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官府捕贼 王府养盗
打发走冀元亨,宁王在书房和李士实、刘养正闭门秘商。
宁王轻松地笑着,对刘养正说道:“刘先生,以孤王看来,你是高看王阳明了。从徒弟身上可以看得见师父的影子。这个冀元亨,不过书呆子一个。想来王阳明也不过如此。你一直顾虑赣州兵马是悬在南昌头上的一把利剑,本王看来,那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
刘养正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殿下,毕竟漳南、横水、桶冈、浰头闹腾了多年的匪患灭在了他手里。殿下切不可掉以轻心。”
宁王哈哈笑着说道:“这些绿林好汉、江洋大盗,说到底,也就是打家劫舍、偷鸡摸狗的货色,孤王给他们点甜头,他们就会在孤王脚下摇尾乞怜。唉,只可惜赣南那些好汉,不能为孤王所用。李先生,我们的伏兵先后截获了孙燧六封奏疏,六封奏疏一个内容,都是在告孤王的状。你替孤王分析一下朝廷的情况。”宁王看着李士实。
李士实,字若虚,南昌人,成化二年(1466)进士,现已是古稀之年,须发皆白,前几年他从都察院右都御史任上退休。李士实道:“殿下,臣从四个方面来分析。第一,正德这个荒唐天子还一直在胡闹。去年和前年,他在塞北边境,打仗他打不赢,加之北方天寒地冻,应该是玩腻了那里。现在他贪着江南的山水和美女。这个天子,贪酒贪色。贪酒,酒兴发作,逞匹夫之勇,在豹房挑逗老虎豹子,在边境轻启战事;贪色,豢养着一大群番僧,迷恋番僧的春药。不管是北京的豹房,还是边境的宣府,跟前都围着各地进贡的成群的美女俊男,这还不算,沿途还要抢民女、夺人妻,即便这样夜不虚度,却养不出来一男半女,可见身子已经被淘虚了。想一想老皇帝,一辈子一个娘娘,三十六岁上就没了;再往上一辈的老皇帝,也就享寿四十。据臣看来,正德的日子不多了。”
宁王听了这话,眼里像点了一把火,兴奋得发亮。他在屋子里快速踱了几步,嘴里连声说:“好!好!好!”
宁王招呼李士实道:“李先生,继续说!说!这是好形势!”
李士实继续说道:“第二,说朝臣。大权在握的左都督兼锦衣卫都指挥使、正德的干儿子钱宁钱干殿下,是效忠殿下您的,这可以理解,眼看着正德大婚十几年,御女无数,却没有皇子。钱干殿下要延续自己的富贵,现在看,他是选定殿下您了。”
宁王兴奋得有些坐不住了,呼地要起身,却发现李士实住了嘴,望着自己,他这才耐着性子,继续坐着,示意李士实继续说。
李士实说道:“第一次恢复护卫靠的是刘公公,第二次,靠的就是钱干殿下。钱干殿下还几次派人来看望亲王殿下您。吏部陆大冢宰也是忠于亲王殿下您的。当年胡世宁诬陷殿下,被臣给驳了回去,还治了他的罪。殿下要充分利用好正德跟前的臧贤,不能小看一个说书唱戏的,他可是天子跟前的红人。只要舍得金银,朝臣们是会忠于殿下的。不是说朝臣都爱殿下的金银,实在是正德太荒唐,大家都要为自己的以后着想。说到朝臣,目前有个新情况,当年钱干殿下,靠着骑马射箭的绝技赢得了正德的好感,与天子同宿同栖。可后来有一次,正德和老虎嬉戏,惹得老虎兴起,要撕咬天子,钱干殿下有些胆怯不敢上前,旁边的边将江彬击退了老虎,救了正德。听说现在,正德跟前的第一红人是江彬,江彬已经被封为伯了。”
宁王听到这里,搓着两手,叹息道:“唉!这个钱宁,怎么这么胆小呢!一个老虎,有什么可怕的!”事实上,宁王只在画上见过老虎。
李士实摇摇头,道:“钱宁在与江彬的争宠中,落了下风。这就意味着,殿下,大事最终还得靠我们自己做。殿下世子进太庙司香,事到现在没有进展,这条路怕是不通,正德还有堂兄弟呢。所以,我们要加紧行动。”
宁王有些失落,有些沮丧,仰靠在了椅背上。
李士实继续说道:“第三,说南昌的现状。这些年,殿下前后制裁了几任巡抚,整治了退休的费大学士,驱逐了藩台,撵走了巡按御史,殿下的威望已经建立起来了。三司衙门、南昌府、南昌县、新建县,连大气也不敢出。孙燧不是屡屡告殿下的状吗,最终怎么样,殿下让他领衔三司衙门和府学秀才们写奏折为殿下歌功颂德,他不是还得照办吗?南昌现在已经是殿下的天下了。就一个按察司副使许某是个刺儿头,但他孤掌难鸣。尽管这样,殿下也不可掉以轻心,去往北京路上我们沿途分布的密探仍然要严加盘查,堵截个别诬陷殿下的奏疏。这是第三。第四,就是殿下的准备。就目前看,殿下的护卫,也就是南昌左卫,名义上五千六百人的编制,实际上已经超过万人了,周围的江洋大盗、绿林好汉,合起来,也有两三万人。要干大事,这些还不够,还要继续储备粮草金银,招兵买马,打造兵器。”
宁王听到这里,坐直身子,脸上又有了光彩。
李士实说道:“刘先生懂兵法,懂谋略。成大事离不了谋略。刘先生!”李士实看着刘养正。
刘养正朝李士实点了点头,对宁王说道:“李都宪分析得很透彻。李都宪说,正德跟前,江彬的势头已经超过了钱干殿下,这就提醒我们不能一味地等。《易经》告诉我们,这个世界的变化一刻也没有停止,我们必须以变应变。殿下恕臣下说话直接。”
宁王正听得入味,点头示意他继续。
刘养正说道:“一味地等,无异于刻舟求剑。殿下是远宗血脉,与正德已经出了五服。殿下,历朝历代,改朝换代,哪一次不是枪杆子说话。近的说成祖。”宁王默默地点头。刘养正继续说道,“远的说赵匡胤陈桥兵变,一方是孤儿寡母,一方是军队在手的殿前督检点。说来说去,离不开军队。军队怎么用,什么时间用,得用得恰到好处。为臣一直在思考这些问题。”
宁王感激地看着刘养正。
刘养正说道:“为臣在赣州了解到,王阳明剿匪屡战屡胜,一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屡试不爽。这一点,殿下可以借鉴。趁着正德一直相信殿下,我们要瞅准正德在外游逛的时机,大军直击北京,保护殿下登基金銮殿。在金銮殿上号令天下,名正言顺。这是上策。”
宁王听到金銮殿,几乎又有些坐不住。
刘养正说道:“中策,偷袭南京,占领南京故宫,称帝后,号令天下。乘势北上,就是天下共主;退一步说,殿下也已拥有江南半壁江山。”
宁王点着头。刘养正看看宁王,再看看李士实,沉默了一会儿。宁王催促道:“刘先生,说下去!”
刘养正笑笑说道:“下策不必说了,用到了下策,我们的作为也就意义不大了。关于时机的选择,我想跟殿下和李都宪商榷。”
宁王和李士实一齐点头。
刘养正说道:“时机就是天时。说到战事,离不开天时、地利、人和。说人和,如今南昌内外,殿下威望日隆;杭州有殿下的秘密据点;南京,镇守太监做殿下的内应;北京,有忠于殿下的大臣。更主要的是,荒唐的正德,胡闹了十几年,已经失去了士大夫的忠心。说到地利,我们雄踞赣江,偷袭南京,顺流而下,畅通无阻。殿下,现在就看天时了,殿下皇胄血统,负有天命,殿下选定的时间就是天时。”宁王点点头。刘养正继续说,“不能仓促,仓促则准备不足;不能拖延,拖延则夜长梦多。殿下、李都宪,起大事,就选在八月十五,这个日子,南昌三司衙门、南昌府县都在为乡试忙得团团转,南京也不例外,要忙南直隶的乡试。不忙乡试的各衙门,都在忙着赏月吃月饼。殿下、李都宪,你们意下如何?”
宁王看看李士实。李士实说道:“日子是个好日子。三个月准备,时间上来说也充分。殿下您看?”
宁王坐直身子,啪地一拍面前的茶几,说道:“刘先生懂军事,李先生懂政事,有文有武,大事成了!就这么着吧。”
正在这时,一个校尉快步进门来,直接跪在地上,只是看着宁王没吭声。宁王瞪了一眼校尉,催促道:“什么事?只管说,这里没有外人。”
校尉说道:“启禀殿下,王府教师爷凌十一、闵廿四等几十人被按察司衙门拘捕,关进了南康府大牢。”
宁王闻言,一拍桌子,咆哮道:“反了反了!按察司这个姓许的!好了你出去吧。”
李士实道:“殿下,现在正处于准备阶段,保密是第一位的。如果这些江湖好汉和王府扯上了关系,那对我们是很不利的。”
宁王点点头,说道:“这些好汉大有用场呢。救人!救人!”
刘养正说道:“殿下,出动王府护卫军人寻找王府失踪的人,名正言顺。按察司姓许的还不至于敢阻拦卫队的行动。”
宁王朝门外喝道:“来人!”
一个太监进来,跪在地上应道:“奴才喻才听从王爷差遣。”
宁王吩咐道:“喻才,速去通知娄伯,点齐三百军士,由娄伯率领,去南康府大牢抢人!”宁王吩咐完毕,狞笑着说,“谅他孙燧和许逵也不敢阻拦孤王的护卫军。”
南康府大牢被劫,惊动了按察司和巡抚衙门。按察司副使许逵赶到巡抚衙门面见孙燧。孙燧在后堂门前等着许逵。顾不上繁文缛节和寒暄,人高马大的许逵一拱手,简单地问候道:“孙都堂!”个子矮小的孙燧只是点点头,拱了拱手,做了一个请许逵进门的手势。许逵跟着孙燧进了后堂。
落座后,许逵道:“孙都堂,这简直无法无天了!这不比先前抢占民田民宅,抢占民田民宅,他可以编造理由,可以自圆其说;这也不比去年鄱阳湖洪水时,他操纵江洋大盗四处抢劫,江洋大盗抢劫,他可以说他不在场,与他没有关系;这也不比他包庇强盗,去年官府追捕强盗,跟踪追击到西山宁王陵园,眼睁睁看着强盗躲进陵园,他仍然可以矢口否认;这次是南昌左卫护卫军直接出动劫狱,这是反叛呀,孙都堂!”
孙燧点点头,一绺没有梳扎好的白发垂落到了前额,孙燧随手一拨。许逵看着孙燧头上的白发,看着孙燧脸上增多的皱纹,看着孙燧炯炯发亮的眼神中的无奈和愤懑;与年近花甲的孙燧相反,三十六岁的许逵眼神中没有愤懑,只有坚毅,这种坚毅也反映在了他说话的语气中。看着孙燧的眼睛,许逵加重了语气说道:“孙都堂,反贼人人得而诛之,反贼不诛后患无穷!要诛反贼,必须先下手为强!孙都堂!”
孙燧缓缓地说道:“我们总想着恶人能改邪归正,月初,宁府软磨硬泡,半威逼半恳求,鼓动三司衙门、府学秀才,要大家一起上表为他歌功颂德。本想着,宁府既然喜欢虚名,也不至于太过放肆胡作非为,为此,本院还领衔三司衙门上奏。唉!”孙燧带着几丝羞愧,看向许逵,缓声说道,“许副宪,本院何尝没有这个心思。多年来,宁府横行无忌,司马昭之心,南昌大大小小的官员,谁不清楚!敢与之抗衡的硬骨头,要么被毒杀,要么被逼走;退休在家的铅山费阁老,因为正德九年阻拦朝中权臣恢复宁府护卫,被诬陷罢了官,走到山东临清码头,被人烧了船和行李,回到铅山,又被宁府教唆山贼扒了祖坟、烧了祖屋,侥幸他本人没被烧死;正德十二年,宁府长史司典仪所正九品典仪官阎顺和宁府太监陈宣、刘良,结伴秘密进京告发宁王。可在权臣的庇护下,宁府丝毫无损。为了报复,宁府闭门屠杀了几百口人众。有这样的前车之鉴,剩下的南昌官员,要么敢怒不敢言,要么明哲保身,不少人更是卖身投靠。本院这抚台衙门内,也到处是他们的耳目。杨臬台刚刚上任,本院还摸不透他的底,处置宁府的事,我也只能与许副宪一个人会商了。”
杨臬台是刚刚因南赣剿匪战功从按察司副使升迁为按察使的杨璋。臬台是按察使的雅称。
许逵皱着眉说:“下官试探过杨臬台,他不置可否!”
孙燧伸出一个巴掌,说道:“宁府已经坐大,你我孤掌难鸣呀。本院连续七次上奏,告发宁府的阴谋,这你是知道的,可是折子上去了都如石沉大海,没有一点回应。”孙燧说到这里,低下了头,摇着头叹着气,说道,“许副宪,本院三番五次劝说宁府,结果呢,差点被毒死,侥幸本院当时早有防备。要走,”孙燧有些羞涩,“吏部陆和宁府串通一气,又走不了。在任一天,就尽一天的本分吧。”孙燧抬起头,看着许逵,“你的意见是对的,朝中宠臣权贵被买通了,多年来的上奏告发没有丝毫作用。你说的办法也对,宁府买通权贵的钱就是靠这些江洋大盗抢劫得来的。我们剿捕盗贼,就会断了宁府的财路。我们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先下手为强,怎么下手呢?眼看着盗贼躲进西山王陵,我们束手无策;眼看着大小强盗出入王城,我们无可奈何。鄱阳湖面上的盗贼,我们可以捕杀,豢养在山林中的山贼,我们捕杀不尽呀。这不比你当年在山东剿匪,山东的强盗没有护身符。”
许逵,河南固始人,正德三年进士,初到山东乐陵县做知县,正赶上刘六、刘七作乱,山东九十多座府县城镇被强贼攻陷,府县官员跑的跑,藏的藏,有勇有谋的许逵在乐陵防守,乐陵成了强贼的禁区,横冲直撞的强贼相约:攻南打北,抢东劫西,都要绕行乐陵地面。因为剿匪战功,七品知县越级直升五品按察司兵备佥事。正德十二年,他从山东省升任江西按察司副使,他对王府狗仗人势、横行霸道的恶奴,不管是南昌宁府的、鄱阳淮王府的,还是南城益王府的,一概不徇私情。在南昌,许逵成了宁王唯一忌惮的一个衙门官吏。许逵听孙燧说完果断道:“孙都堂,下官说的先下手为强,”说到这里加重了语气,“正是、要抓捕、这个、护身符!”许逵说着,配合着手势,左手以掌作剑,狠狠地向下一劈。
孙燧闻言惊得嘴巴半张着,但这惊异只有一瞬,其后,孙燧轻轻叹了口气。
许逵继续说道:“为民除害,为国锄奸,顾虑太多,必受其害。”
孙燧直起身子,向着许逵一拱手,说道:“汝登兄,你的胆气实在令我敬佩!可是,唉!”孙燧不敢看许逵,盯着地面,说道:“宁府顶着亲王的帽子,我们一动就是犯上作乱。南昌两卫军人,左卫是宁府护卫,前卫各级军官不知道向谁效忠,南昌周围山林中,是宁府豢养的绿林山贼,”孙燧说着,伸出左掌,“你我孤掌难鸣!”
许逵字汝登。许逵心里嫌怨孙燧胆小怕事,但是花甲之年的孙燧口口声声尊称自己汝登兄,他也只有无奈地深深叹口气。缺少巡抚大人的支持,一个按察司副使,就更孤掌难鸣了。
孙燧觉得对不起许逵的一腔英气,眼神温和地看着许逵,说道:“汝登兄,尽管宁王必定要反,可是,春秋大义在呀,王莽不到篡汉时,谁敢说他是汉贼;不到弑杀魏帝,谁又敢骂司马昭是魏贼!我们所能做的,一是继续剿贼,就按汝登兄说的,斩断宁府买通朝中权贵的财源;二是继续转移南昌城中的所有兵器战备物资,藏于外地;三是继续修筑、加固南康和九江府城,甚至进贤等南昌周边的县城,这一切还只能以防贼剿匪为名。汝登兄!老夫相信,朝中权贵不可能一直只手遮天,总有云开雾散的时候。我们也许……但是我们没有闲着,我们没有不闻不问,我们这是在为后人做准备。”孙燧神情庄重,一脸大义凛然。
许逵问道:“孙都堂,南康劫狱就这样不了了之吗?”
孙燧两手一摊,说道:“护卫军,官府无权管辖。我们用民壮守着宁府陵园和宁府,只要强贼一露头,出了王府,出了宁府陵园,我们就剿捕,最好当场毙命,免得无处关押。至于制裁宁府,许副宪,只有等万岁爷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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