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手中的画笔毫无阻力地掉落在玻璃调色板上,缤纷多彩的颜料沾到笔杆,污了。
夏实呆呆地望着窗前,正和自己视线相对的男人。
兰斯一手插在口袋,他淡红色的嘴唇微微抿着,有淡淡的笑意。金秋的阳光浸染在他耀眼的黑色长发,散着细细的光亮。他正在看窗下的那幅画,听到响动后回过头。
“抱歉,看来我打扰到安安了。”他缓步走过来,姿势既优雅又端庄。出众的面容在光线背面,夏实却看得一清二楚。
兰斯的目光飞快地瞥过她左手上的戒指,然后略俯下身子温柔托起她的手,在手背上轻轻落下一吻。夏实仓皇地抽回手,指尖从他掌心滑落,有奇怪的东西流窜过她的心脏。她缩下目光,低头握着手。
兰斯的眼眸流泻着暖和冷的奇异笑意。
“安安不喜欢见到我吗?”他低沉地开口,语气有一丝失望。
这句话重新引起夏实抬眼。她的表情很是困惑。事实上,她不讨厌任何人,但也害怕与人接触。兰斯的问题让她难以回答,经过两次的接触,现在她不讨厌他站在这里,尤其是他那么温柔地唤她“安安”。她不知道,心底似乎总有妈妈唤她那样的温暖。可是她还是希望他不要盯着她看并且和她说话。
“可是我想见安安。”没有等待夏实的回答,他继续说。同时抚上夏实的脸庞,轻轻摩挲着。理由根本不重要,他想见她确实是事实。
夏实不自在是往边上闪避。兰斯放开手,目光转向画架上她正在作的画。
“安安的画很美。”
他发现画室的不少画作都是相同主题——大片飘落的羽毛背景中是一对巨大的翅膀。调色相当奇特,并且每一幅都不相同,营造出无限的梦幻和抽象空间。正在作的这幅画也是同样主题,色彩……淡而浓烈?他的目光深深锁在画纸上。
“安安很喜欢这幅画吗?”兰斯指的是所有相同主题的画作。
夏实顺着他的视线看向画架,须臾点下头:“嗯。”
“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兰斯的视线集中在她的侧脸上,却怎么也流露出不过随口一问的意味。
夏实毫无觉察。她扭头和兰斯目光相对,似乎迷惑不解,然后又看回画架上未完成的画,思考了一会才喃喃地说:“不知道……我喜欢……”之后又是一阵沉默,她嗫嚅,“天使……我想画天使……”
也许想画天使不是正确的……她不确定,因为天使是很神圣的事物,妈妈总是这样对她说的……天使应该无法描绘出来……
这个时候,夏实放佛忘记了兰斯严格算来还是一个陌生人的事实,她用平缓带着迷茫的声音似问非问地说着:“利莱先生,你说这个世上有天使吗?”
妈妈说天使会一直守护在她身边,可是她不知道天使的真正样子。她一直在画,却无论如何也调不出留存在内心深处呼之欲出却又迷雾般不真实的色彩,天使的色彩。并且,她也想象不出天使该是怎样的外貌面容。
“安安信吗?”兰斯唇边的一抹浅笑像跳跃的阳光。
夏实费力地思考着,大脑依然一片迷雾:“我不知道,可妈妈说天使会一直守护在我身边……”
阿斯伯格综合症患者确实存在偏执的一面,但夏实对“天使”的执着又似乎和病患本身有些不同。兰斯的眸色不着痕迹地微微一眯,他在旁边另一张白色靠背镂空悠闲椅坐下,架起腿。
“也许真的有。”
夏实茫然回眼,直勾勾地看着。她完全没意识到她是第一次这么勇敢的和人目光直视。
兰斯笑而不语。和所有宗教信仰一样,不过存在于人心的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就眼前的女人,他说一些可能性的话也无关大碍。如果有,那么她确实会是珍贵的天使。
“利莱先生相信吗?”兰斯的回答似乎给了夏实鼓励,她的精神和语气有了振奋。
“信。”兰斯的笑意变得暧昧,“安安不就是天使吗?”
夏实是听不懂正常社交的比喻、双关语之类的措辞。也不能理解兰斯的面部表情以及语调。在她的认知里,天使和她毫不相关,是两种不同的事物。
她露出茫然的神色,有点苦恼地认真地说:“我不明白。”说到这她又觉得解释清楚比较好,于是顿了一下之后鼓足勇气继续说道:“我患有一种叫阿斯伯格综合症的病,简称AS。我听不太懂打比方的话,太长的句子也听不懂。你可不可以说得直接一点。”
她不认为说出自己的病是什么丢脸的事情,事实上她对丢脸这个词也没有认知。至于这个叫“阿斯伯格综合症”的病她也不理解。
她有病吗?她不清楚。她只是不喜欢喧哗,不喜欢生人,不喜欢强烈的光明。
可是她清楚地记得小时候有一回她不愿意看医生的时候,婶婶在门口对着芳姨喋喋不休地数落:阿斯伯格综合症?什么乱七八糟的怪病。真是烦透了。那个丫头就不能给我省点心吗?有病不愿意看,她想干什么?!不愿意出来那就一辈子呆在里面好了……
也许她真的有病。
夏实的嗓音清亮,并且透澈无垢,充满纯然气息的憨实模样,很是可爱。兰斯的兴趣被勾了起来。
“听不懂没有关系,安安记住就好。”他不吝啬这样赞美她,指尖轻轻划过她的脸庞。夏家顿时从和谐的交谈状态中清醒过来——她不喜欢别人的触碰。
兰斯是女人的杀手。在绝大部分对他只是拥有名字如雷贯耳印象的公众视线里,财富与美貌兼备,但凡露面,总是宛若帝王,强烈地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但是在夏实这里却……次次碰壁。如若不是知道她心智有问题,他想他会不太高兴。不过,反倒是面对这个女人时像哄小女孩一样这点令他蹙起眉心。
“我应该尽快接你走的。”他兀自低语。
夏实一字不漏地听清楚了。她想起和“婚约”这个词有关的一连串事情,突然有些低落和茫然地失了神。
她从小就生活在自我世界,她的周围没有晃来晃去的面孔。虽然是供奉着长大,但无可置疑这样的环境更是把她的象牙塔生活保护得严严密密。
没有社交,没有朋友,没有聚会。她不怕孤独,反而怕不孤独。这样的她有怎么会懂何为“婚姻”,至于“夫妻”二字也是得益于爱好阅读这一习惯才勉强没有到达生词僻字的地步。
“叔叔说,我和利莱先生有婚约。”夏实认真温婉地说。
“哦,”兰斯几不可闻地叹声,然后问:“那安安愿意吗?”
他送她戒指的时候就这样问。夏实这时听得明白兰斯的意思是她愿不愿意嫁给他。可她不知道,她连对“结婚”二字都无甚认知,又如何清楚在这种人生大事上需要自身愿不愿意这种感情。
她努力地思考了很久,对那些难以表达和理解的思想经过挣扎之后,困扰地向兰斯投以求教的眼神:“叔叔说我和利莱先生有婚约,是不是代表我和利莱先生就要结婚?”
兰斯暗自哑然失笑,但他回答说:“是的。”
匆匆对他一瞥的目光又低垂下去,很长时间之后才从闷声不响埋低的脑袋下传出细柔的声音:“那我们就结婚吧。”
一个女人居然是因为婚约才和他结婚,即便这个婚约是个谎言,在那么一瞬间,兰斯清楚地发现他感到讽刺而有些心烦意乱。
他真的应该尽快把她接回去好好调教。
夏实似乎确定对面的人不会再说什么了,因为她已经答应了结婚。于是偷偷往他面孔上瞄了一眼之后便把注意力放到画架上。画才画了一半不到,她一直惦记着。
她的举动让兰斯眯起眸色。
“安安,”他轻托她半边脸颊,把她的脑袋板正过来,温柔地命令,“不准看我之外的东西,知道吗?”
突然的举动令夏实避之不及,她吓了一跳。对上兰斯充满威压感的眼神,她更是把擅自丢下客人的行为归咎为自身的失礼,连忙垂下双眼,不知如何是好的绞着双手。
兰斯亲昵地握住她不知所措的双手,“别怕。”转而低下头,贴近她的脸蛋,轻轻一笑,“只要安安只看着我,我就不会生气。”
夏实睁着乌黑大亮的眼睛,不明所以地怯畏看着兰斯近在咫尺的俊脸。他散发着芳馨袭人的淡淡体香气息温热地扑在她脸上,很好闻,但她还是畏怕地想要后退。
兰斯拦腰搂住她,阻断她退避的机会。他抬起手,轻轻抚摸着夏实浓密的黑发,他很喜欢它柔软又滑顺的触感。手指慢慢移到她苍白的脸蛋,他抬起她形状姣美的下颚。
“咚咚。”白色的实木大门被人敲响,打断兰斯正要亲吻下去的动作。他眼神轻眯,似是不悦而带着些警告意味斜睨向门口。短短数秒,他还是冷静地开了口:“进来。”
“少爷,夏董正往这边走来。”鞠身报告的柏希立在门口处。
兰斯双手交叉放在架起的双腿膝上,端庄优雅的坐姿放佛原和夏实在促膝长谈。
“是吗?也是时候该走了。”他漫不经心地说,朝夏实微微一笑,起身告别,“下次再见,安安。”
他看她的眼神就像对待一直小宠物,温柔体贴。夏实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他千回百转的态度是她无法把握的,她一点都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对她做所有的这些事。
在走到门口的时候,兰斯突然回头,亲昵地对着没有朝他看的夏实说:“我很快就会接你走的。”
——惊慌失措的夏实根本无暇顾及在柏希陪同下离开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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