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却蓦然闪过一个纤细身影,朦朦胧胧,如披晨雾在身。
又来这一招,沧海愤恨地想,若不是之前与银河对战之时,她陡然蹿入其中,逼迫自己不得不收回已发出的内力,受了反噬之伤,此刻驱使重回体内的战神之力应该更轻松。出于一种不能自已的愤怒,他漠然看着那可使风云翻涌的力量直奔她而去,结果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那股随他元神而修炼得微微发蓝的神力,如一道轻风般穿过她的身体,她只像岸边弱柳那样随风摆了一摆,随即便恢复如常,不曾有丝毫损伤。
夜莲也正诧异着,那可怕的内力在逼近之际,尚能感受到其寒凛彻骨,待一挨到自己,却如此虚弱绵软,仿佛并不存在。仿佛只是他出手时招式过于凶猛而带来的错觉。
唯一懂得其中奥妙的东华帝君低头抚扇而笑。看来当年自己损耗的三成内力并未白费。
沧海悚然一惊,下意识地以为重新得回的神力是假的,莫不是中了什么圈套。思及此,他纵身而起,越过夜莲,直奔东华帝君而来,右掌凝着两成内力,却已将掌心灼烧出一簇深蓝火焰。东华素知他与火神交好,却从未想过火神已将驱火之法交予了他。又思及当年将离屡屡得遇父神托梦,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难道,这神界终是避免不了翻天覆地的浩劫?
东华深深地注视着沧海,见他眸中蕴着傲气绝伦,身体里有内力浩瀚如海,一出手即是刚猛无匹的架势,这千年来自己虽说早已将损耗的三成内力修复,却真的没有把握能像上次一样打败他……却也不得不运内力于右臂,再举纸扇相隔,尽管是最普通不过的一把纸扇,却因作为帝君的武器,而舞出飘忽诡异的招式。
沧海不敢置信地望着一向儒雅的帝君竟想出这样的招式对付自己。
在天界,诸神一向喜欢以内力修为比拼,若使用武器,多半是用剑。像沧海这样需要拼杀上阵的将军才会修炼内力之外的武功招式。
因此沧海对于凭借一柄纸扇便使出诡异武功的东华深感惊诧莫名。
那纸扇如钢筋铁骨一般,几番与沧海的掌风相抗,竟然丝毫不损。沧海自知是东华灌注了内力的缘故,心中不免愈加敬畏。
夜莲立在一旁,见二人你来我往已然动了真格,除了忧心帝君之外,对沧海的安危竟也隐隐挂怀。想到稍早之前幻体受沧海内力而无碍,鼓起勇气,再次跃入两人对战的中心。
沧海再见到夜莲身影,气得双目通红,怒声对她吼道,“滚!滚开!”
夜莲闻此愤怒已极的语声不由浑身一震,仍是倔强立于两人中间,拼命稳住虚幻身体。
沧海右手拂动,一波内力笔直射向夜莲双目。再来左掌一翻,对准她的小腹又是一击。虽然明知连痛感都没有,夜莲幻体在这冲击下仍然微微颤动。令她如此恐惧的,是沧海眼中的怒与恨,那样深、晦暗,如同夜海无人时暴怒的嘶吼。那一股股微微泛着蓝色光芒的内力在她幻体间穿插来去,仿佛在施与某种奇异残酷的刑罚……
东华帝君终是看不下去,将纸扇收入袖中,上前一把将夜莲抱住向后跃出数丈之远,再把她轻放在地上。
夜莲身子晃了几晃,跌坐在地,蓦然嗅到一股清幽香气,转头去看,只见莲池中伸出一朵雪白莲花来,莲瓣上挂着盈盈露珠,泫然欲滴,像是女子的泪。她也想哭,幻灵却是没有泪的。
“父亲,这第三层结界,我果然是破不了的。”
东华本想说些什么来安慰她,却因一向不懂得如何作假哄人,心中暗叹一声,转而对沧海说道,“打了这许久,尚且分不出胜负,不如你我就此停手。”
“也好,我的内力刚刚恢复,待养精蓄锐些时候再来找你。”沧海话说得随意,眼神中却尽是冰冷肃杀。放眼这整个天界众神,他最想杀的人,莫过于东华帝君。
“你斗不过众神。千年前输了,千年后亦然。”东华缓缓摇头。
“只要火神助我,再加上我手下数十万天兵,不愁不是你们这些人的对手。”
他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怒道,“将离呢?你把他怎么样了?”
沧海想起了夜魅,它曾是火神将离的坐骑,难怪在苍离山见它的第一眼,他就觉得熟悉。
帝君转头望了望夜莲,眉心紧锁,良久,才说道,“火神在天河狱中。若无我或者天帝令符,永世不得踏出天河一步。”
“天河。”沧海蹙眉,“你是说银河所守护的万千星辰所在之地吗?”
帝君轻轻点头。
沧海仰天而笑,笑声狂妄,震动天阙,笑罢言道:“如此便好办了。谅他十个银河,也不会是我的对手。”随即身形一闪,蓝光划过巍巍天际,眨眼间便去得远了。
遥望空芜天际,东华帝君眉目间更显凝重。
火神将离,当年身负沧海身世之谜,且整个天界都晓得他与沧海过从甚密,于是东华便告知天帝,他是叛将沧海的同伙。天帝听闻两位天神同反,大为震怒,遂请帝君重重判处。于是东华在将离身上设了死咒,遣出九重天阙,入偏远天河受刑。早在夜莲化身之前,将离就在天河,负责日夜看守他的,是铮铮铁骨、从不徇私的北斗七星君。
每隔七日,他们就要向上神银河禀告一次将离的状况。这千年来,未有一日变化。北斗七星君和银河都没有发觉,将离安分守己只是假象,他早已将兵变当日藏于口中的坐骑夜魅纵去天启,等待战神的转世。
这实在是东华的疏忽,当日匆促间他只顾及将离,却忘了一直与火神寸步不离的喷火神兽夜魅。
3,火神将离
夜莲在莲池旁,听到东华帝君对沧海说,火神将离在天河。之后两人再说些什么,她完全没有听到,脑海中只浑浑噩噩想着那关键的两个字,天河。师父和她的天河。
待到沧海去得远了,她来到东华身边,扯住帝君的一方袖管,蹙眉问道,“那位火神,真的是在天河么?”
帝君看了她一会儿,才慎之又慎地点头,却不肯再多说些什么,抬眼凝望着宫墙西北角上的一株梨树。
那是许久以前,久到他已不记得具体时间,由悯天宫中的一个美貌仙婢种下的,后来那女子因爱慕他而不得,心念成魔,被天帝下旨,逐下凡间去了。自她离去,这株梨树便只开花不结果,枝叶亦四季常青,就这样年复一年,生长得妖娆挺拔,几乎要撑破天阙。他心中思量,这梨树许是那女子心中的信念,虽然没有结果,却始终不曾败落,甚至日渐茁壮,终于到了连他都无法忽视的程度。每一日清晨踏出正殿,这梨树枝繁叶茂的形影就会闯进眼帘,虽然那女子的容貌,他连半分也记不得了。
一个婢女,一桩未成的暗暗恋慕,尚且有如此坚决。
那么沧海心中潜藏的意志,岂非拥有改天换地的力量?心念及此,帝君突然觉得胸臆间一阵恶寒升起。
“如此说来,沧海他是去了天河?”
神思缥缈间,他听到身后的夜莲这样问道,转过身来,眼中是海一般深沉的无可奈何。
夜莲只望他一眼便了然。她起身,拂了拂并不存在的衣襟上的尘土,“我要去找师父。”
“沧海如今已非同昔比,你就不怕他伤了你吗?”帝君快步走近,阻拦道。
夜莲想到之前他毫不犹豫伤害自己的凶狠决绝,眼中顿时升起一片凉意,连带着整个幻体都仿佛坠入冰窟。她定了定神,哑声道,“父亲已经看到,女儿幻体虽无甚用处,却恰好是沧海的克星,他伤不了我。”
“那只是假象。”东华缓缓摇头,“旁人伤你,你不会感到痛,也不会流血,不过戳出一个或大或小的窟窿,少待片刻便可自行愈合。唯有沧海伤你,既无知觉,也不会戳出孔洞,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然而你仔细感受,是否幻体每经受一次他的攻击,便会虚弱一分?包括你那无肉身依存的灵魂,是否在一点点变得更加黯淡?”他说完停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夜莲闻此言,立即垂头看去,帝君所言非虚,幻体果然比先前的颜色黯淡了些,稍早之前他渡给自己的内力已所剩无几。加上方才心神俱乱,未能及时发觉结魂灯中的变化,此刻拿出来检视,才发现那块小小陨石不知何时已失落,天魂和地魂各据了灯罩一方,光泽尽失,俨然一副弥留之象。夜莲不禁大吃一惊,紧紧搂抱住结魂灯,静默良久,只觉悲痛如此深邃,自虚幻的身体直抵入灵魂深远处,痛到她想发出嘶吼,像那些受到伤害的兽所发出的声音,然而她的喉咙并不听大脑驱使,干涩、哑然地衔接在虚渺的头颈之间,沉默如同废弃。她的泪腺亦然,随着肉身生长在一只花妖的生命里,不再属于她,不知他日能否得回,就算得回,那还是真正的自己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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