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是在北方没错,具体位置,该是莲城。”说话之人是银河。
“看你这么笃定,”神剑低头,爱惜地看着手中的神剑剑,抬起另一只手来轻轻摩挲着,“大抵是有内部消息吧。”
听到他这番话,夜莲下意识地问道,“师父是从天帝那里得知的消息么?”
却见银河一张脸瞬间扭曲变形,面色随之铁青,右手按在星魂剑的鞘上,望着那个挑起自己怒意却仍是气定神闲的男子,心中杀意更甚。“十年前我就该杀了你,为了保住阿夜命魂,不小心留了你一条贱命,怎么,现如今你是活腻了吗?”
神剑转过脸,与银河四目相接,顿时仿佛有火光四射,若目光可以致命,他们已在彼此的注目下死了一回。他摇头,缓缓说道,“你那柄星魂,未必是我神剑的对手。”
此言一出,银河再无忍耐可能,星魂剑随他心意而动,自行离了剑鞘,如箭矢般冲上半空,划过耀眼银光,连醉心都忍不住啧啧赞叹,却因接收到丈夫冷然的目光蓦然止住。
他没有用神剑剑,双臂突然向下聚拢,整个脊背拱起,从后面望去如同一座小小山丘,只见他周身气息流转,所经之处发出霜雪般的冷光,不多时,周身已笼罩在一片寒雾之中。他挺直身体,傲视着对手银河,面容凛冽威严,如同天神。突然右手扬起,一道光剑由食指射了出去,轰然声响,银河身前登时腾起大片烟雾,待烟雾散去,一个深坑赫然出现在银河双脚前方,那样恰好的距离,既未伤人,强大的攻击力足够令对手惊骇恐惧。、然而银河不是寻常人,神剑以内力御使的光剑威力何其巨大,击破他眼前地面之时,他尚能张开双眼,半分理智未失地寻找神剑的破绽。然后他遗憾地发现,没有。无论再怎样精妙的剑招都不可能面面俱到,总有破绽可寻。然而神剑驱使的,却是无招式的内力。大抵是他知晓自己的星魂是神界数一数二的厉害兵器,便不敢拿佩剑与之对战。
想到此,银河轻蔑一笑,“怎么,难道你不敢拿神剑剑来会我的星魂剑么?”
他缓缓摇头,面无表情言道,“我早就说过,星魂不是神剑的对手。”
话音未落,右手突然扬起,神剑剑微微颤动,发出一道仿佛龙吟虎啸之声,随之光芒大盛,犹若霜雪,趁着他周身的冰雪之气,恍然间一人一剑,合二为一。他再没有一刻迟疑,剑随身动,如游龙一般向刺向银河咽喉。
银河不慌不忙,举起星魂剑格挡。两剑相击,神剑又发龙吟之声,星魂剑叮铃铃一阵脆响,那是它在天河淬炼的千年间听过的星子窸窣之声。
两位翩翩绝代男子,一着青袍,另着白衣,手舞佩剑堪堪战在一处,神剑与星魂相撞之声屡屡不绝于耳。两人皆是越战越勇,银河一头银发被对手的剑气冲击得散了开来,长长如天上星河,在天地间扯出一道耀眼光链。
再一次地,醉心为银河的风姿而绝倒。这次没有夫君冰冷的目光,她得以欣赏得久一些。
夜莲却是越看越心惊,两人的架势固然是要拼命,师父却也真的不是神剑的对手。他与剑如同一体,无论以气御剑还是使用平常剑招,就算她这局外旁观之人,都寻不到丝毫破绽。他自称神剑将军,确是名副其实,天下间怕是再也寻不到用剑高于他的人。夜莲迟迟没有阻止他们,总是想多看一阵,最好能寻到他的破绽好助师父一臂之力,然而时间越长,心中越是失望。陡然望见师父的束发被他剑气冲开,知道再不能耽搁,突然飞身而起,不顾危险落入两人之间——除此之外,她别无他法,莫说幻灵之体内力尽失,就算是扯破喉咙喊叫他们也未必会听从自己,只有以一副残缺之身相阻,想来师父见到自己便会停下出招,这样神剑就算想继续斗下去,也等于失了对手。
然而实际上,没有人能预知事态发展,一切都只是夜莲的美好想象。
他们对战得太专注,而她的身形又太飘忽,以至于根本没有人停下来——他手中神剑剑正准备刺向银河胸口,银河的星魂却是想刺破他的喉咙。此刻夜莲落身于他们对战的中心,两柄剑尖所指之处,恰是她的头脸。
反应快一步的反而是神剑,神剑剑在即将挨到她唇角时硬生生停下,他被自己的内力反噬,向后退了半步,并将瞬间涌出的鲜血拼力压了下去,只嘴角渗出一丝血迹。夜莲在这混乱之中,仍是捕捉到了那丝触目的殷红。没错,她无意之间面对他而落下,却将脊背给了师父。于是得以看到他身上一切细微变化。
想来亦是因此,令银河在怒战中没能看清徒弟的身影。星魂剑自后向前,刺穿了夜莲虚幻的后脑,自鼻尖透出,那是何等滑稽又恐怖的画面。
夜莲幻体,不会受实物所伤,也不会有所感觉,但是她感到自己的心痛了一下,又痛了一下……仿佛心脏跳动的那种频率。她好笑地想,居然能在此刻回想起拥有肉身的感觉,真离谱。
银河终于发现自己做了什么,抬手想要去拔星魂剑,却见到夜莲缓缓转过来的插着剑的可笑又可怖的脸,心中陡然滑过一阵悲凉,他的手开始颤抖,不听使唤。下一秒,只听一声脆响,星魂剑自行落了地。因夜莲虚幻之体承受不了多久实物的缘故。
银河没有动,夜莲也没有。
他们彼此相望。从前那样多相伴时光他们都没有这样认真长久地端详过对方。银河意识到有一些东西恐怕要就此破碎,虽然他心知肚明,夜莲也知道,这只是一个意外。却是可以阻止的意外。比如神剑,他就阻止得很好,并为此付出了代价。他的身份还是一个敌人。
银河觉得自己没有理由继续待在这里,他镇定了下心神,拾起落地的星魂剑,归剑入鞘,走近夜莲,摸了摸她的额头和鬓发……良久,强自镇定地道,“阿夜,师父对不住你。”
夜莲摇头,“师父不是故意的。”她的脸上残留着星魂剑刺穿的窟窿,那样清晰的存在,不知何时才会愈合。
银河每多看她一眼,越是心痛得不能自已。索性背转过身去,不再看她,声音微有些颤抖,“阿夜,师父有事即刻要回天河,从今以后不能陪在你身边,你要小心照顾自己。千万不可任意而为。需知你身边的两个人,都是不善之辈。”
“你放屁!”醉心原本在欣赏银河美丽的长发,听他出言辱及自己和夫君,连忙骂了一句。“明明刺伤圣女姐姐的人是你,还在这里装什么好人!我看最不善的辈是你才对!”情急之下,她无暇顾及自己说了个病句。
却让夜莲莞尔一笑,觉得这花妖身体真是越来越可爱了。
银河当然不会与醉心相争,径自对夜莲言道,“阿夜要牢记师父的话,多多保重。”说完将一本书册交到她手中,再化作一道银光,转瞬便消失于天地间。
突然有风吹袭而过,令人身体冰凉,心中也并不温暖。此际四野如此荒僻,若不是他们三人一兽呆呆驻足,仿佛未曾有过人迹。
夜莲又望了一阵银河消失的位置,直到醉心来唤她,“圣女姐姐,我肚子饿了,我们离开这儿去找地方吃怎么样?”
“你不是想杀了我报仇吗?何时跟我这么好了?”夜莲故意逗她。
醉心瞬间换了一张脸孔,冰冷又深沉,“你不是说,要七门结界都破了才肯受死?难不成你改变主意了吗?”
“当然没有。”夜莲转而去牵她的手,去寻下山的路径。
他在后面望着一黑一白,一般高矮的两位少女。即便是他,也不敢相信,她们原本是同一个人,因为自己的出现,才分裂成这般模样。“分裂。”这两个字落进了某个关键的点,像是即将打开命运层层迷雾的钥匙,他蹙起眉,费力思索,却仍是抓不住重点究竟在哪里,却引得头痛像要炸裂开来,索性放弃思考,转而神清目明,无比轻松。
他唤了一声阿夜,始终伏在树底下酣睡的夜魅迅速站起身,摇着尾巴来到他身边。他抚了抚它头上的皮毛,说,“我们走吧。”
它跟在他身边,适应着他的步伐,一人一兽并行下了苍离山。
在山脚下转头望去,山顶云雾缭绕如同仙境,只是妙手已死,山间自此再无人迹。他催促夜魅快行几步,好去追赶疏忽间被夜莲腾云带走的醉心,夜魅止住奔跑,抖了抖皮毛,示意他骑在自己背上,他毫不推托,跨上夜魅脊背便催它快跑。
只见夜魅仰头长声呼啸,四蹄下面各生了一朵腾云,竟也如同仙人一般飞临半空。神剑安稳地坐在夜魅背上,觉得它脚力迅猛非常,并不逊于自己御风而行。可见这神兽除了喷火,还是一个好坐骑,尤为适合与他人对战。
夜魅发足奔行数十里,神剑仍未寻到先行的夜莲和醉心,待他催动内力,凝神观望,却发现两人已在下界,他心中诧异为何她们这样快便到了莲城,虽说自己和夜魅耽搁了一些时间,却也不会相差如此之多,再次凝神细瞧,才发现两人所在之处并非莲城,而是苍离山附近的一座小镇,名唤祁门镇。不知她们为何去往哪里,他立刻催促夜魅原路返回,直奔祁门镇。
祁门镇是一座依山傍水的小镇,山自然是苍离山,水即是苍离山脚下的暗河,暗河蜿蜒如长龙,将祁门镇三面环绕在其中,因而祁门镇的特产,其一便是各式各样精美的桥梁,镇上制桥、雕绘的工匠在整个天启国都是首屈一指,常有来自王城的贵胄或是其他地方的富人请回能工巧匠为自家庭院修建假山桥梁。暗河中且有一种肉质鲜美的灵祁鱼,体态修长优美,乃是进贡王城的佳品,王宫内的管事每逢春秋两季都要派相应的官员带回几车灵祁鱼以供王族享用。镇上的妇人们亦是心灵手巧的擅绣之人,天启最好的绣品和绣娘都出自这个小镇。因而祁门镇虽小,却是天启国较为富庶的地区。
却正是因此才令神剑百思不得其解,夜莲和醉心为何要来到这里。
妙手和芳落的死令夜莲念念不忘,自己尚有三魂支撑的幻体一副,那两人却魂飞魄散就此消失于天地间不及渺小尘埃。剩下还有六门结界未破,自己又何尝不是生死未卜。夜莲想留下些什么在这世间,比如,一幅画像。这样就不至于在亡故之后一丝存在的证据都无。
但她不能在凡世现身,便要依靠醉心在镇上的集市为她觅一位画师。
“随便找一个人来画吗?万一画得不够好怎么办?”醉心一边搜寻着集市上售卖的有趣物事,一边敷衍地问道。
夜莲则认认真真答她,“这祁门镇乃是全国最好的匠人,绣娘和画师聚集地。随便找一位,都是上佳的画技。”
醉心却早已被路边一家卖珠宝的铺子吸引了去,忘了夜莲交代的事,蝴蝶一般翩然地飞奔了过去,今日正是集市,人流穿行不息,她未免凭空出声吓到百姓,便只得眼睁睁看着她跑了,自己站在桥头河岸边的一株百年柳树下,甚是有些孤立无援。神剑和夜魅就是在此时赶到的,他本想隐去身形,看看她前来此地所为何事,却不料夜魅对她熟悉,竟自行走到她身边,用湿乎乎又喷着热气的鼻子蹭了蹭她的身体,仿佛蹭到一团云朵,那样柔软又虚幻。夜莲低头,就看到了懒懒伏在脚边的夜魅。
“是你吗?”她心想。
“是我来了。”答话之人正是神剑。他内力深厚,只要愿意,便可窥视眼前之人的心思。
听到声音,夜莲就知道有了帮手,于是走近他,以免惊扰他人,以极小的音量道,“可否帮我去寻一位画师来,我想画一幅自己的像。”
神剑挑眉,冷冷道,“为何?”
“留作纪念。”
“将死之人才会留这种纪念。”他直言,眼中如有霜雪。这世间万物,种种人像,于他不过生死一念,形同尘埃。她原本也没有什么特别。却因近日相处,甚少的言行渐渐挑起他心中好奇。
“或许我正是将死之身。”见他仍是探究目光在望自己,又言道,“下一个结界,再下一个结界。谁又知道?”
“不甘心?”
“心愿未竟,略有不舍罢了。”她浅浅勾起嘴角,莞尔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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