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窗外街巷已经有了早起的人家，石板路上薄薄白雾尚未散去，清新的空气中，一草一木显得分外翠绿，又有点点露珠浅挂其上，圆润晶莹，干净而剔透。
李傲一夜打坐，修为仍旧没有进展，但心神不宁的感觉终于消褪了少许。
自从踏入茶山郡以来，他体内仙骨就开始不断地异动，他心中不安也随着时间的流逝愈发强烈而明显。
李傲知道，残骨不朽的古老遗仙绝对不会这么简单，不然以老魔邶山御如此谨慎的性格，又怎会不惜动用‘地厄千骸玄炼大阵’日夜污染，炼化了足足四十九天之久。
但他始终难能摸清头绪，只是隐隐发觉自己似乎受了莫名其妙的影响，正不知不觉地朝着某个未知的方向靠近。
而离那个地方越近，体内的仙骨则越为躁动，似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已经急不可耐，即将苏醒了。
李傲面现狞意，却终于不再坐立难安，事已至此，忧虑惶恐又能怎样？
古代仙人又能如何？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李傲人如其名，自有一份发自骨髓中的不屈傲气。
…………
日光倾斜，潘儿和婉儿早早地便出了门，带着李傲给她们的金块兴高采烈地前往市集，去换成通用的银票。
而李傲和孟青竹缓步下楼，来到了客栈大堂之中。李傲修为尚浅，还不能完全辟谷，也只能保持凡人饮食，继续用五谷杂粮来祭五脏庙。
可他们刚刚寻了位置坐下，几份清淡的小菜还未曾上齐，却突然听到‘咚’地一声响，客栈的大门被人粗暴地踢开，几个市井泼皮冲了进来。
刚一进门，泼皮们便拍着桌子，开始高声地叫嚣。
“钱老头，爷爷来收孝敬了！速速给我出来！怠慢了兄弟几个，小心一顿好打！”
虽然时候尚早，但客栈大堂中已经人声鼎沸，桌椅间坐满了客人。
客栈掌柜是个发鬓斑白的老人，听到声音，从后堂踱步出来。他抬头看到流里流气的泼皮们，却不显得丝毫慌乱。视线在为首的混混身上停留片刻，竟然露出一丝笑容来。
“哈哈，小老儿就说嘛……算算时候也应该差不离了，果然是文耀你来了啊。”
“休得聒噪！你这老不……老东西，爷爷我诨名朱二，什么狗屁文耀早就没人唤了。这个月的孝敬是六钱银子，若敢少了一毫，爷爷砸烂了你的铺子！”
为首的泼皮陈文耀猖狂叫嚷，一副无法无天的样子。
他看上去不过十八九岁年纪，穿了一件破旧的粗布衣裳，虽然满是补丁，但是洗得干干净净。
营养不良的干巴身板上，是一张眉清目秀的年轻面容，可偏偏挤眉弄眼，作成一副歪瓜裂枣的模样，反而破坏了原本干净温和的气质。
“好，好，好……你说多少便是多少，只是莫要砸了小老儿的店铺，呵呵呵……”
老掌柜笑得慈祥，看向泼皮陈文耀的目光，却像是看到了懂事的后辈，眼中满是疼爱之色。
他从柜子里拿出钱匣，取出一些碎银，放在在手里掂量了几下，又悄悄加了一些进去，这才递给泼皮陈文耀。
“哼哼，你这老头倒也识趣，知道爷爷的厉害！爷爷在这几条街上也算得上说一不二的人物，收了你的孝敬，自然会……”
泼皮陈文耀接过银钱，正自得地吹嘘，却忽然有些诧异。
“咦，怎么多了几钱？”
“哈哈……小老儿见朱二哥每日辛苦，便多孝敬一些，还望你多多费心，照应好我们这些老街坊。”
老掌柜慈眉善目地说着，大堂中的熟客们也善意的笑起来，纷纷相视点头。
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站起来大声说道。
“文耀娃娃，你快将银子收起来吧。你每日里偷偷来客栈做工，有多辛苦俺们这些老街坊统统看在眼里，单单工钱也不止这些了。快拿去给你母亲抓药吧。若是不够，俺这里还有一些……就权当是给你的，呃……那什么？孝敬了。”
“是啊，我们这些街坊邻居看着你长大，谁不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唉……就是太过要强了，谁家没个难处呢。”
又有人不断摇头叹息道。
“天灾人祸，老天不长眼啊！多好的孩子，注定要光宗耀祖成为官老爷的，偏偏……唉！”
“胡、胡说八道！你们这些人凭空捏造，居心不良！莫不是想坏了我的威风？”
陈文耀拿着银钱的手有些颤抖，脸色却‘腾’地红了起来，高声叫道。
“可知道街头杀猪的王二？这个腌臜货不识抬举，被爷爷我狠狠打了一顿！又、又……掀翻了他的猪肉摊子，抢了他最好的猪肉！你们若是再敢胡说，下场也是这般无二！”
“是是是……你连夜修理了王二一通，第二天他家没剁完的猪肉全都整整齐齐……不，都鼻青脸肿地挂在案板上了。而那些没人要的……最好的猪下水，全都不翼而飞。王二那老小子害怕得眼圈儿都红了。”
“老、老大……”
听到这话，陈文耀身后的‘小弟’们有一个怯怯出声，却全是些骨瘦如柴，发育不良的脏兮兮小乞丐。
“前、前天我们吃的不是猪头肉吗？”
“闭嘴！”
陈文耀狠狠敲了小乞丐的脑袋，又看到乞丐中最小的那个孩子，正眼巴巴盯着银子看，鼻涕和口水一起流出来，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好吃的东西。
他觉得手中银子有些发烫，沉甸甸的，却终于有些赧然地揣进了怀中，口中还兀自逞强。
“你们凭空捏造些怪事，定是怕了爷爷我！爷爷我不上你们的当，就勉为其难地收下了。”
陈文耀满脸通红，带着乞丐小弟们便要离开，转身之间，眼中黯然之色再也无从遮掩。
他心中却在想，这些多出来的银钱，除开给娘亲抓药以外，还能给二狗子买个热腾腾的白面馒头，另外朱大那家伙也有份……
可是，以后要再少睡一些……恩，每天只睡一个时辰就好了，客栈后院的大水缸总是不满，后厨的柴禾也是短缺的……
陈文耀心中盘算着，角落里却突然传出一声阴阳怪气的嗤笑。
“嗤，真是可笑！一群下等凡人，倒是唱起双簧来，真是滑了天下之大稽！恶心得我吃饭的兴致都没有了！”
陈文耀脚步顿时滞住，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恼羞成怒间头顶上几乎冒出烟来。
他涨红了脸，正要争辩，却被老掌柜慌忙拉住了。
“文耀，别胡闹！那是周公子，他是郡守的儿子，长生观道长的徒弟啊！你好脸面，咱们街坊间都能哄着你来，可……有些人是不能惹的，我们惹不起的！”
老掌柜说罢，将手足无措地陈文耀拉在身后，换了满脸的堆笑，便上前去点头哈腰赔起不是来。
“周公子，搅扰您用膳，真是无心之举，对不住、对不住……您大人大量，莫要与我们这些小民计较……”
周公子却一脸不屑，捻起一只筷子潦草拨弄着桌上丰盛的饭菜。
“呵，你这老东西，一把年纪了，竟然像条老狗一样，点头哈腰，真是丢人现眼……怎么不给我磕头舔鞋？说不准我还就真‘大人大量’了呢，恩？”
“您说笑了、说笑了……都怪小老儿照顾不周，您稍安勿躁，小老儿这就去给您开一坛上年头的女儿红，这顿酒菜都算成小老儿请客，免了银钱，就算是给您压惊……”
“免了？？这么说，你原本是打算收我的钱了？你也敢收我的钱？你这老狗也配？”
谁料那周公子竟然得理不饶人，砰地一声将桌上饭菜全部扔在地上，摔得粉碎。
“也不看看你是什么东西？这是人吃的饭菜吗，狗都不吃！你也想收我的钱？知道老子是什么身份，你这老狗还敢猖狂？”
周公子一个耳光打在老掌柜脸上，将头发花白的老人打翻在地，又抬起一脚踩在他佝偻的后背上。
“你这老东西愿意当狗，我就成全你，把地上这些狗食舔干净了！老子放你一条生路。”
啪————
有东西摔在地上的声音。
“爹、爹爹————”
忽然一声惊呼，后堂匆匆跑出来一个扎着围裙的姑娘，满脸惊慌之色，眼泪却在眼眶里打转。
“你、你……这些饭菜是我做的，你有什么冲着我来，快放开我爹爹！他那么一把年纪了，你怎能……”
周公子眼前一亮，忽然淫笑起来，又狠狠踩了口鼻溢血的老掌柜头颅两脚，挺了挺裤裆之间，怪笑说道。
“哦？你做的饭菜？哈哈，放了这条老狗也不是不行，你给我这里舔个干净，我就好心免了老狗去添地上的狗食。”
“你这混蛋，却连狗都不如！！”
猛然响起一声暴怒的大喝，陈文耀忍无可忍，抄起板凳疯狂地扑了上去，他身后的小乞丐们也红着双眼，不吭一声，瘦弱的身板挥舞起小小拳头，便要上前拼命。
“可悲的凡人！就让你们见识见识我的仙法！”
周公子冷笑一声，口中念念有词，手指尖亮起了点点火星。
“不、不要啊！文耀，快回去，回家去……”
老掌柜涕泪横流，嘶声喊叫起来。
“周公子、周仙人，求求你，求求你饶过他们吧，他们年纪还小，不懂事的……小老儿愿意当狗，愿意当狗，愿意吃地上的狗食啊！！”
白发苍苍的老掌柜被周公子踩在脚底下，站不起身来，只能用一张老脸蹭着地面，伸出舌头去不住舔食地上沾满鞋底泥土的脏菜，屈辱的泪水不住地涌了出来。
周公子只是冷笑，火光闪闪的手指猛然一点，陈文耀等人身体上便突兀燃起了熊熊的火焰，惨叫着满地打滚，痛不欲生。
李傲看得无趣，扔下些银钱，便要带着青竹起身离开。
却又被青竹拉住了衣袖，转过头去，李傲瞬间读懂了她眼神中的涵义。
“唉……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让我多管闲事。”
李傲幽幽叹气，站起身来，在一众噤若寒蝉的客人之中，犹为显得鹤立鸡群，瞬间便引起了周公子的注意。
倒是平白无故惹事上身，那趾高气昂的周公子目空一切，瞧他胆敢起身，竟然无视于他，顿时面现不愉之色。
“兀那穷酸狗才，我说过让你站起来了吗？”
李傲根本懒得和他说话，眼中轻蔑一览无余。
“好！好！好！想不到还是一条有种的狗！”
周公子怒极反笑，从怀中掏出一张黄纸符箓，狂笑说道。
“你不愿意夹起尾巴坐着，那就给我跪下吧！我是郡守的儿子！长生观仙人的徒弟！我的话就是金科玉律！我就是王法，就是天理！”
“你们这些下等人看好了，这就是胆敢对我不敬的下场！你们这群粪坑里****的、肮脏、下贱的狗！”
“定身！”
符箓转眼间一燃而尽，周公子大喝一声，黄纸燃烧的火光化成无形的波动，超凡的束缚之力立刻出现在李傲身上。
“滚开。”
李傲森冷开口，轻轻一挣，空气中便传来清脆的破裂之声。
他看也不看地猛一挥手，尖锐的爆鸣撕裂风压，仅仅空挥带来的无尽恐怖之力，便激荡起了巨大的呼啸龙卷。
周公子面色一变，终于感觉到了危险，他尖叫一声，匆忙又掏出另一张符箓。符箓燃烧，无形的屏障出现他的在身前。
可恐怖力量挤压的空气，却势不可挡，无形屏障根分无法阻挡丝毫，如同一张脆弱的薄纸，被那股力量撕成了粉碎。
余威不减，狠狠撞击在周公子身上。他闷哼一声，倒飞而起，在半空中就喷出鲜血，又重重撞在了墙上。
可坚实石砖垒成的墙壁却根本无法承受这等巨力，顿时龟裂破碎，烟尘与碎石乱起，周公子撞破了墙壁，却不知飞出了多远，接连传来的惨叫与巨响惊心动魄。
“你，你给我等着！你敢杀我，我师父不会放过你的！哈哈——我师父是长生真人的师弟，你完了，就算你也是修炼者，你也死定了！谁也救不了你，我会在地下给你占个好位置的……”
周公子凄厉的声音远远传来，却是他生命中最后一次的叫嚣了。
“你那没出息的师父给了你符箓，却没能给你一双睁开的眼睛。”
轰————！
又是铺天盖地的一声轰鸣巨响！
彷如地动天摇，李傲一脚踏下，整个大地都剧烈一颤，一道骇人的裂缝出现在脚下，漆黑的裂渊飞快蔓延，转眼间便到了周公子飞出的方向。
惨叫声戛然而止。
“甚么仙人？炼气期的垃圾！”
李傲沉声说着，拿出金块扔给呆若木鸡的围裙姑娘。
“带上你的爹爹和朋友，连夜逃走吧，越远越好，或许还有可能活下去。”
“只是……有可能而已。”
恐怕捅了马蜂窝了啊……
李傲看向青竹，苦涩一笑，心中却激荡起莫名的兴奋。
那是前世在修炼界纵横驰聘、血雨腥风的熟悉感觉，仿若好久未见的老友一般，有些陌生，又似曾相识。
长生宗……长生仙人。
半步结丹吗？
来吧。
缩头缩尾总是心中郁郁……便让我这近两百岁，活了两辈子的老家伙，再度疯狂放肆一回！
这才是我要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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