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大唐狄公案·陆(4)
陶干打断他的话:“我忘了讲楚大远的书吏。那个叫于康的小伙子看上去的确很紧张。您与他说话时,他看起来吓了一跳,仿佛见了鬼似的。我有种感觉,与我们想的一般,那便是他未婚妻与人私奔了!”
狄公点头道:“在他彻底崩溃前我们得讯问他。至于廖莲芳姑娘,她父亲那么拼命地要使我等信服她那无可指责的操行,我怀疑他也在试图说服自己!陶干,午后你最好去廖家一趟,多了解些廖家的情况,同时也去调查叶氏兄弟,查查蓝师傅所讲的是否属实。不过不要直接同他们接触,让他们紧张起来于事无益。仅向乡邻查问即可。”铜锣响了三下。狄公起身穿上官袍,戴上官帽。
潘峰被抓的消息显然早已传出,因为公堂上挤满了人。
潘峰被带上堂来,旁听人群中传出一阵愤怒的低语声。与楚大远和蓝涛奎一起站在前排的叶氏兄弟往前冲去,但两人均被衙役推回。
狄公将惊堂木一拍。
“肃静!”他喊道。随后对跪在案前砖地上的男子厉声道:“报上姓名、职业!”
潘峰用平静的声音说:“小人潘峰,乃一古董商。”
“前天你为何出城?”狄公问。
潘峰回道:“北城门外五羊村的一位农夫几日前来见我,说是在地里挖洞埋马粪时发现了一只旧铜鼎。我知道八百年前汉代时五羊村乃一大庄园,便对拙荆说值得走一趟去看看那铜器。因为前天天气晴朗,我便决定前往,打算第二天回城,这样——”
狄公打断他:“你走前的早上和你内人做了些什么?”
“我整个上午都在修理一张小古董漆台,”潘峰说道,“拙荆去了市场,然后准备我们的午饭。”
狄公点头,命令道:“继续讲!”
“我们一起吃完午饭后,”潘峰继续说,“我卷起挺重的毛皮外衣,将它放在皮袋内,因为我担心村中旅店不会生火取暖。在街上我遇见杂货铺掌柜,他告诉我驿站马甚少,我要的话得赶快。故我急跑至北门,很幸运地租到最后一匹马。然后——”
“除杂货铺掌柜你不曾碰到其他人吗?”狄公又打断他。
潘峰想了一会儿,接着答道:“是的,去驿站路上还遇到高里正,跟他很快地打了个招呼。”
狄公示意他继续。
“我在黄昏前到了五羊村。我找到那农家,见到那鼎真是样好物事。我与农夫讨价还价了很久,未能跟那固执的家伙谈成交易。因天色已晚,我骑马到村旅店,简单用了些便饭,便上床睡觉。”
“第二天上午我先到其他农家转转问有无古董,可什么也未得到。我在旅店吃了中饭,然后又去找那农夫,跟他饶了半天口舌,终于买到了铜鼎。我迅速穿上毛皮外衣,把铜鼎放进皮袋便走。”
“可是我骑了约三里路,两个强盗从雪山后冒出来,朝我跑来。我非常害怕,故策马飞奔。但我发现因匆忙逃脱,我走错了道,迷了路。更糟的是,我发现装鼎的皮袋已然掉落,没有在鞍头上挂着。我在荒凉的雪丘间骑马转了又转,越来越恐慌。”
“突然,我看见一队巡逻的军士,五人骑着马,见到他们我真是喜出望外。可是当他们将我拖下马,捆上我的手脚,谁能描述得出我那时的惊骇!我问他们是怎么回事,可军士却用鞭子柄打我的脸,命我闭嘴。他们骑马回城,一字也未做解释,便把我送进了监牢。这些全都是实情!”
叶平叫道:“大人,这恶棍满口谎言!”
狄公厉声道:“他的陈述尚须验证。原告叶平保持安静,未叫你不得说话!”随后又对潘峰道:“描述一下那两个强人!”
潘峰迟疑了一会儿回道:“大人,我吓坏了,真的未曾仔细瞧他们。我只记得其中一个眼上戴着眼罩。”
狄公命书吏读出潘峰的口供,班头让潘峰捺了手印,然后狄公正色说道:“潘峰,你妻室已遭杀害,其兄叶平指控是你谋杀的。”
潘峰脸色如灰。
他拼命喊道:“不是我干的!我什么也不知道!我离开时她还好端端的!我请求大人……”
狄公向役头点头示意。潘峰被带走时,仍在喊着他是冤枉的。
狄公对叶平道:“潘峰的供词核实后,还要传你到县衙里来。”
狄公又处理一些地区管理的常规事务,便退了堂。
回到内书房,洪亮急切地问道:“大人,您以为潘峰所言如何?”
狄公抚弄着他的胡子思忖着,然后说道:“我以为他所言属实。他离去后另有一人杀害了潘氏。”
陶干道:“那确实可说明为何钱财与金饰未曾被动过。凶手根本不知道有那些东西。可那还无法解释潘氏的衣物为何不见。”
马荣道:“他供词中的一个弱点是关于跑离那两个强盗时皮袋丢失的说法。人人都知军士们经常在那里巡逻查寻逃兵及鞑靼细作,而所有强盗皆避之唯恐不及!”
乔泰点头补充道:“潘峰对他们外貌所能讲的便是其中一个戴着眼罩。集市上的说书人总那么描述强盗!”
“不管怎样,”狄公道,“我们得查核他的供词。洪亮,你派班头及两名衙役去五羊村,查问那名农夫及村旅店老板。现在我便给军宪站指挥写封信,查那两名盗贼。”
狄公思考了一会儿,又道:“与此同时我等须去寻找廖莲芳姑娘。午后陶干去廖宅和叶家纸铺,马荣和乔泰去集市,再到那姑娘失踪之处设法寻找线索。”
马荣问道:“大人,我们可否带上蓝涛奎?他对那儿了如指掌。”
“可以!”狄公道,“现在我去用午膳,然后在榻上小睡片刻。你等一回来立刻禀报!”
六
洪亮与马荣、乔泰至值班房一起用午膳,而陶干则径直离开衙门。
他向着积雪覆盖的老校场东侧走去。一阵冷风吹来,可陶干仅将袍子往身上裹了裹,加快了脚步。
来到关帝庙前,他向人打听叶氏纸铺。又走过一条街,不久他便瞧见了纸铺宽大的招牌。
陶干进了纸铺对面的小蔬菜店,花一个铜板买了个腌萝卜。
“仔细切了,用上好油纸包好。”他对店主说。
“你不在此地吃?”店主惊讶地问。
“我觉得在街上吃不甚雅观!”陶干傲然道。不过见店主脸色不悦,他又迅即说道:“我说你这店洁净整齐,生意一定不错!”
店主脸上泛起光彩。
“还可以!”店主回道,“我夫妻每日粗茶淡饭,不欠人债。”他又得意地补充道,“我们每半月还能割上块肉!”
陶干道:“我想对街那大纸商,每日盘盘肉食,肯定吃个够!”
“让他吃去。”店主漠然道,“赌徒是吃不长肉的!”
“老叶乃一赌徒?”陶干问,“他看上去可不像。”
“不是他。”店主道,“是他那个欺人的大块头兄弟!不过从今往后他不会有多少钱去赌了!”
“为什么不会?”陶干问道,“那纸店看上去买卖兴隆!”
“兄弟,你什么也不知道。”店主倨傲地说道,“听仔细了!其一,叶平身上欠债,一个铜板也不给叶泰;其二,叶泰以前常从其妹潘氏那里借零花钱;其三,潘氏被害;其四——”
“叶泰一文钱也弄不到!”陶干打断他的话头。
“你讲对了!”店主得意扬扬地说。
“原来是这么回事。”陶干说道。他将包好的腌萝卜放在袖内出了店门。
他在邻近漫走,找寻赌场。他以前是个职业赌徒,对那些场所颇有直觉,不久他便爬上楼梯,来到一家丝绸店的二楼。
在一间宽敞、粉刷整洁的房里,四人正在方桌上掷骰子。一矮壮男子在边上的桌前独自坐着,喝着茶。陶干在他对首坐下。
掌柜不悦地看了看陶干打着补丁的袍子,冷冷地说道:“朋友又出来现世了!这屋内最低一注是五十个铜板!”
陶干拿起茶杯,慢慢地用中指在茶杯沿儿上转了两圈。
掌柜慌忙道:“原谅在下怠慢!请用茶。在下愿意效劳!”
陶干刚才做了个职业赌徒的暗号。
陶干说道:“说实话,我来是私下打听些消息的。纸铺的叶泰那小子欠了我一大笔钱,而他竟说现在一文不名。吃嚼过的甘蔗是没用的,故而在别作他想前我想搞清楚。”
“兄弟,可别让他给蒙了!”掌柜道,“昨夜他来此可是用银子下注的!”
“这个撒谎的杂种!”陶干高叫道,“他告诉我,他哥哥是个小气鬼,以前帮衬他的妹子又被人杀了!”
“那倒不假,”掌柜道,“不过他有别的财路。昨夜他有些喝醉后说,他在敲一个笨蛋的竹杠!”
“你能不能搞清楚那个家伙是谁?”陶干热切地问道,“我是种地出身,我自己也是个不错的敲竹杠的!”
“这主意不坏!”掌柜欣赏地说,“叶泰来后,我设法今晚就弄清楚。他虽肌肉发达,脑袋瓜可不怎么好使。要是这买卖可让两个人做,我就让你知道。”
“我明天会再来。”陶干道,“顺便问一句,你可有兴致来赌一把?”
“当然!”掌柜开心地说道。
陶干从袖内取出七巧板纸片,放在桌上,说道:“我跟你赌五十个铜板。我可用这些纸片做出你说的任何东西来!”
掌柜粗略地看了看纸片,说道:“成!给我做个圆圆的铜板,我就是喜欢看钱!”
陶干试着拼却没有拼出来。
“我真弄不明白!”他恼怒地叫道,“前些天我见个家伙弄过,看上去挺容易的!”
“嗐,”掌柜平和地说道,“昨夜在我赌场里我见一个人连赢了八手,看起来也很容易。可他朋友试着照他那样子掷时,却输了个精光!”陶干后悔地拢集纸片,掌柜又道:“你现在可要付我钱了。你知道干我们这行的总要即刻清账的,是也不是?”
陶干不快地点点头,开始数出铜板来,掌柜又热心地说:“兄弟,我要是你,便丢了这游戏!我看这玩意儿得让你输不少钱呢!”
陶干又点头,起身离去。他朝钟楼走去,回想着关于叶泰的情报,觉得相当有意思,不过代价可不小!
他毫不费力地找到了廖宅,它便在孔庙旁。廖宅是幢漂亮的房子,大门装饰着富丽的木雕。陶干肚子饿了起来。他左右张望,想找一家便宜的饭铺,可此处乃一住宅区,能见到的唯一店铺是廖宅对面的一家大饭馆。
陶干深深地叹了口气,走了进去。他确定这是次相当昂贵的调查。他上了楼,在靠窗桌边坐下。从那儿他可看到对街的房屋。
小二愉快地招呼他,可陶干只要了最小的一壶酒,小二的脸便沉了下去。小二端来了小酒壶,陶干厌恶地看了看。
“小二,你们可是要让人吃醉!”他责备道。
“客官,”小二鄙夷地说,“要是想它针箍般大,您得上裁缝铺去!”说完又将一碟腌菜“啪”地放在桌上,道,“再加五个铜板!”
“我自己有。”陶干平静地说,遂从袖中取出包好的腌萝卜,开始咬起来,同时看着对面的廖宅。
不一会儿,他见一身着厚实毛皮衣的胖男子离开廖宅,身后跟着一名苦力,苦力挑着一大担米,脚步踉跄。那男子看看饭店,踢了苦力一脚,吼道:“把那担子送到我店里,快去!”
陶干脸上慢慢绽出一丝微笑。
胖子喘着气来到楼上,陶干在桌边给他让了个座。胖子重重地坐在椅子上,要了一大壶热酒。
“现在日子真难过!”胖子气喘吁吁地说道,“那米只是有一点儿潮,他们就退给你!我的身体又不好。”他解开毛皮外衣,把手轻轻按在胁上。
“我过得可不怎么难!”陶干轻松地说道,“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米只要一百个铜板一担!”那人马上坐直了身子。
“一百个铜板!”他难以置信地叫道,“老弟,市价可是一百六十个铜板!”
“给我可不是这个价!”陶干得意地说。
“为什么给你不是这个价?”胖子迫切地问。
“哈!”陶干叫道,“这是秘密,我只跟专业米商谈论。”
“我请你喝酒!”胖子立刻说道。他边倒上一大杯边说:“请你务必跟我讲,我这人爱听好消息!”
“我时间不多,”陶干答道,“不过我跟你讲个大概。今晨我遇见二人,他们与其父来城里,带来一车的米。昨晚其父却死于心病,他们急需现钱将尸体入棺运回家中。我同意把那车米买下来,一百个铜板一担。哦,此刻我得走了。小二,结账!”
他站起身,胖男子急忙抓住他的袖子。
“兄弟,急什么?”胖男子说道,“跟我一块儿吃些烤肉。喂,小二,再上壶酒,这位先生是我的客人。”
“恭敬不如从命。”陶干说道。他重新落座,对小二道:“我的胃不太好,要烤鸡吧,要最大盘的!”
小二离去时嘀咕道:“起先他要小壶的,然后又要大盘的。小二可真难做!”
“跟你说实话,”胖子信任地说,“我是个米商,我了解行情。要是你储存那么多米自家吃,米会坏的!而你又不是米会会员,是不可以把米拿到集市上去卖的。不过我会帮你忙,从你那儿一百一十个铜板把它们‘吃’下!”
陶干迟疑了一会儿。他慢慢地喝干了杯中酒,说道:“我们慢慢再商量。干一杯!”
他将两人的酒杯倒满酒,然后把装烤鸡的盘子拉到自己这边,挑着最好的鸡肉,问道:“对面那房子可不是丢失了女儿的廖会长家吗?”
“正是!”米商说道,“其实他弄走那姑娘算是运道。那姑娘实在是个坏坯!不过讲到那米——”
“讲给我听那香艳故事!”陶干一边打断他,一边又夹了块鸡肉。
“我不爱讲有钱主顾的事。”胖子不情愿地说道,“我甚至连自家婆娘也不告诉。”
“要是你信不过我的话——”陶干冷淡地说。
“没那个意思!”胖子赶紧说道,“嗯,事情是这样的。前些天我在集市南面走着,突然瞧见廖姑娘未带丫鬟,一人从靠近春风酒店的一间关着的屋子出来。她朝街前街后瞧瞧,然后很快就走掉了。我觉得奇怪,于是朝那屋子走去看看谁住在那里。这时门又打开了,走出一个瘦瘦的年轻人,他也朝街前街后瞧了瞧,然后也跑开了。我在一家店里问那屋子的事,你猜猜那屋子是什么去处?”
“男女幽会之所。”陶干立刻说道,同时夹起最后一块咸菜。
“你如何知道?”胖子失望地问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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