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这一刻……终于来了……
我的手掌几乎不可遏制地微颤着,不知道是激动还是紧张,我有点害怕,甚至是惊慌,但却是那样的期待与渴望。
瞳孔里映出了一轮诡异的悬月,那月亮被一圈圣洁的银白光华所包裹,可那仅仅只是月光,月亮本身的颜色是比血还要鲜艳的赤红色,甚至当光华落下的时候,里面泛着一丝幽蓝,让整个天幕都像是进入了离乱的异界。
古岚之月,我终于等到你了,七百年一次的盛景,被我赶上了,仿佛是上天给了我们一次逆转命运机会,就算付出再大的代价我也绝不会放弃!
风吹起我的裙摆,撩拨着我飞散的发丝,像是一面素白的旗帜,我在风中巍峨不动,却能感觉到风的劲力越来越重,仿佛我所在的大雁塔顶层有个巨大的漩涡,正在将力量吸引并封印在这里。
身后的铃铛开始随着符绸的颤动而叮当脆响,我知道,是古岚之月的极阴琼华从窗口透进来,引动了亡灵渡口,被我设下的结界勾住了,果然,整座高塔现在都响彻着银铃的声音,不绝于耳,因为现在整座大雁塔已经成为冥界裂口,诸般亡魂在经过三途河的时候都会被卷入这里。
我成功了,借助古岚之月的力量,我终于可以再看见他了,他现在是什么模样,还是不是当初汉王陵前那风采神骏的模样?
当初……真的一转眼……仿佛已经隔了一世一生……
“在下姓秦,单名一个炀字,不知姑娘芳名?”那是的你勾着三分似喜非喜的笑意,浓眉秀目里尽是如玉的温柔,你站在一株梨树下,看着纷扬垂落的花瓣,落在你那同样洁白胜雪的衣衫上,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一般。
“我……”我们南迦古族,素来就鲜有男子,并且男女是隔川而居,平日里并不能相见,所以我除了几位父辈,也没见过多少男子,可是我望着他澄澈却又神秘朦胧的眼睛,看着眉间那一点仿若天成而来的朱砂,配上高挺的鼻梁与坚毅温和的面弧,我能断定,他一定是世间男子中非常好看的一个。
“抱歉,是在下唐突了,我以为与姑娘也算是结伴一场,却不知僭越冒犯了,姑娘大可不必理会,只是……希望姑娘的收下这个。”他的手心里是一串梨花编织的手钏,非常别致,可是脸上略有些尴尬的神情反倒颇为可爱,他以为我是不方便告诉他,所以才觉得有些唐突了吧,而我迟迟未说话,他是怕我生气了吗?
“不唐突,你们汉人的繁文缛节真多,我们南迦女子并未拘谨这些。”我其实说谎了,在我的家乡南迦部族,男女都要隔川而居,即便是夫妻都要分开,又怎会没有这些隔阂呢,只是……我就是想这样说,仿佛是给了我自己勇气:“我是南迦古族的巫女,我叫镜离。”
“镜离?”他反复咀嚼着我的名字,仿佛是在欣赏,又或是在思考,我有些错愕,难道是这名字不对吗?
却不知道他脱口而出:“花作朱颜云作衣,月中广寒犹不及,明眸似雪心如镜,但愿相思莫相离。姑娘芳名,可是此意?”
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就是……就是听着很舒服,这想必是汉人吟咏的诗句,我不太懂,也不知道究竟什么意思,但是听着他一字一句的韵律,不由得点了点头,那一刻,我想……也许我找到了我这辈子最值得去追寻的东西。
而之后的三个月,我们走遍了汉王陵、都江堰、大雁塔……他陪我一路走着,帮我完成这次出来的任务——驱邪。
是的,我们南迦古族的使命就是守护古岚之月的秘密,所以我们世代也以驱邪守正为使命,每一位巫女正式成年的时候就会前往中原,做四十九场驱邪,作为历练,而我在第十一次的时候从恶灵手中救下了他,一个弱书生,但是我能从他的眼中看到坚毅和坚持,我相信我选择的是对的,我允许他与我同行了,抛开了缠绕我出生以来就缠绕我的祖训,我不想理会那些古老到已经腐朽的训示,我只想追求我认定的一切,哪怕是飞蛾扑火……
可是……我以为我逃得过命运的摆布……
“镜离,我警告过你,施法的时候不能分心,若不是我及时赶到,你差点被鬼杀死了!”严厉的声音像是雷霆一样,从小到大我从来不敢违抗这个声音,可现在我只觉得这个声音像是魔咒,禁锢着我的灵魂,我不敢抬头看她的脸,这一刻,也许是扑火飞蛾在焚身之前最后的颤抖吧。
“大祭司,刚才的情况……”我不想辩驳什么,可是我发现她已经将目光转移到了他身上。
“就是他?你就是为了救他强行中断法术,以至于几乎被反噬?”大祭司的话句句都带着千钧之力,让人无法喘息,他不熟悉大祭司,似乎没有听出来她言语中的责备,还上前做了个揖:“小生秦炀,见过大祭司。”
果然大祭司立即将目光转向我,两把利刃一般:“你知道祖训的,你怎么可以跟男子亲近,并且带同他驱邪,将南迦咒术外泄。”
“我没有泄漏咒术!”我终于倔强地抬起了头,也许我已经做好了粉身碎骨的准备了,我不怕死,只怕与他分开。
果然,一个响亮的耳光落在脸上:“你不要以为你是我的女儿就可以漠视祖训,你胆子太大了!”是的,我是她的女儿,也不是,因为其实我跟所有的巫女都没有区别,她永远都是那么严肃,没有丝毫的慈爱,所以比起母亲的身份,我宁可她只是大祭司,其他什么也不是。
然而他有些着急了,也许是终于看出了这其中的关键:“大祭司,你……你怎么可以这样……若是晚生有错,请责罚晚生便是,与镜离姑娘无关。”
她凌厉地看了他一眼,可怕的像是一头猎豹,然后出乎我意料的是他没有退缩,仍然是温润如玉的迎风而立,想必也是这样,让她也有些意外:“果然是生的一副好皮囊,难怪镜离会被你迷惑,其实我看你也有几分傲骨,你跟镜离也并非不可能……”
虽然这句话听来充满了成全之意,但是我却感到了深深的恐惧,一种不祥的感觉笼罩着我,我觉得这是我迄今为止遇到的最大的阴谋。
“只要你成为南迦古族的一员,就有机会和镜离在一起。”果然,这是一开始就设下的圈套,我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不可能!不要,他只是一介文人,并没有学过任何守正辟邪的法术,连战斗的技巧都没有,他去驱鬼的话只会死路一条。”
南迦古族有族规,凡是外界的人想要归入南迦,就必须完成一场驱邪,而面对的鬼至少是邪、恶、怨、幽四个等级中,恶灵以上的级别,凡是邪灵和恶灵者,皆是极为凶残的,此去必然是有死无生。
然而他答应得极为迅速,并且充满了笃定,我甚至来不及阻止,那个字就已经从他口中说出,甚至那坚毅的表情,让我不知道该如何去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若是要让我和你分开,我宁愿选择九死一生。”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淡若苍云的清寒,是宣言也是承诺。
“好,就眼前这大雁塔吧,这其中盘踞的就是恶灵,刚才因为镜离分心而逃走了,想必此刻仍然在这其中,如果你能驱散这里的恶灵,我就让你进入南迦。”大祭司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
而我再想阻止的时候却发现已经动不了了!缚影咒法!大祭司知道我会反对,强行禁锢了我的身体,我想发出声音却也被黯语之术封住了声音,就这样看着他一袭白衣进了塔,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而他最后回头的一个微笑,对我来说,却是心如刀绞……
就这样过了两个时辰,天边已经泛白了,塔上早已没有了动静,而我却提心吊胆地过着每一秒,每一秒都是一种煎熬,这两个时辰对我而言,比七世轮回都要长,每过一秒就多加一层痛苦和绝望。
终于,我在这两个时辰内不断运法强冲,终于强行冲破了缚影咒法,我根本不暇思索,发疯一样朝大雁塔冲去。
然而身后大祭司的声音仿佛是重重一锤落在我心上:“我已经感觉不到他的生息了,塔上的生者阳气已经散去多时,想必他已经死了。”
我不管,也不信,我什么都不想听不想理,我只想找到他,哪怕明知是个绝望的结果。
终于,我在第四层找到了他的尸体……
仍然是一袭白衣,只是凌乱的发丝为他添了憔悴,沾染了尘埃,像是一片落入泥泞的梨花,垂坠着美态,却消失了生气。
我以为我会哭,无可阻挡地痛哭,可是到这一刻我才明白,真正的悲伤与绝望,是根本哭不出来的,我望着那苍白如落雪的面颊,我轻轻靠在上面,感受失去的体温在我脸上结冰,在我的心上结冰。
这难道就是命运?谁也无法阻止命运的铺排……可为何,死的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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