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斥候探查到阿日斯兰军队的情况,忽炎?额尔敦刻图让把德苏部的风魔骑放在最前面,三列横队,足有两里长,风魔骑后面是德苏部的轻骑兵,在最后才是阿日斯兰部的精锐狮牙骑射。忽炎?额尔敦刻图是准备让德苏部与库玛部消耗我们军力的!”苏日勒沉吟片刻了,环视着周围的将军与贵族们,此时他的眼睛明亮夺目,再没有迷茫之色,一股天地尽在手中掌握的气势从他身体里爆发出来,与几个时辰前那个苏日勒和克相比仿佛变了个人般。
“根据忽炎?额尔敦刻图的想法,我们就要做出相应的变化!这次,我们依旧采用一队中路直接杀向忽炎?额尔敦刻图的策略,只要杀死老狮子,胜利就是我们的。”苏日勒双手紧握在一起,细细思索道:“与上次苏和将军的战术类似,只是这次不止是轰烈骑,所有隼骑,大风帐都要加入进来。阿日斯兰的有近两万风魔骑排成三列在军阵最前,这是老狮子为抵抗轰烈骑直接冲击布置下的,那我们就用机动性最强的大风帐武士引诱骚扰他们,务必撕开风魔骑的封锁。扎儿花将军,可以么?”
扎儿花森绿的眼睛顿时一亮,说道:“没问题,大风帐保证完成君王交代的任务。”
“大风帐武士不必与风魔骑缠斗,风魔骑的战线拉得很长,机动性很差,只要引开他们的战牛就行。还有,听说过南方有一种供贵族观赏的表演么?表演的人拿一块儿红布,故意挑逗公牛,牛看到红色就会像疯了般追着人跑,人就要躲着躲着不被牛追到,在南方这种表演叫‘斗牛’,明天开战的时候,所有大风帐武士披上红色披风,必须要撕开风魔骑的战牛封锁线。”
所有将军都听得愣住了——牛会被红色吸引激怒?这种事他们从来没听过,也许只有南方的富人会无聊到看着牛追着的人玩。但把这个用在实战中,听起来的确可行。
苏日勒略停顿片刻,说道:”轰烈骑武士紧跟在大风帐后,待扎儿花将军引开战牛后,四万轰烈骑前锋五千人呈锥形撕开库玛部轻骑兵的防线,这五千人进入库玛部轻骑兵后要不惜一切拖住足够多的敌人!也就是说,这五千人必须死战到最后一人,这五千轰烈骑要以一敌十,甚至以一敌百!忽炎?额尔敦刻图会以为我们是在用这五千人试探,但他不会派精锐狮牙骑射上,一定会看着库玛部骑兵与这五千人激战——这场仗也是忽炎想消耗我们和其余部落的力量。”
“在五千前锋与库玛部骑兵缠斗吸引敌人注意力时,后面轰烈骑分成左右两部分,两边各一万五千人,相距大约三里,这两路轰烈骑中间布置两万名奴隶武士。奴隶武士什么也不要管,只要往前冲就行!照着阿日斯兰的旗冲,照着狮子王冲,速度越快越好。这时忽炎会发现风魔骑被大风帐引走,库玛部骑兵被五千最精锐先锋缠住,阿日斯兰的斥候会发现我们的强悍精锐轰烈骑兵分两路朝他们包抄过去,而中路正面迎击他们的却是战力弱小的奴隶骑兵。忽炎会认为我们在靠这两万奴隶武士吸引狮牙骑射注意力,我们的真正目的在于兵分两路的轰烈骑,他会排出大股狮牙骑射分两路迎击我们两翼的轰烈骑,并说:‘赤那思的战术就这么愚蠢么?以为老夫看不出这正面冲过来的奴隶武士是故意吸引注意力的……’”苏日勒和克甚至临场客串了一下狮子王的语气,甚至有那么一丝形象的感觉。帐篷里的气氛总算不那么压抑沉闷了!将军们眼里也有了光彩,显然觉得苏日勒的战术有可行之处。
阿拉坦仓将军眉头轻皱,说道:“这样的话阿日斯兰的军队基本都被吸引住了,可是要靠这两万奴隶武士要杀忽炎?额尔敦刻图,恐怕不太现实。”
“嗯,这两万奴隶武士虽然说受到的阻碍要小得多,可要杀忽炎的确很难。”苏日勒仿佛早就预料到会有人这么问般,,他仰起头看着阿拉坦仓将军,眼中流露出犀利的光芒,“真正要杀忽炎?额尔敦刻图的人,是你!阿拉坦仓将军,你的任务是至关重要的一部分——”
阿拉坦仓将军鹰隼般阴翳的眼睛眯了起来,直勾勾地盯着君王,他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眼中那一霎那流露出的神情是多么狂热,都没有感觉到手中的龙舌弓被自己攥的那么紧——
“阿拉坦仓将军,一万隼骑,都是神射手。隼骑战场上的职能不参与正面厮杀,都是游战于战场外围,以精准的射术杀死敌人。隼骑的一万武士抽出一千人,其余九千隼骑与往常作战一样,穿插进大风帐和轰烈骑中,负责游射骚扰,掩护作战部队抗衡敌人。而剩下的一千隼骑,编入奴隶武士中。你们用两万奴隶武士掩护自己身份,只跟着朝前冲就行,当奴隶武士快杀到忽炎身前时,忽炎肯定会分出部分狮牙骑射阻击奴隶武士,你们依然什么也不要管,只要混在大部队中继续超前冲,有人拦你们的话一会有别的奴隶帮你们挡,你们只要朝着忽炎?额尔敦刻图和他的狮子旗冲锋。”苏日勒的呼吸窒了一下,语气一下子紧张起来——前面布置了这么多,牺牲那么大。浪费那么多武士的生命,都是为给阿拉坦仓和他的隼骑创造射杀狮子王的机会,仅有的一次机会!
“隼骑的踏雪高云马比奴隶武士的马要快,起先你们压住速度。当狮子王发现奴隶武士快到他们跟前时,会选择退避,这时候你们就从奴隶武士中冲出来,追着忽炎?额尔敦刻图,直到快到进入你们的最佳射程。你们有一千个神射手,有一千张弓,一千支箭,必须要眼看着有一支箭扎进忽炎的肉里你们才能回来,知道么?”苏日勒死死盯着阿拉坦仓,第一次,他从阿拉坦仓那双阴翳深陷的眼睛中看出一丝紧张,这个任务,他只能交给阿拉坦仓,能信得过的只有阿拉坦仓。
隼骑将军没有多说什么,一时间他感到嘴巴很干很苦涩,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要他来发动对狮子王的致命一击吗?他不知道自己是激动还是紧张,杀死狮子王,草原上仅次于上代君王勃日帖?赤那思的英雄,对于一个武士来说,这荣耀感与使命感是前所未有的。可是那股紧张怎么也压制不住!阿拉坦仓明白君王的战术有多庞大,这是针对草原另外三大部落,发动赤那思轰烈骑,隼骑,大风帐三大强兵同时作战!赤那思把所有的兵力都压上去了,这一仗几乎就是背水一战,只能赢,不能输!
“嗯——”阿拉坦仓话不多,只是点了点头,可那双坚定的眼神已经将他心中的一切表达出来了。
苏日勒和克站起来,长长舒了一口气,叙述完这一份作战计划时他声音都在颤抖!能想到这样的战略,夜星辰不简单啊!他只是将阿日斯兰与赤那思的兵力布局告诉了星辰,他竟然片刻思索下就构思出这样庞大的计划,巧妙的用‘红布’吸引风魔骑的战牛,牺牲五千轰烈骑作为试探缠死库玛部轻骑兵,再把轰烈骑兵分两路以佯攻阿日斯兰武士,吸引狮牙骑射注意力,却以战力底下的奴隶武士为隼骑作掩护,让隼骑脱颖而出给予狮子王致命一击!整个计划环环紧扣,不仅是将赤那思的武士调动起来,甚至连忽炎?额尔敦刻图的心思也算计在内,可怕!夜星辰的心智真的很可怕!
他想起星辰讲完这个计划时,对他说的:‘你就说这是你想出来的计划,那些武士一定会佩服你,对你言听计从……’,看来是真的啊!夜星辰,你果然值得相信,能和你成为朋友真的是很幸运的事情。
他居高临下环视着几名将军,沉声说道:“我们的斥候和阿日斯兰的斥候都在拼命打探对方情况,只要我们一动,阿日斯兰也会动,这场仗不能再拖,明天就开始!我们只能胜,不能败,阿日斯兰那边也是这么想的,我们押上了全部兵力在打这场仗。这不仅是要为我父亲复仇,也是要捍卫赤那思在极北草原一百多年的荣耀!到时候我也会上战场,与诸君共勉!”他的目光刚毅又果决,与那个性情温和的苏日勒和克大不一样了,父亲的死,成为君王的压力让他长大了好多。
将军们都意识到这一仗的重要性,明天就要开战了么?几名将军忍不住相互看了彼此一眼,眼神都有了视死如归的神色——为了赤那思家的荣耀,他们视死如归。将军们纷纷退下,为最后的决战做准备,唯有一个人留了下来。
“阿拉坦仓将军,还有事么?你的任务最为艰巨,最后的致命一击,要靠你了……”苏日勒和克看着像钢筋拧成的阿拉坦仓,不禁有些沉重。
“嗯,君王,属下感觉,这一仗恐怕就要死了……”阿拉坦仓阴郁得说道。
苏日勒和克怔了一下,旋儿脸上绽开宽慰的笑,说道:“将军别说丧气的话,赤那思不会败的,我们拥有最强悍的武士和最勇敢的将军,天神的光芒都在我们这边,而您,将是杀死狮子王的最大功臣!”
“夜星辰答应出手了么?如果梦阳那个修罗使者这次也参与的话,他会出手么?”阿拉坦仓突然问道。
“嗯,他答应了……突然感觉有些对不起他!他说他帮我打仗不是为了赤那思,只是为了我!他本来是与战争无关的……”苏日勒低下头淡淡的说道,夜星辰为他做了太多了,这份作战计划,不等他开口就答应帮他对付敌人,还有关于对雨蒙的感情……他至现在还记得当他和雨蒙拥抱在一起时,夜星辰那双眼睛红得有多可怕!可事后夜星辰一个字都没提,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夜星辰是有理由恨自己的……
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可怜很可悲!雨蒙是草原上最美的女子,气质高贵出尘,夜星辰也是如此,那股贵族式得雍容气质是他不论如何都攀比不上的!星辰与雨蒙,两个人真的很般配,他们站在一起,像世间最美好的存在,两人像集结了世间所有温柔与温暖般,而他,什么也不是!
他甚至觉得雨蒙的那个拥抱,都是生生从夜星辰那里偷来的,这一切本该属于夜星辰……在对雨蒙的感情上,他内心的怯懦卑微让他忘了自己比夜星辰早认识雨蒙十几年,让他忘记了自己对雨蒙的爱有多沉重,让他忘了自己是草原上至高无上的君王,草原上的一切本应该任由他索取!而夜星辰,只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南方落寞贵族而已。两人的位置却好像相互调换了般。
“唉——”苏日勒和克苦笑着叹息一声,爱读起来也就是一声叹息吧……
他的思绪远了,甚至没听到阿拉坦仓将军对他说话,没有看到将军对他行礼然后退出大帐去。他孑然而立在王座上之前,目光迷茫又委屈,帐篷帘子没有拉好,帐外的冷风灌了进来,吹得灯火摇曳不定,苏日勒的影子也一晃一晃得,被肆意拉长收缩,好似他胸膛里正鲜活跳动的心也被蹂躏撕扯……
突然觉得好冷,他忍不住裹紧身上的黑色大麾,那股从心里泛起来的寒意让他觉得像被困在了冰窟窿里,连大口呼吸那冰冷的空气也让他觉得鼻腔像被刀子划过般刺痛酸楚。莫名的悲伤从胸膛里涌出来,像冷冰冰的潮水,不由分说得将他淹没,让他窒息。
草原未来的尊武王此时竟感到莫大的感伤和无助,他茫然地站在那里,环视着空荡荡的帐篷,只有他一个人和他的影子。没有父亲再庇护他,没有心爱的女孩陪伴他,没有最好的朋友和自己站在一起,只有他一个人面对这一切,面对可怕的敌人,面对着能将人压垮的压力。
明天就要打仗了啊,会不会死掉?……他喃喃自语着什么听不清的话,并不是感觉很恐惧,只是很累很累,那种连拳头都攥不紧的疲惫感。‘嗵——’,他突然跌坐回王座,浑身像没有半点力气,瘫软得将自己撂在王座上。空洞失神的眼睛中雾气弥漫,泪水在这一刻终于决了堤,再无半点逞强造作……
梦阳历,林夕四年十一月六日,天还不等破晓,赤那思的武士就集结起来开始行动。这一场仗他们都很清楚有多重要,集结了所有轰烈骑,隼骑与大风帐,甚至连贵族都咬咬牙将自己名下的奴隶贡献出来,给他们发下武器与战马武装起来并入军队中。牧民豁出冬天最冷时候才舍得拿出来的白月醉,为自己要上战场的亲人倒满烈酒一饮而尽,女人深吻自己的丈夫,小孩子茫然地看着父亲披着铠甲骑上马,他不知道父亲临走前看自己的眼神意味着什么,可父亲那股视死如归却深深刻在他心里。
整个赤那思都弥漫着战争前的压抑与亲人骨肉别离的撕心裂肺之痛,这一别恐怕就是阴阳两隔,现在还完整的人可能会变成战场上零零碎碎的尸体,一个帐篷出一个男人,却要碎裂多少家庭?战争最苦的也许不是死在战场的人,而是他们丢在家里的女人,孩子与父母。帝王霸业,荣耀与统治,战争与屠戮,却是将人变为工具,摧毁在战场中,帝王站在高处,脚下却是累累白骨,听着赞美他丰功伟绩时,却没有注意到身后有多少失去至亲之人的哭泣声。
这就是罹烬的一世,若能罹烬一世,换来万世不替的和平,谁也不会觉得这些死在战场上的人可惜。对于历史来说,一世人,不算什么。史官下笔记下帝王的霸业大成时,又怎会浪费笔墨记叙平民的苦痛?
而阿日斯兰那边也是如此,武士大规模集结,别离,感伤,视死如归。库玛部,德苏部也是,整个极北草原都笼罩在战争的阴云下。浩瀚的草原注定要被血浇个透,注定要尸骸遍地,野狼与秃鹰吃吃肉吃的眼发红。
赤那思君王苏日勒和克穿着铠甲,披着大麾,他骑在高大的战马上,脸色阴沉严峻。他站在那里遥遥望着二十里外阿日斯兰部那里的兵马集结,这就是最后一场战争了,草原上关于王权,关于荣耀,关于复仇的战争。
他回头看了看围在自己身边的夜星辰,十七岁的夜星辰身子还是有些消瘦,勉强能撑起一具锁子甲,他已经将纹云刀握在手中了。又看了看围绕着他与夜星辰的扈从武士,还有远处的轰烈骑,擎着弓的隼骑,身披火红色大麾的大风帐武士,装备简陋注定要充当炮灰的奴隶武士。他们都带着视死如归的表情,看向他的目光满是期待与忠诚。与几位将军的目光撞在一起,他们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一个眼神,彼此心意明了。
扎儿花将军慢慢将狼锋刀从鞘中抽了出来,刀锋雪亮刺骨。阿拉坦仓将军的挽住了弓,弓弦紧绷,发出嗡嗡铮鸣声。而远处重伤的苏和将军站在那里,看向昔日的战友,嘴巴无声无息得说着什么。将军与武士们看着苏和的嘴型就明了了,这是上战场前最常说的一句话:活着回来——
活着回来,仅仅四个字而已,即将奔赴战场的人们,又有谁能保证自己活着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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