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荀没想到吕老爷子会如此石破天惊的提醒他做事别留后患,不过,想来他能压住这件案子几个月不审理,明理上不讲私下也知道吕老爷子是在为自己女婿考虑。这老头虽然在外面是铁面无私,但特殊情况下帮亲不帮理的事情还是做的出来。高荀当然不能驳了老爷子的好意,私下该怎么做他当然知道如何运作。只是问了句:“这份文书是谁上奏的?”高荀心里已经打定了斩草除根的念头。
吕老爷当然没有闲着,从收到此份文书的时候他就派人下去查了个究竟,虽然这只是一份无名氏上奏的文书,但经过几个月的排查,他还是有些眉目。如今高荀问及,吕老爷子没有丝毫隐瞒,道:“是马家一个远方亲戚,叫马季的人托人交到府衙的。这是他的画像,你先看看。”吕大人拿出一卷画像,画上男子并不出奇,属于那种丢人堆里也看不出任何特点的普通人。
高荀将那卷画收起来,道:“我先下去了。”
吕老爷子本想答应,不过立刻叫住他道:“先别走。老夫还想请问,不知道圣上此次派大人下江都是为什么而来?”
“衣锦还乡。”高荀苦笑。这老头,摆明是明知故问,其中的意思高荀又如何不知。好歹也是混了几天朝堂的人,老丈人有此一问,他如何打马虎眼道。
吕老爷子很满意高荀的答案。没说出孺子可教,就挥手让高荀出去。
高大人欢喜离去。待他走后。吕大人拉开桌子上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副仕女梳妆图。望着上面的人,脸上满是喜悦,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欣慰的笑起来,很幸福,凭谁也想不到一个老头会对着一张画像傻笑了十多年,而且还是心甘情愿。
从吕老爷子那里出来,高荀直接出府去了下一个地方,省学。
在省学里面找到正在花园里种花花草草的蒙院长,高荀停住脚步,站在园子外面咳了两声,道:“蒙先生。”
蒙先河撇了一眼站在花园外面的高荀,心里多少有些欣喜,至少这家伙虽然做了大官,还没忘记外面牌子上写的那句话。他放下手中的小铲,拍了拍身上的泥土,道:“进来吧。”
高荀走了进去,看见了蒙院长花园中种植的大大小小的芦荟,打趣道:“蒙先生种这么多的芦荟,是不是想卖给学生的作坊赚些外快?”
蒙老头讨价还价,道:“你能出多少的价钱?”
高荀看了眼那些绿油油的芦荟:“一口价,二十两银子。”
“你这是在抢。”蒙老头没有生气反而笑的更欢。
高大人道理非常充分,道:“不卖就算了。反正江都,乃至大唐都只有我一家加工芦荟。我不急,慢慢等,总有一天,先生园子中芦荟过多想要处理的时候自动会找上我。到时候二十两银子我都嫌价高了。”
换做常人听见这句话,不说吐血三尺,至少郁结在心闷闷不乐。但蒙老头却恰恰相反,听后哈哈大笑起来:“看来你天生就不是当官的料,如今都官拜尚书了,非但没有官架子不说,反倒精打细算想捞走老夫兜里的银子。你难道不知道,为官切忌商吗?”
高大人假寐,道:“老师没教过,所以一直都不懂这个道理。”
蒙院长想找根棍子手把手教教这个考中状元的学生。但又突然想到一件不得不问的事,道:“你去长安之前,我托人让你带一封信,你可带到?”
想起的确有此事的高荀一拍脑袋,道:“我让人按信上的地址查了遍,根本就没有人住在哪里,早就搬走了。”
蒙老头有些失望:“要不要到我哪里去坐坐?”
星河点头答应,蒙老头已经收拾好种花草的工具在前面带路。
心有遗憾的蒙老头又问道:“你真派人去查了?”
“真的。”相信龙帮血煞成员办事能力一流的高荀坚定道。
蒙老头继续追问道:“那你知道,那户人家搬哪里去了。”他又自言自语道“不会呀,照理应该不会搬走的。”
高荀爱莫能助,道:“我也不清楚。对了,蒙先生,你要找的人究竟是谁,你说说名字,或许我还能帮你找到呢。”
蒙先生叹了口气,没打算高荀真能帮助他,道:“一个叫魏明,一个叫魏容。你不认识就算了,都二十年了,要是还活着,他们是不会搬离那个地方的。”
高荀记得蒙老头信上地址是叫他去长安桂花坊找一户门前有两颗桂树的人家将信交给他们。如今听得蒙老头说出的两个人名,记性不差的高荀也能记得那个一直跟在李世民身边平淡无奇却又暗藏杀气的魏明,还有那个长安第一女神捕的魏捕头魏容。如果蒙老头要找的人是他们二人,那高荀就认识,而且还很熟。
他咳了一声,道:“不知先生找他们所为何事?”
蒙老头笑的很僵,道:“没事。”
高荀不相信,问道,“莫非先生也是长安人?”高荀心中有股强烈的预感,蒙老头和姓魏的两人一定有不可告人的关系。
二十年的异乡生活,让蒙先生早就过了那种离乡背井望月兴叹的时候。道:“那你是不是江都人?”
高荀懂他的意思,没多问,点头笑道:“那学生此次回去一定替先生办好此事,务必将那封信交到那户人家手里。”
蒙先生将此话听进心里,道:“少承诺,多做事。等你把我的事办好后,我那园子里的芦荟就二十两卖给你了。你我都不吃亏,怎样??”
“是。是,不吃亏,很公平。”在这些老狐狸面前,高荀吃点小亏都是占便宜了。
而那个蒙老头,在高荀点头说话之后。一改先前的怅然,爽朗笑起来,自顾回忆,自言自语唱道。
“劝君多饮长安酒,一将功成万骨枯。”
风马牛不相及,乱。
故事,谁没有,再平凡的人也能端着板凳出来同你磕叨一时半会儿。更不用说那个连杜如晦都客气对待的蒙老头了。高荀只是替人办事,不需要知道太多的秘密。在蒙老头的房中坐了个把时辰,同他聊了些长安近况,各处风景名胜之类的话题,不枯燥,很家常,直到外面天色不早的时候,才不多做打搅便起身告退。
从省学大门出来,这条路到妙玉坊高荀熟的很,没有回吕府的高荀倒是习惯性往省学北面的妙玉坊走去。
钟玉素开在江都的茶楼还在,只是打理的人已经由她变成了一个老实巴交的中年人。估计这小妞去长安后就没想着要回来,把铺子盘出去罢了。路过那写着“碧螺春”三字招牌的茶楼,里面的生意不错,挺热闹的,高荀没有要上去坐一坐的想法,物是人非,上去了也没什么意思,况且对喝茶喝不出个好坏来的他更没有心情附庸风雅。他只是望了眼,便从门外走过。
日暮西下,大街上一些还在守着摊子为了养家糊口的小贩不遗余力的吆喝叫卖。老远看见一个卖糖葫芦的小商人站在街边,高荀走过去,拿出碎银,买了几串,是给映寒带去的,只可惜凝儿进了皇宫,丫头在长安,不然今天他就能扛着一支插满糖葫芦竹把子回去。定能让那群娘子感动的稀里哗啦。
“嘻嘻。”
就在高荀买了糖葫芦之后才往前面走了一段路。从街边墙角处,一个蓬头垢面,头上还戴着蛛网茅草,看服装面料和穿着不像是乞丐的人,比乞丐还赖皮的抱住高荀的腿。
“我要吃糖葫芦。我要吃糖葫芦。”
那人就像一个稚童般说话含糊不清,双手出奇力大的拽着高荀的裤管,差点没把他裤子给拽下来。
老子卖给媳妇吃的东西,便宜你了。高荀分出一支递给那人,眼睛往下看的时候,心中稍稍惊愕,但还是将那支糖葫芦递了出去。
“好吃。”那人抓了抓头发,糖葫芦就着手上沾着的蜘丝茅草一并吃了下去。并时不时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好像是在感谢高荀的恩惠。
高大人多看了那人两眼,什么话都没说,也没慷慨的再施舍一支糖葫芦给他。迈开步子往前面走去。不过,没走了几步,就看见自己的正对面,站着一个穿着素青色裙子,一脸愁容,但不失清丽的女人。
那女人面色惨白,原本应该圆润晶莹的朱唇也只是略见一丝红色。青丝盘在脑后,用一张白色丝巾系住,没有凤钗耳环,一切朴素的像是个受尽磨难的农家妇人。
她望见了身着青衫全身简朴到丢人堆里都看不出稀奇的高荀。然后凄然一笑:“好久不见。”
高大人自然不是哑巴,也不是挽着媳妇的手在大街上遇见以前的初恋情人时那般忐忑。笑道:“一样。”
“好久回来的?”
高荀当做是遇见了朋友闲聊,道:“今天。”
女子应了一声,没多问,从高大人身边擦肩而过。
纵然相逢,也成路人。
高荀也把此次相遇,当成偶然,很快随风而逝。
几乎在同时,高荀向相反方向离去。
没走多远。
二人同时转身。咫尺相望。
“高荀。”
“李小姐。”
“可以聊聊吗?”
高大人率先说出这句话。马家虽然作恶多端,但按照道理来讲,他的确有些对不住这个女人。
李海玉默默点头,扶起身边那个坐在地上嘴里吃着乞讨而来的糖葫芦,比乞丐还像个乞丐的男人。男人只顾嘻嘻笑着,傻里傻气,根本就没有以前风流才子的风范,就算长的一表人才,如今的他,也不会有那个女人会看上这么个疯子。
江都的护城河,已经没有春日那般杨柳依依。偶尔有几个还在省学读书的学子三五成群站在河堤上吟诗作对,吸引过往的官家小姐,结果都惨淡收场,但现在他们则是有意无意将目光投向远处的两男一女。
女的姿色较好,男的一个平淡无奇,一个疯疯癫癫,让这群饱学之士暗自感叹天理何在。
得见此幕的李小姐并不为那些骚包学子卖弄文采吸引,只是静静望着眼前的河水,偶尔微风吹过,她轻轻理了几下额头的青丝。想到自己身边疯癫的男人曾几何时也像远处那些不可一世的学子洋洋自得,最终落得如此收场,经过这一系列的变故,她已经是心如止水,对任何事情都看的不那么重要。
高荀就站在她身边,隔了很久。终于打破沉寂道:“马兄还好吧?”
旁边,拿着一串高荀施舍的糖葫芦的马文才傻里傻气的冲他笑起来。
李海玉点头,说:“对他来讲,有此结局已经很好了。”
高荀没有否认,在他的字典里,永远没有优柔寡断四个字。可以说,马家一门如今死的死,疯的疯,都是他高荀造成的,如今看见马文才疯疯癫癫的样子,高荀没有一丝愧疚,只是觉得对李海玉残忍了许多,不该是她一个弱女子能够承受的,难免内心会忐忑罢了。
李海玉静静站在一旁,她发现。没见到高荀之前,心里会偷偷忍不住想两下,但当见了面之后,又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她有些踟蹰,但最后还是坚定决心挪动脚步有事,那我先回去了。家里还要做饭。”
高荀“哦”了一声,其实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道歉的话,李海玉可能云淡风轻的滤过,说要负责,她只怕也会拒绝,唯一可行的路就是无言以对,这样双方只怕活的也轻松些。
李海玉往回走。高荀不和她同路,想送她,被她拒绝了。末尾分别时,疑迟许久的李海玉,才有勇气回过头,问了句,你相信来生吗?
高荀明显愣了一下,终究点了点头,他是相信来生的,至少自己穿越后,就是来生了。
似乎早就打定某种主意的李海玉,丝毫不避讳,道:“如有来生,我一定会记得你。这辈子,你欠我一份情。”
高荀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很符合时宜,道:“那好啊。如有来生,我一定在奈何桥边等你。”
李海玉不解,但有窃喜,道:“等我做什么?”她显然有些期待。
高大人顿了顿嗓子,没说话,转头就走,天晓得,他接下来会说什么话。
李海玉有些失望的领着身边疯癫的男人。她不怨谁,也不要谁怜悯,一切都是命,冥冥中自有定数。她其实很想知道高荀那句若有来生,奈何桥遍等你,接下来会是什么话,但有些时候,朦胧的,比直白的更有想象,至少,好的坏的,都可以自欺欺人。
但凭那句,若有来生,奈何桥边等你,就是一句相见的承诺
和李小姐的相遇,只是偶然的瞥见,就好比突然碰见相识的人,停下来闲聊两句。不会太多的唏嘘感慨,也没有无尽的问长问短,只是轻描淡写说话不到几句,然后便如同路人甲路人乙,各自回到属于自己的路上,谁也不会影响谁。
来到自己在妙玉坊那条胭脂街上开的店铺里。离开几月,这里的一切都没有变,店面扩大了不少,也气派许多。在吕凝走后,吕岩就一直代他姐姐替高荀打理种植在江都的芦荟培植基地,偶尔到作坊里面去帮忙运送已经是成品的洗白白货物。随着谢邵在其他州县打理,市场越来越广的情况下,每天几乎都是忙忙碌碌想着怎样才能赚更多银子,以至于不像以前那般游手好闲的吕岩,也从一个曾经仗着有个御史老爹在江都厮混的纨绔公子,现在也从良开始知道从良了。以至于让高荀看见他的时候,都不该相信,自己纨绔小舅子什么时候变成这般模样。
吕岩似乎也瞧见店铺外面那个穿着青衣的男子有些眼熟。不是高荀是谁。他立刻出门迎接,高兴的叫了声姐夫,然后店里面其他人都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盯着衣着平平的高荀。原来真正的老板是这个样子。
高荀淡淡笑了笑,走上二楼,吕岩跟了上去。下面店铺里的员工都是训练有素,经过培训的,只是惊奇一小会儿就恢复正常继续工作。
谢邵和王龟年都在二楼。高荀走过去,坐在他们身边。先喝了口热茶暖暖身子,然后从身上拿出一封信丢在桌子上。“二哥。明天我就要知道这人已经彻底消失。”
谢邵拿起来一看,好家伙,马家的人居然还没死绝。
高荀知道,那个叫马季的人绝对活不到后天。杀个人而已,现在对龙帮的人来讲,已经是小儿科了。
各自都未说话,气氛显得比较压抑。谢邵挑了个话题问高荀,道:“三弟,你也多久没回江都,要不要去龙帮总坛瞧瞧?”
高荀罢手:“不了。交给你,我放心。老爷子说过,我现在最好不要过多打理私事。至于以后生意上的事和帮中事务,二哥你全权负责。放开手脚去做。”
谢邵挠了挠头:后他将身边厚厚一叠账本递给高荀。
“这是?”高荀接了过来。好家伙,真重。
谢邵有些豪气干云,道:“这是一年来,龙帮做生意的账本,三弟你好歹是掌柜,过过目。”
这一年无论大小事情都是谢邵这个后勤部长在打理,高荀几乎就没做过什么事情。听说是账本,他胡乱翻了几下,然后丢在一旁。道:“二哥。你还嫌我这两天看账本没看够啊。直接说利润,然后拨出一批银子为江都的百姓做点实质性的东西。修个桥,铺个路,建几所学堂,施粥送粮,弄的越响亮越好,最好是让全江都的百姓都知道是我洗白白商行在做此事。”
谢邵点头:“这些早就想好了。就算要发善心。也得为我们的洗白白宣传宣传。”
高荀点头表示许可。这些事,都用不着他操心。只等着在背后数银子就行了。
前面的正事已经谈过。一向都是正事做完后荒yin透顶的谢邵当然是毫不遮掩问高荀是否要出去溜溜。
高大人站起身子。“不去了。媳妇还在家等着我回去吃饭呢。”
三人直接晕倒。高兄果然彪悍啊。
高荀知道这三人都听明白他的意思。也没在店铺里久坐。然后便率先离开。至于谢邵、王龟年、吕岩这三只老鸟当然也没坐多久便熟门熟路摸到店铺门前那条街去逍遥去了。
万花楼门前。前来闲逛的高荀只是驻足抬头望了两眼。然后两个站在门前模样还不错,年龄也不大的小妞已经公子前公子后拉着他走了进去。高大人再也不是以前那个“环肥燕瘦”都不忌的花柳先生。他来此,无非就是映寒小姐在里面,作为她的准丈夫,高大人有那个必要过来坐坐。只是两个小妞,连拉带拽,几乎很残暴的将他带到老鸨面前。老鸨见小姐拉进来不过是个穿着平平,身上估计没什么银子的书生。不屑道。“看公子的穿着打扮,是外乡人?”
高荀摇头,眼睛往楼上瞄,道:“映寒小姐是否在楼上?”
老鸨明显一惊。万花楼头牌花魁映寒小姐回来是谁都不知道的事,否则慕名前来的客人只怕早就把万花楼踩踏了。她上下打量了眼高荀,的确瞧不出这人有什么本事。没好气,道:“映寒早就离开万花楼了。公子还是挑……”话还未完,老鸨手中已经放着一锭沉甸甸的银子。
“少废话。上去告诉映寒,就说花公子要他陪酒。”高荀话才出口。周围前来窑子寻欢作乐的人立刻把耳朵竖了起来。
“什么?映寒小姐回到万花楼了?”
议论声轰的一下,像一道惊雷砸开了锅。无数人涌到上二楼的楼道口拦住老鸨,纷纷拿出银子献上务必要老鸨把映寒小姐请出来不可。
面对周围银子堆成的山,老鸨有些为难。“各位大爷不好意思。刚才这位花公子已经出来价钱让映寒小姐陪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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