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大唐狄公案肆(27)

10个月前 作者: (荷兰)高罗佩
第174章 大唐狄公案肆(27)

第174章 大唐狄公案·肆(27)

“当时除了我和陶匡,翠玉还有一位追求者,也就是古董商温元。他企图赢得她的欢心并不是因为爱她,只是为了他那愚蠢的一意孤行之需。为了想证明他与我或陶匡一样,也是个世上珍爱美女的男子,他曾贿赂翠玉的贴身丫鬟暗中窥视翠玉,怀疑我或陶匡是她的秘密情人。就在我和陶匡决定执意要翠玉表明她的选择时,那受贿的丫鬟告诉温元翠玉已有身孕。温元立即找到陶匡,告知这消息,并对他说我是她的秘密情人,还说翠玉和我在耍弄他。陶匡知道这事后立即闯进我屋里,但毕竟他是个聪明正直的男子,尽管脾气有点暴躁,经我稍作解释后,他就明白我与翠玉并没有亲密关系。接着我们便商量今后该怎么办。我本欲与陶匡一起去找她,告诉她我们俩已发现她爱着另一个男人,今后我们俩不会再去打扰她,并想央求她告诉我们谁是那第三者,因为我们俩仍然是她的朋友,乐意在她有难时帮助她。”

“不过,陶匡不从。他怀疑翠玉故意让我们俩相信她在我们之间犹豫不决,以便得到更多的钱。我对陶匡说,那不是她的性格。但是他不听,拂袖而去。他走后,我思量着这情形,决定有责任在他做出傻事前再与他面谈一次。在去陶家的路上,我遇见了温元,他兴奋不已地告诉,他刚见过陶匡,并将那日午后翠玉将在红阁子与她秘密情人相见的消息告知了他。他又说,陶匡已经去那里查那男子是谁了。我生怕陶匡会坠入温元的阴谋陷阱,遂穿过花园,从小径奔进红阁子。当我跨上露台时,只望得见陶匡的后脑勺,他正坐在客厅的椅子上,我喊他的名字,却不见他动,等我走进屋里,只见他胸前一片血污,一把匕首插入喉部,早已气绝了。”

冯岱用手遮住脸,然后茫然地望着花园。他竭力控制住自己,继续说道:“我站在那里,呆呆地望着朋友的死尸,忽然听得有脚步声从走廊里传来。我马上意识到,如果我在那里被人发现,肯定会被怀疑是出于妒忌而杀死陶匡的。于是我奔了出去,闯进花魁娘子的阁子,可是那里没人,我只好先行返家。”

“当我坐在书房,仍试图寻找可能的解释时,县令手下来传我去红阁子,说有人在那里自杀了。我进去时发现县令和他的手下都已经在红阁子里了。是一仆役先从铁栅狭窄的窗外看见陶匡的尸身的。由于红阁子卧房门锁着,钥匙躺在房内地板上,一把匕首紧紧握在死者手中,县令便裁断陶匡因自刎而死。”

“当下我不知如何是好。显然,在我逃离红阁子后,凶手将死尸从客厅搬入卧房,以制造自杀的场面。县令问客栈掌柜陶匡自杀动机时,掌柜提到陶匡爱上花魁娘子之事。县令派人去传翠玉,她说陶匡确实爱上了她。令我十分惊讶的是,她说陶匡提出要替她赎身,但被她拒绝了。她站在县令面前道出这些虚假的陈述时,我竭力想与她正面对视,可是都被她回避了。县令当场裁断这是一起普通自杀案,就放她走了。我欲随其后一走了之,但是县令命我留下。其时,天花时疫开始蔓延,这也是金华县令来到乐苑的原因。整整一夜,他让我忙着拟定防止时疫蔓延的措施,还吩咐将一些病死者所居住的房舍焚烧掉。这样,我就没有机会去见花魁娘子,问个究竟了。”

“自此我再没见过她。第二日午前一早,当衙役点火焚烧其房舍时,她与众姐妹一起逃进林子里。她在林子里得了病,随后便死了。我只得到她的几封书信,那是一个姐妹在她尸身被焚烧前从她身上找到的。是县令下令用大捆柴火焚尸的。”

冯岱面如死灰,额眉上尽是汗珠。他摸索着茶杯慢慢饮着,随后继续用疲倦的嗓音说道:“自然我当时就应该告知县令陶匡的自杀现场是伪造的,何况将凶手捉拿归案本来就是我的职责。但是我不知翠玉陷得多深,加上她已经死了,而且温元见过我去红阁子,一旦我认真申诉,温元便会指责我杀了陶匡。我是可悲的懦夫,只得继续保持沉默。”

“半个多月后,时疫得到控制,乐苑生活逐渐恢复正常。这时,温元来见我,说他知道我杀了陶匡,并说是我安排了自杀现场,如果我不把里正的职位让给他,他就要到衙门告我。我跟他说,去告好了,我很高兴谜底将会揭晓,因为沉默已日渐加重我的压力。但是温元是个狡猾的恶棍,他知道他没有证据,只能恐吓我。所以表面上他虽不说什么,暗地里却散布谣言,暗示我要对陶匡之死负责。”

“四年后,我已不再想起翠玉,也娶了妻室,生下小女玉环。她成人后,遇见陶匡之子陶番德,他们俩似乎都很喜欢对方,我也真心希望他们俩能结为连理。我觉得我们两家联姻正可再次确认我与朋友陶匡生前的友谊,我一直遗憾没能为他的死报仇。但是一定是温元散布的谣言传到了陶番德耳中,我注意到他对我的态度有了变化。”他忽然停下,脸色忧郁地瞥了狄公一眼,“我女儿也注意到了陶番德的变化,因为有很长一段时间,她神情抑郁。我曾设法替她另择夫婿,但她全看不上眼。她是个很有主见又非常任性的姑娘,大人。这也是我见她对贾玉波有兴趣而感到高兴的原因。我本来一直偏向于找熟悉的本地男子,但是我再也不忍看她闷闷不乐的样子。后来陶番德明确向我表明对玉环无意,并提出愿为他们俩订婚做媒。”

冯岱忍住激烈的情绪,不再多言,只徐徐道:“大人,我句句实言,现在您什么都知道了。”

狄公缓缓点头,呷了几口茶后继续说道:“倘若你对我说的确是实情,那么这里必定有一个十分残忍的凶手。三十年前,他在红阁子杀死发现他是翠玉秘密情人的陶匡。昨夜,他再次在红阁子肆虐,这次死的是秋月。”

“可是,仵作的尸格证明秋月死于心疾猝发呀,大人!”

狄公摇了摇头。

“本县对此不能十分肯定。并不是我相信巧合,冯公,而是这两起案子太相像了。那个不知名男子曾一度与花魁娘子纠缠,三十年后又与另一位花魁娘子有瓜葛。”他敏锐地看了冯岱一眼,又说道,“说起秋月之死,我有一种感觉,你还没有告诉我关于秋月的全部秘密,冯公!”

冯岱并不掩饰自己的惊讶,双眼瞪着狄公。

“我知道的都告诉您了,大人!”他惊叫道,“此案我唯一不愿提及的是秋月与罗县令的短暂纠葛。可是大人自己很快便识破了这段情。”

“确实如此。那我今天就问这些,回去后我会详尽考虑该采取什么措施。”狄公起身,冯岱将他送至院门口。

十五

狄公发现马荣在红阁子露台上等他,便开口道:“马荣,适才我听得一段有趣的故事。似乎所有问题的答案都可在这往事中找到。我们必须立即去见凌姑,她可以提供辨认杀死陶匡凶手的线索,我们也就可以知道是谁促使秋月猝死的。我将——”他吸了吸鼻子,“这里有一股臭味!”

“我也闻到了。或许是树丛里躺着的瘟狗死猫的臭味。”

“进屋里说话吧,我要换件衣服。”

他们走进客厅,马荣将两扇门关紧。他一边帮狄公穿上素净官袍,一边说道:“大人,我来这里之前,曾与贾玉波一起喝了几盅。大蟹与小虾说得对,那温元确实曾与李琏一起策刺过取代冯岱的阴谋。”

“坐下!我想听听贾玉波都说了些什么。”

马荣一五一十地说完后,狄公满意地评论道:“所以,这便是温元省去未说给我们听的话!我记得当时曾对你说过,我有种奇特的感觉,他似乎隐瞒了什么事。或许温元和李琏策划将一些反朝廷的文书放入盒内,再由贾玉波将盒子暗地藏入冯岱住宅,这样他们就可以向官署告发冯岱。但是这招儿没能奏效,因为计划取消了。噢,适才我与冯岱父女长谈过一次,显然李琏并非自杀,而是他杀。”

“大人,他杀?”

“对。听听冯岱父女说了些什么。”

狄公将花园凉亭内的谈话对马荣说了大概。之后,马荣略带羡慕地说道:“真是个厉害女子!难怪贾玉波闪烁其词,他太敏感了!我现在可以明白贾玉波为什么不那么期待娶她了,娶她意味着麻烦无穷!噢,大人,那么李琏的案子可以了结了。”

狄公缓缓地摇着头。

“不完全如此。马荣,你经历过多次格斗,你告诉我,你认为玉环可能以右手用匕首割破袭击她的对手的右侧吗?”

马荣噘了噘嘴。

“不太可能,但是,也不是不可能,大人。两人扭作一团时,什么怪事都可能发生!”

“我明白了,我只是想验证一下。”狄公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说道,“我想,我最好待在这里。我想把全部头绪理一理,以便确切知道该问凌姑什么问题。你去请大蟹领你去凌姑的茅屋。不要敲门,只要让大蟹指点一下位置即可。然后你循原路返回,陪我一起去。”

“大人,我们自己就能轻易找到凌姑的住处。我知道在河边趸船对面的什么地方。”

“不,我不想在那里到处打听凌姑的住处。凶手也许就在这儿附近溜达,而凌姑也许是唯一能够提供凶手线索的人。要沉住气,我且在这里等你。现时,我还有许多疑点要思考!”

这么说着,狄公又脱下外袍,将官帽放在案上,伸手伸脚躺在睡榻上。马荣将茶几挪了挪,以使狄公伸手便能够着茶几后才离去。

马荣径自去了赌馆大厅。他想,既然已过正午许久,大蟹与小虾一定睡过午觉后回到赌馆来了。他果然在楼上见到他们俩一脸正认真地看着赌桌。

他说了来意,又说道:“也许你们俩中去一个吧?”

大蟹道:“我们一起去,要知道,小虾与我是搭档。”

小虾道:“我们俩刚从那里回来,但是小小地练腿对我们俩是有好处的,不是吗,大蟹?也许,我儿子会从河边回来。我去对头儿说换班的事。”

驼背小虾下楼后,大蟹将马荣带到露台上。他们在那儿刚喝过几杯,就见小虾回来说,他已安排两个同僚换班半个时辰。

他们三人一起出了赌厅,穿过闹市,一路西行,不久便走入街头小贩与奴仆居住的棚户区小巷。穿越小巷,他们来到一片荒地,只见遍地草丛,马荣半信半疑道:“你难道没有挑选一个宜人的地方住?”

大蟹将手指向另一边一片高大的树木。

他道:“穿过那片树林,你就会发现那里的环境非常宜人。凌姑便住在那紫杉下的小茅棚里。我家还要再过去一点,在河边杨柳树下。荒地也许不宜人,但却将我们与闹市隔开了。”

小虾又说道:“在家里,我们喜欢安静。”

大蟹走在前面,拐入林中羊肠小道时,忽然,听得前面树枝发出了声响,两个汉子从草丛中跳将出来。一个抓住大蟹的双臂,另一个用圆头棒狠命朝他胸部一击,当他欲提棒打大蟹头部时,马荣跃身向前,狠命一拳砸在他的下腭上。那歹徒滑倒在地,大蟹痛苦地呻吟着。马荣转向第二个歹徒时,他却拔出长剑,马荣只得后退一步,及时躲过对着他胸部刺来的一剑。这时又有四个歹徒出现,三人手里持剑,另一人提起短矛喊道:“围住他们,将他们砍死!”

马荣见情势不妙,心想最好能够从高个儿歹徒手中夺过短矛。但是他首先必须让小虾脱离险境,因为即使夺过短矛,他也无法肯定能够坚持与其余四个恶棍长时间对峙。他一脚踢开刺来的短矛,但是高个儿歹徒并不松手。马荣回头向小虾喊道:“快去找救援!”

驼背小虾在他身后缓缓说道:“你让开!”便与马荣擦腿而过,径自迎向持短矛的歹徒。高个儿横持短矛对着驼者,咧嘴阴险地笑着。马荣欲跳起向前拖住小虾后背,却见持剑者向他逼近,将驼者留给他们首领。马荣躲过迎头刺来的剑,但见小虾伸出两手,挥舞着一对细链,两头各系着一个鸡蛋大小的铁球。持短矛者向身后退去,狂暴地想要用短矛挡住飞旋而来的铁球。马荣的四个对手转过身去,想助贼首一臂之力,但是小虾似乎前后左右同时长着眼睛,他挥舞着细链,一转身,铁球便砸破了贼首的肩部。其他四名歹徒欲刺驼者,却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小虾以惊人的速度舞动着细链,他那双小脚似乎没有着地的时候,灰白的头发在微风中飘动。只见他身前身后银光闪闪,铁球旋转狂舞,周身形成滴水不漏的屏障。

马荣退到后面,不出声地看着,心中说道,这便是人们时常谈起的链战绝技。小虾用缠着皮带的前臂猛烈甩动着细链,让细链在手臂间滑动来控制细链的长短。

他左手一条短链,铁球击中第二个持剑者的手臂,然后射出右手的铁球,一条长链,铁球以大锤之力砸破了第三名歹徒的脸面。

还剩两个歹徒没有倒下。一个企图用剑挡住小虾左手的铁球,另一个转身要逃跑。马荣本想跃向后者,但是没那个必要,因小虾用右手铁球砰的一声眼中那歹徒的背脊,那贼顿时扑倒在地,口嘴啃泥。同时小虾的左链缠住最后那个歹徒的剑,细链像蛇一样往上缠住剑刃,小虾猛地一拉,将那贼拉得靠近些,用另一只手收短细链,让铁球砸破其太阳穴。一场厮杀至此结束。

小虾熟练地用双手各接住一铁球,将细链缠绕在前臂上,放下袖子遮住细链。马荣上前向小虾走去,忽然听得身后一低沉的嗓音痛心说道:“你再绕一遍!”

是大蟹。他先是轻松地躺着,然后坐起,靠着树身,不屑地反复说道:“再绕一遍!”

小虾对大蟹翻脸并尖声道:“我不干!”

“你一定得干!”大蟹严厉地说道,“我清清楚楚地见你用了胳膊肘。这便毁了你最后一记短链。”他揉了揉发胖的胸脯,那足以打死任何人的一拳似乎未能伤害他多少。他攀缘而起,往地上吐了口唾沫,继续说道:“缠绕太糟。必须使之在空中旋转,从手腕绕起。”

“绕,绕,绕,已经绕得逼人至旁道了!”小虾发怒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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