针对本派,这才让人把你唤回来。”
对于齐墨渊的话,虞璿素来连一半也信不到,但姑且听之,倒也温柔贴心得很,她嫣然一笑,道:“这是师父关爱,璿儿当然知道。”
齐墨渊打量了她好一会,最后还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吩咐道:“璿儿,你去罢。从明日起,每日辰时到我这里来,为师传授你一门法术。”
……
药王谷,后山。
山谷里开满了星星点点的野花,沾着昨夜的露水,偶尔有野生小兽跑过,安逸而自然。
高真人背着手,慢慢地走着,时而轻轻咳嗽一声,看上去完全就如一个中年落魄的书生,枯瘦而憔悴。
余清圣跟在他身后三步远处,亦步亦趋,这位高真人吩咐朱碧落去安排一应的事宜,却把他留在身边,说是要传授他药王谷的根本道法。但事实上,这几天余清圣住在后山草屋,除了每天早晨陪着高真人散散步,下午下下棋,根本没有提起任何传授。
这天仍然一如既往,这条小路也是每天走惯,转过了一弯溪水,便是一方天然的卧虎石,高真人忽然停了下来。
余清圣也跟着停下,极自然地问了声,“师祖?”
高真人回过头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珣儿,你过来。”他手里不知何时捻着一片玉简,很随意地递了过去,“本门根本道法便是一部药王经,只有掌门才得传授,此外还有我的一些炼丹心得。”
余清圣忙双手接过,道:“徒孙必然努力修炼本门道法,将我药王谷发扬光大。”
高真人又是一笑,摇了摇头,忽然问道:“珣儿,你可知本门以什么著称?”
余清圣怔了一下,“可是,炼丹制药?”但他却直觉,这个问题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高真人点了点头,温和地道:“药王谷的人,自然最擅长的便是制药炼丹,每一代弟子中,都会出几位丹道宗师。老夫虽然不算什么大宗师,但在炼丹上面,也有过几分心得。”
余清圣应道:“徒孙以后必然会努力在丹道上多下功夫,不辜负师祖的期望。”
谁知高真人却又摇了摇头,道:“你不要去学炼丹,至少不要花太大力气去学。”
余清圣这下是真的莫名其妙,他也不去胡猜乱问,只是疑惑地望着高真人,等待他解开答案。
高真人目光温和地瞧着他,道:“我一看你,便知道你在丹道上有天分,不过,正因为如此,我才不要你在上面花功夫。”
余清圣想了一想,问道:“可是师祖怕孙儿急功近利,反而理解不了丹道的真意?”
高真人先是笑,随即又是叹气,道:“你这孩子也聪明,和你父亲小时候简直是一模一样。像聪明人做事,总是很容易便能做成,花的时间比旁人少,但效果却比旁人好得多。但有些坎,那愚笨的人过去了,他们却无论如何也过不去。”
他收了笑容,双手按在余清圣肩上,看着他的眼睛,极为诚恳地道:“你是我见过最出色的少年郎,旁人在你这个年纪,修为比得上你的,心胸城府不如你;心胸城府比得上的,法力又不如你;法力跟你差不多的,才干智谋又不如你。”
“但正因为如此,老夫才格外为你担心,你可知道为什么?”
余清圣闭了闭眼睛,低声道:“师祖……知道了?”
高真人反问道:“知道什么?知道你想做掌门?知道你愿意为这个即将落入二流的门派出力?”
他在余清圣肩上重重按了一下,这才放开,柔和地道:“好孩子,师祖知道你心中有一篇大文章要做,年轻人有些锐气也属寻常,一个门派若没了锐意进取的精神,也就离败落不远了。虽然你才来几天,药王谷交给你,我并没有不放心。”
这位老真人深深地注视进余清圣的眼睛里,“师祖唯一不能放心的,却是你自己。”
余清圣抿了抿唇,只觉得十分不习惯,待要说些什么,却又被高真人打断。高真人笑吟吟地问着他,“珣儿有喜欢的女孩儿没有?”
余清圣只觉得对方思维跳跃极大,他来的时候便没有掩饰自己的目的,高真人毕竟是修道七八百年的前辈,余清圣也没指望能在这种老人精面前弄鬼还能混过去,但只要对方认可自己的能力,事情便没多少真正意义上的困难。
因此,他来到药王谷之后,在高真人面前,只除了掩盖的魔道身份,其他的心思想法,全部都是真的,并没有丝毫掩盖。
只是,这位老真人,对他的态度,倒真是仿佛一个离家归来的孩子一般,这让从小便在魔教打滚的余清圣,实在有种异样而陌生的感觉。虽然,这短暂相处,并不足以给他造成什么思维情感上的困惑。
对于高真人颇有些老不正经嫌疑的问题,余清圣只得无奈回答:“……有。”
高真人又笑问道:“什么时候把人带回来?”
余清圣有些索然地摇了摇头,自嘲道:“师祖太高看徒孙了,人家心里看不起我呢!”
高真人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而是缓缓地道:“既然如此,那你想起她的时候,就去炼丹吧!”他又补充强调道:“记住,是想起你的心上人时,便去炼丹;而不是炼丹的时候,才去想你心爱的女孩儿。”
余清圣只觉得不解,他虽然天生颖慧,资质极高,但正如高真人所说,他是在比别人都短的时间里,做到了比别人都要多几倍的事情,其实等于是靠着本身天赋、被外力强行催熟,虽然处事起来,也是机智百出深谙人情,但面对一些说不清道不明、需要时间沉淀才能领会的微妙时,便显得内中还欠缺了许多东西。
这也是他几次和虞璿交锋,都落了下风的缘故,决不是简单的因情而怯。
高真人瞧着这少年虽然点头答应,但仍然心中懵懂,显然根本没明白是什么意思,也知道不能太难为他,便笑着道:“你都记住,以后师祖也就放心了。”
余清圣郑重地点了头,却又试探地问道:“师祖,若是孙儿以后想要改动门派里的一些过时旧例,是否可行?”
这却是他心中酝酿许久的一篇大文章,虽然还谈不上经验,但也反复想过每一步的计划,以待寻找机会,将其付诸实践,炮制出一部锦绣鸿篇来。
余清圣也是知道,似这些传承极久的门派,规矩习俗,几乎都是牢不可破的东西,牵一发而动全身,不是实在生死存亡的时刻,几乎不可能改变,他也没指望自己就能一呼百应,早计划了多花些时日,徐徐而图。
但让他完全想不到的是,高真人竟然一口答应,道:“过了明日,你便是掌门,自然是你说了算。”
这件事容易得出乎余清圣的意料,虽然祛除旧弊,革新门派,必然会有重重阻力,但有高真人这位元婴长辈先点了头,余清圣想要做些什么,只需要往下推行便是了。毕竟,就算有再多的理由人情,修真界最终还是靠着实力说话。
只是,余清圣去了这一个大难题,不知怎地,心中却升不起多少喜意,看着高真人花白双鬓,只是无端便有一种余晖落日的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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