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小妹

二黑忽然之间有些心虚起来，他偷眼看着她，说道：“什……什么李老五？”

小妹微微一笑，笑得煞是好看。随即，她忽然收起笑容，神色淡然地说道：“我说的是：‘提军百万昭阳侧，立马蜀山第一峰’的那个李老五。”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二黑，好像要将他看穿一样。

“我说得够清楚明白了吗？”小妹问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你到底是谁？”二黑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十分警惕地盯着她，虽然这个人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恶意，但光凭她能说出这副对联，就知道事情一定不简单。

也许，她还知道更多的事情……

二黑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子寒意。

那姑娘甩开二黑的手，很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到二黑家里唯一的一张凳子上，说道：“我只想知道你是不是王觉文？小时候还起了个贱名叫做二黑？”

二黑打量了她半晌，终于妥协，于是问她道：“你是怎么知道李老五的？你怎么知道……宝瓶寨？”

小妹一笑：“你终于承认了？”

二黑神色紧张，对她的话不置可否。小妹看了他一会儿，从那张吱吱作响的破凳子上站起来，走近一些看着二黑，说道：“我就是李老五的女儿，我叫小妹。”

“女儿？”二黑仔细地打量她，说实话那场战役爆发的时候二黑还不到一岁，对于山寨里的事情他根本就没有任何印象。如果不是他爹生前提过那么几句只言片语的话他几乎什么都不知道。这时候别说是李老五的女儿了，就算是李老五本人杵在他面前他也是完全不认识的。

打量她一是因为听到这些话颇感意外，二是制造一点审视的假象迷惑一下对方看看对方是否会露出什么破绽来。

但是小妹全无破绽露出，反倒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说道：“你可以选择不相信我，不过……”她环顾四周，然后凑近他的脸问道：“我费尽心思地去查你的资料，再千里迢迢地找到你就为了说这番话来骗你？”

她的脸几乎已经贴到了二黑的耳边，她语带笑意地问他道：“你有什么值得我骗的？”

二黑的老脸忽然便红了起来，她这句话的确说到了重点，他是没有什么值得人家骗的。但是毕竟是一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二黑心中仍旧犹疑不定。小妹也不着急，双手环抱着手臂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看着他。

二黑考虑了很久，然后问她道：“那这么多年了，你为什么现在才来找我？”

“不是现在，”小妹摇着头，“我已经找你很久了，你以为找一个人很容易啊？原本我是不想来的，只是我爹去世前千叮万嘱一定要找到你。”她又坐回到凳子上去，似乎丝毫没有听到那凳子在自己的屁股下面摇摇欲坠的声音。

“我这次来找你，是因为你爷爷留了东西给你。不过我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东西，也许是财宝，也许是遗言，也许什么都不是。但是我没有办法把它带来，所以需要你亲自去取。”

二黑听到这话忽然冷笑两声：“你觉得，我会信吗？”

小妹也跟着他笑，笑完她只说了六个字：“我觉得，你会的。”

“至少，我不会让你饿死。”说完这句话她就站了起来，一边朝外走一边说道：“想想，你是愿意留在这里被活活地饿死，还是选择相信我一次？自己考虑清楚，我会在村东口的槐树下等你的。”

她顿了一下，又说道：“我只等一天。”

她的话说得很笃定，似乎料准了二黑一定会去。说完话她就扬长而去。二黑听见门“吱呀”响了一声，他忙追出去看，却早已不见了小妹的身影。一眼看到的只有对门的刘叔一脸忧虑地坐在院坝里发着呆，看起来似乎有不少的心事。

二黑便站在门口问道：“刘叔，您这是怎么了？”刘叔五十多岁，皮肤干皱黝黑，身体瘦弱，他是二黑家的老邻居了，和二黑家来往甚密，特别是二黑他爹去世之后，二黑没少受刘叔家的照顾。

刘叔叹了口气：“刚听说，前儿移到邻村去的稻子，全没了！哎……全没了！”

那时候的农田“亩产万斤”是常事，所以为了迎合领导的视察将两个村的稻子合并到一起的事情也不足为奇。

二黑骤然听到这个消息也是一惊，那么多的稻子，全没了？那往后的日子大家伙儿的可吃什么？

“昨天领导来视察的时候不都还好好的嘛？”

“嗨，你想想，那没熟的稻子从地里拔起来了能活多久……”刘叔不住地叹气，浑浊的老眼里有东西不停地打着转。他家老伴儿死得早，家里一共就三个孩子，老大老二都饿死了，现在看来。自己和老幺怕是也快了……

“可叫我拿什么脸面去见娃儿他娘哟……”

如果他还有些力气的话，也许这句话听起来会更加悲愤一点，但是显然长期的饥饿已经叫他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增加说话的语气了，所以这句话在外人听来只有无奈和凄凉。因为愤怒是需要力气去激发才可以爆发出来的，也许他现在最想做的不是发泄、感慨或者辱骂，而是吃一碗糊糊，或者是一碗稀饭，甚至是一碗米汤。

二黑听到这里也是心里一凉，不知道又得死多少人了。他曾经亲眼看见隔壁村的张大麻子的二儿子饿死了，张大麻子偷偷地躲起来将他儿子的肉给煮了，还没吃上两口，干部们便将他拖去村口给弄死了。

那时候二黑刚好饿晕在张大麻子家的屋后面，他是被一阵肉香给熏醒的。他觉着这种肉香有点怪，那香味中隐隐地伴着一股莫名其妙的臭味。兴许是放到发臭的猪肉。

他悄悄地爬起来，循着那香味趴到了张大麻子家的窗户上，张大麻子侧身坐在一张破凳子上，在他面前的地上放着一只缺了角的砂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