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章 粪土

2015-06-19 作者: 知与谁同
第333章 粪土

前面说到高荀在北面多开缺口引水泄洪的方法来解决洛宁水灾问题。虽然这个法子在很大程度上会给洛宁县带来第二次伤害,但为了在下次暴雨来临之际,能够彻底解决问题也只能铤而走险一回。不过,后来虞大人同高荀打赌一事,甚至到高荀最后那并不华丽的一跳,他输的,并不是虞大人的信誓旦旦,反而是虞家丫头那句充满希望的话。

输,一定是心服。水中的高荀倒不像旱鸭子那般扑腾,很灵活的潜入水中,待冒头的时候,已经轻快的跳上了船。虞家丫头被这个莫名其妙跳水的人吸引,睁大着秋水眸子不可思议的望着他,好像在看待一只奇怪的动物那样。而旁边的虞大人却呵呵一笑:“有趣。老吕有你这个个不讲常理的女婿,在这方面,老夫就输给他一截,不甘心啊。”

高荀不敢接话,他怕一不小心,虞大人就将他那个还未满十岁的小孙女许配给自己。他脱掉了自己湿漉的上衣,裤子没脱,主要是少儿禁止。穿的比较多的柴少将自己的衣服分了一件给高荀。然后就随着虞大人的船一路撤出洛宁。

“你叫什么名字?”七八岁的虞家丫头根本就不认生。常年和虞大人在东都境内东奔西跑自然不像那些养在深闺的小姐柔弱,这脾气,让高荀发现和家里的吕凝娘子很像。

“高荀。”孟大人回答的很老实。

虞丫头努了努嘴巴不屑,道:“名字不咋滴。”

高荀就纳闷了:“那你叫什么名字?”

虞丫头白眼,道:“虞遥。”

鱼妖?高荀故作吃惊,很好,很强大,果然够妖。家里已经有无数妖精齐聚的高荀根本就不怕这只小鱼妖会兴起什么风浪。玩笑,道:“你爷爷取名字也不行。没看出有肚皮里有多少墨水。”

虞遥无视,直接做了个翻白眼的鬼脸,说道:“少见多怪。”

高荀不反驳,真应了那句话,只要是个女的,男人和她斗嘴,在没说之前已经输了一半。

一路无话,撤出洛宁县城后,虞大人下令在城外十里远的地方安营扎寨,待开口泄去北面洪水后,所有军民立刻亲赴洛宁县填堵缺口。

命令颁布,所有事情按部就班执行。三日后,高荀的提议果然得见成效,北面水位大大下降,加上三日的时间,虞大人早就令人将填堵缺口的石块和沙土集中在一起。等他一声令下,长长的民兵队伍南来北往,不到半日功夫就洛宁县北面所有缺口全部被堵住,至此洛宁水灾总算解决。

就这样,又过了半日,待洛宁县城中以往积水较深的地带慢慢干涸之后。被水淹过的洛宁县城才完完全全恢复了原来的样子,不过却像被发现的海底废墟那样破败不堪难以入目。虞大人没有灰心,下令所有军民清洗沉积在洛宁县城街道上的淤泥和四处散落的漂移物,把以前被水淹过的县衙从新修葺一遍,他也不忙着回东都处理事务,因为洛宁县此任县令在此次洪水中殉职,虽然已经上报朝廷,但调遣下来的官员未到,如今只好由虞大人亲自坐镇,指挥洛宁县灾后从建工作。

然而,一件奇怪的事情,却在洛宁水退后渐渐传了开来。

原因是因为负责清理洛宁县城淤泥的士兵,在洛宁县衙门前,一块被洪水冲了个大坑的水坑中,破天荒的打捞起一只巨大的乌龟,开始大家都以为是块灰色的石头,谁知道那石头在打捞上岸落地后居然伸出一个斗大的脑袋四处爬动。

如此大的乌龟谁也没见过,恐怕有上千年的岁数。大家都迷信,以为是江里的龙王爷,不敢妄动,立刻上报给虞大人。恰巧高荀也在,跟着来看稀奇。待虞大人叫人用清水将巨龟身上的淤泥清洗干净后,在那巨大的龟背上,镌刻着一排先秦时候的古文字。看见那排文字,虞大人二话不说,立刻让士兵把那只巨龟的脑袋砍了下来,然后脸色发青的转身走回县衙。

对古文字没什么研究的高荀读不懂龟背上的意思。但也知道有着精湛古文字功底的虞大人之所以如此杀戮果断,一定是因为那龟背上写的东西见不得人。他没有刨根问底向虞大人请教,不过,高荀第二天就听见民间传出一首民谣。龙搁滩,头被斩,背河图,天易主。帝三代,宗庙毁,阴阳变,牝鸡鸣。

街头巷尾都是这首民谣。在短短几天之内,不但传遍了整个洛宁县,甚至附近几个县都已经知道洛宁此次大水后一只千年老龟惨死在洛宁县衙门前。加上某些说书先生的渲染,此事还真是越来越玄乎。

如此下去不是办法,毕竟谣言猛如虎。凑巧知道大唐以后历史的高荀可不想此事传到京城李世民的耳中。他自己亲自找了虞大人商议。意思直接明了,就是想知道那日虞大人为何看了那些文字,就把那只巨龟给斩了。

坐在房中,只有他二人详谈。虞大人顿了很久,才小声问道:“孟大人可曾听说过河图洛书?”

高荀摇头:“没听说过。”他此时心里在想,要是杜百科在此就好了,还可以请教。

虞大人有些怀疑高荀的状元是不是买来的,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他只好仔细点,道:“大禹时期,洛宁一带也是发大水,河中突现龙马,也有人说是长的像龙的巨龟,背上附有奇怪的图形和文字。有人将此献给大禹,水患被治理,天下也在那时候依照龟背上的图形划分为如今的九州。现在洛宁再出河图洛书,是否寓意着天下将乱,九州从新易主?”

高荀其实想说唐朝迟早要灭亡的,但他还不想语出惊人。问道:“原来是这样。那不知道龟背上写的什么,当时虞大人怎会如此动怒?”

什么都坦白了,虞大人也不好隐瞒,道:“一句话。”

“什么话?”高荀决定追问到底。

“帝传三世。武代李僵。”

虞大人回答的小心翼翼。高荀却听得心惊肉跳。

难道这真是天意?

别人或许不能预知未来,但高荀却能知道。他已经不止一次听见有关以后武媚娘要当皇帝的预言,前一次是在魔门地宫中听见施洛神提起那句帝传三代,吾家取之,现在洛宁大水又引出背附古文字的巨龟,背上所写与之前听到几乎大相庭径。结合唐朝历史发展,武媚娘当上皇帝是无可厚非的。也难怪虞大人看见那巨龟会让人立刻将之枭首示众,毕竟在这个皇权至上的年代,弄不好传到长安圣上耳中,龙颜大怒下,就算坑杀所有洛宁县人也不为过。但现在事情却恰巧相反,虞大人因为急于斩龟,却在民间兴起可怕的谣言,这并不是他想看见的。

高荀也知道此事不可儿戏。谣言这东西,君王自来就忌讳,若是其中更有威胁到帝王一脉宗庙子嗣江山之类的,那对付起来可谓是铁血手腕坑杀灭族都是小意思。高荀甚至猜到,现在洛宁传出来的谣言很有可能就是那个一直以来都怀有和李家作对的魔门所做。他除了头疼自己左右为难之外,脑子里夜不忘记想点子补救,道:“虞大人。现在外面流传的谣言已经散遍了整个洛宁,如果官府再不出面平息,传到长安定会引起不小的风波。不知道大人想过没有,既然谣言起于民间,那不过是百姓信口雌黄之言。大人要想挽救,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

高荀并不危言耸听,这事儿虞大人也知道非同小可。听他说有办法,倒是愿听高见,道:“孟大人但说无妨。”

听着孟大人三个字,高荀总觉得别扭,道:“民间谣言的死穴就是它来路不正,许多无知的人才会在茶余饭后拿出来扯闲谈。虞大人何不张贴一张官府出示的榜文,将那日被你斩杀的巨龟背上所写文字稍加修改,至于写成什么,再这方面大人比我在行就不用我多说了,如此一来,对圣上,对洛宁百姓,都是一个最好的交待,而那民间流传的谣言自然而然就会不攻自破。”

听此建议,虞大人忽如柳暗花明。甚至连眼神都异常的炙热,就好像突然瞧见了自己中意的准女婿那般。没由的问了高荀一句:“孟贤侄,你和吕家小姐可曾成亲?”

高荀战战兢兢,小声回答:“成了?怎么。你老不会真要把。。”高荀想到那个叫虞遥的小女子。这老头不会真瞧上自己当他的准孙女婿吧?

虞大人怎么看不出他想歪的心思,立刻搬回正途,道:“虞遥老夫还想留在身边。”

高荀松了口气:“那虞大人究竟想说什么?”

虞大人苦涩一笑,似有难言之隐。

高荀急了,他可没什么性子看虞老头上演哑剧。

“既然虞大人不说,那晚生就告辞了。”

“别,贤侄先别走。”虞大人拉住高荀:“其实,说起这事儿,还是一件家丑。”

高荀假装吃惊,道:“既然是家丑,那我这个外人就不好意思知道。”

他推脱要走,虞大人却死皮赖脸留住高荀。让高荀感慨,若真要论不要脸,朝中上下那些上了岁数的老头子比他强到哪儿去了。

“既然虞大人盛情难却,那晚生就却之不恭了。”高荀也厚着脸皮坐下。

虞大人终于硬下心肠,一吐为快,像是要把几十年来压在心中的事说出来才痛快那般。道:“这都是年少轻狂做出的荒唐事,孟贤侄不要笑话老夫才是。”

“哪里。”高荀在心里偷偷笑着,估计是虞老头年轻的时候不检点惹出的风流韵事吧。

虞大人终究启齿,道:“老夫膝下原由有一子两女。大女儿和儿子乃正室所出,唯独那二女儿,是老夫当年和刺史府中一婢女私生。虽说夫人已经承认了这孩子的身份,但这么多年来,老夫始终没有给她娘一个名分。这孩子怨恨我,从来不踏入我刺史府一步,常说自己娘生天养,直到她娘去世,也从未叫过我一声爹。不过,老夫知道,几年前若非她在辽东从一伙贼人手中救下小虞遥,那老夫只怕不止失去儿子连唯一的小孙女也看不到了。贤侄足智多谋,老夫到想请你帮我出个主意,让我父女能够化解矛盾。”

高荀没有立刻答应。清官都难断家务事。他到不想因为虞大人几句话,就信誓旦旦包办了此事。

虞大人知道此事也有很大的难度,那个和自己一样顽固的女儿,只怕认定了某件事,一辈子都是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的性格。要是那么容易就能化解,虞大人也不会忧心忡忡了十多年。

见虞大人那失落的表情,高荀不忍拒绝。反正又不是非要帮忙,先问问了解情况,如果能够帮助,也算了结虞大人一桩心事。

“不知虞小姐现在在何处?她有什么爱去的地方没有?”

虞大人喜出望外。连忙道:“在哪里老夫倒不知道。已经有半月没看见她人了。只是贤侄要想找她,每月月末,她都会如期前来看小虞遥一次。她和这孩子熟,也唯一肯承认小虞遥叫她姑姑。”

高荀算了算时间:“今天不正好是月末?”他暗叹怎么会那么巧,不会是虞老头坑自己吧。

虞老头笑道:“正是月末。每月这天,她都会回来看小虞遥。”

高荀慌忙作逃:“那个。虞大人。我先回房。你慢慢处理公务。”高荀暗自告诫自己不能再问下去了,指不定等会儿就要出岔子。

虞大人欲哭无泪的望着高荀离去。但他并不死心,脸皮厚起来也是少有人敌的虞大人突然阴谋得逞的笑了起来。然后并未觉得自己的行径有多么无耻。苦着脸,道:“来人啦,把虞遥小姐送到孟大人房中。”

怀疑自己是否听错的士兵不敢相信这是他们一向严谨的刺史大人会说如此的荒唐话。从来就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的他们最终还是听从了虞大人的命令,将一向古灵精怪的虞遥小姐送到了朝廷派来的孟大人房中,然后齐声暗骂了句“禽兽”才回来复命。感情是把刚才孟虞两位大人在里面交谈的内容给误解了。

高荀就在临时安排的厢房中坐着,眼睛直愣愣望着对面那个七八岁的虞丫头。)他不知道,一个才八岁的小女娃,怎么可能看懂手里的《论语》。但虞丫头看书的表情,比私塾里念书的孩童还认真。肯定是虞老头平时对她管教较严,从小就想训练她成为一个有才学的女子,这样才符合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模样。

见外面天色渐暗。高荀下达驱逐客人的命令,道:“你怎么还不走?都在我这里待了一下午了?你难道不饿,连晚饭也不吃?”

虞丫头读者一段论语,学而时习之。道:“是我爷爷让我到你这里来,今晚就不走了。就算睡也要睡你床上。”虞丫头浑然不怕眼前这个比她大上许多的人,嘴里面耍着无奈,身子硬是赖着不走。估计是虞家骨子里继承的东西天生就会。

得了,我怕了你这尊小菩萨。高荀姑且好男不跟女斗。一个人先躺在了床上,免得等会唯一睡觉的地方真要被这个小家伙霸占了。

“小气。”虞丫头眼中略过一丝鄙夷,继续看自己的书。很难想象一个才八岁的小女娃自制能力会如此之强。古代女子早熟,看来此话不假。

高荀并没有打搅,或者时不时插上两嘴扰乱虞丫头念书。他心里多少猜出虞老头将这丫头送到自己房里,无非是今晚她姑姑来看她的时候,自己帮虞老头出出主意让他们父女团聚。这并不算太高明的小动作,高荀若是看不出来就怪哉了。

时间在虞丫头念书识字中慢慢过去。没一会儿功夫,暮色降临时,有丫鬟将一盒子点心端进来。肚子已经饿了的虞丫头不客气的拿起一块糕点,问高荀要不要吃,然后没等他回答就已经塞进自己嘴里。

被一个小丫头捉弄,高荀还没有倒睚呲必报的地步。

一直没睡着的他从床上鲤鱼打挺跳起来。拿起桌上的糕点就开始填自己的肚子。

食量很小,但肚子饿了就会吃东西的虞丫头在享用完一块糕点后。睁着秋水般明亮的眼睛望着眼前这个比她大很多岁的男人。好奇,道:“我爷爷说你是今年科举的状元郎?”

高荀没有答复的点点头,算是回答这个眼神清纯到一塌糊涂的小女娃。哪知道,他看似低调的回答,却让虞丫头不屑的撇了撇细小如嫩柳的眉毛,一脸不相信高荀的实力,道:“就你这样子,也会是状元?那以后我去参加科举,也能考状元?”

高荀没说女子是不能参加科举的。但他话还含在嘴里。已经不吃糕点的虞丫头突然塞了支笔在高荀手里:“不好意思开口欺骗我这个小孩吧?给你笔,你要是能写出一句连我这种小女子都感动的话,我就服你。”

反正闲着也没事,高荀高调的结果虞丫头手里的毛笔,扯过她先前看的论语一书,翻开在第一页空白的地方唰唰唰就写下一排行书字体在上面。

虞丫头接过来看了半天,愣是没看懂。最后,不得不求解,道:“写的什么鬼画符东西。像字吗?”虞丫头嘴上说看不懂,心里还是颇为欣赏这些似曾相似的字体,大气,漂亮,比自己爷爷那狂草字体更磅礴。奈何她认字有限不能明白高荀写的什么,要不然也不会出言菲薄于他。

高荀其实并非故弄玄虚,只是用现代的简体字写了一首柳永的《蝶恋花》在上面。他看过一个国学大师说过读书的三境界,如今写在虞丫头的《论语》一书上,除了提醒她用心读书之外,还借故以首词怀念一下远在长安的众位娘子。

七八岁的虞丫头读不懂高荀眼中只有在无人时候才会表现的焦虑。本来已经被一块糕点填报肚子的她,又拿了一块啃了一口不甘心坐在原位念书,但最里面却哼哼呀呀,想必是在埋怨高荀太小气也不解释写的什么。

就在虞丫头继续翻看着手中《论语》一书的时候。

门外笛鸣,似带淡淡哀伤。

尽管暮色已降,但高荀还是看见了院墙上侧坐着一个风姿绰约的女子,穿一身黑色夜行衣,头戴一顶黑色斗篷遮住了整个脸部,打扮有点像以前看过武侠片中的侠女。

“姑姑。”虞丫头对笛声熟悉,欢快的从座位上跳下来立刻冲出高荀的小屋子。

听到虞丫头的声音。双手执着一只竹笛的侠女,立刻将竹笛斜插在腰间,很轻盈的就从那墙头跳了下来。

“遥遥!”声音很轻,就好像母亲那般。

高荀靠在门边,看着如此温馨感人一幕。然后很煞风景的咳嗽两声。

“要不要进来坐坐?”高荀第一次如此客气。脸上也是那种人畜无害的笑容。让人就算看一百次都不会讨厌那种。

听见有男人的声音。忙着和虞丫头亲近的女子适才抬起头一眼就看见了站在前面的高荀。就算隔着一层黑纱,高荀也能清晰感觉到那女子凌厉的目光。他甚至隐隐觉得虽没看见过此人,但总觉得在哪里认识过,不然不会有这种强烈的似曾相识感。

心中就算波涛起伏,高荀也能面目不惊。

“如果姑娘是觉得我这个陌生人在此,会碍了你们相见的气氛,那我先出去走走,等会儿再回来。”高荀客气的让出了自己宝屋。他自认为自己还没魅力强大到一见面就可以和一个性格怪癖的连自己亲生老子都不认的女人引起好感。选择撤退,是留给别人一点私人空间而已。不过高荀也不是那种大肚能容天下事的圣人,又补充一句,道:“希望我等会儿回来睡觉的时候,不会被人拒之门外。”

女子直接拒绝高荀的好意,道:“不用。有你无你都一样。反正在本姑娘眼中,男人都是粪土。”丝毫不给高荀忍疼割爱的机会,女子已经领着虞丫头从高荀身边走了进去,似乎正如她所说,男人如粪土。

高荀也不甘示弱,在那女子路过自己身边时,用力嗅了嗅,真香啊,水粉也是东都最有名的。然后他并不觉得脸红,道:“粪土都高估我了,其实,我只是一坨牛粪,只不过上面插满了鲜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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