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柳含眉所说,柳舒眉从京城回来后住在河边的茅屋中,她爹娘虽不管她,柳含眉却时常偷偷的去看她,给她送点应用的东西。
后来,从癞头江嘴里传出来的风言风语柳含眉根本就没信,始终相信妹妹的为人,直到那一天在自己的家里看到了黄富跟她在床上。
柳含眉说这段的时候很激动,咬牙切齿地骂着柳舒眉。沈方鹤问她:“她为什么去的你家,就是为了找黄富吗?”
不知道。
柳含眉不知道她为什么去的自己家,是不是就是为了找黄富?柳含眉明白沈方鹤的意思,有时候自己的眼睛也不可信,有些事你只能看到表面看不到最最深处的骨头里。
柳含眉走了,丁苗凑近沈方鹤问道:“师叔看到龙啸方的墓了吗?”
沈方鹤摇摇头,把去龙府的事情跟丁苗讲了一遍。
丁苗听完后沉思了一会儿道:“龙家说麒麟双尊是他家的,纳兰碎玉说麒麟双尊是他家的,师叔你觉得谁说的是真的?”
沈方鹤没说话,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在别离客栈时纳兰碎玉含着泪说麒麟双尊是严家传下来的,被纳兰大人偷着带去的京城,今天龙啸风说麒麟双尊是龙家的,被龙啸方偷着带去了京城。孰真孰假不知道,就知道这麒麟双尊曾到过皇上手里,又被皇上赐给了花楚云。然后又被余念生雇人偷出,带到了侯家集,藏在了火神像下。
可是眼下麒麟双尊又在哪儿?为了它贺三儿死了,圆智死了,叶青松死了,如果自己找不回麒麟双尊会不会死?
沈方鹤静静想着,心又飞回了侯家集,满月她们还好吧?没有自己的沈家医馆兰舟一个人行吗?
街道的一边是条长长的小河,护栏上的铁链满是斑斑锈迹,河中的渔船来往穿梭,船老大仿佛不怕这冬的寒冷,手拉着湿淋淋的雨网,脸上还带着开心的笑,身后的渔娘接过丈夫递过的鱼,带着笑的脸上像一朵盛开的花儿。
沈方鹤沿着河边向前走,身边不时跑过三三两两嬉闹的孩童。风吹起地上的落叶,有如蝴蝶在飞舞追逐。顺风传来了一阵吆喝声:“烧饼,又香又脆的烧饼!”
烧饼摊。
摊主穿着棉袄,头戴着厚厚的棉帽,低头看着炉子里的碳火,看不见脸。旁边站着个穿着红袄的小女孩,看年龄不过十三四岁,扎着一双小辫儿,辫梢系着红色的头绳,一张娃娃脸上带着甜甜的笑,眼珠滴溜溜地转着,看着街上走过的每一个人。
“麻烦给我来两个烧饼。”沈方鹤走到烧饼摊前笑着道。
“好嘞!您稍等。”女孩笑着应了一声,脸上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
“马上就好。”摊主摊开手放上擀开的面饼,弯着腰伸手把面饼贴到了炉壁上,收回手头一抬跟沈方鹤打了个正脸。
“洪大人!”
沈方鹤惊呼一声。
这人竟然是洪明苏,清水县的县令洪明苏。
“你说啥?啥大人小人?”那人一开口竟然一嘴的北方味道。
“你不是洪大人?”
那人摇摇头:“不知道你说啥!”
那人说完不再理他,麻利地用火钳夹出烧饼,放在案子上,小姑娘取过油纸给包好,递给了沈方鹤。
沈方鹤摸出了碎银递给了小姑娘,道:“好俊俏的丫头,叫什么名字?”
姑娘还没开口,那摊主道:“这是俺闺女,叫莲莲。”
“莲莲,这名字好。”
突然碰到了这一出,沈方鹤也没了闲逛的心情,也没了吃烧饼的胃口,沿着河边回到了医馆。
“洪知县来了?”丁苗吃了一惊。
沈方鹤脸色很难看,低声道:“南塘越来越热闹了!我觉得如今的南塘比那时的侯家集还要乱。”
“为什么?”
“你想,咱们刚到南塘就有龙老爷子、黄富夫妇、布店老板娘龙家大公子等人轮番上阵,给咱们讲南塘的旧事。不管他们中谁有心谁无心,他们说的正是咱们要知道的,他们为什么要告诉咱们这些?你知道吗?”
“不知道。”
“他们是要咱们知难而退,别趟这湾浑水。”
“咱们退吗?”
“退?退到哪里?”沈方鹤反问丁苗:“你没看到后面的刀自己顶住咱们的后腰了,还有退路吗?”
“后面的刀?”
后面哪来的刀呀?丁苗不懂。
“洪明苏就是一把刀。”
“洪明苏还记咱们的仇吗?”
“以前的事他计不计较先不管,现在他是受命来看着咱们的!”
“受谁的命?”
“纳兰碎玉。”
洪知县当初犯了错,凭纳兰碎玉的嗜杀的性格却没杀他,这就不合情理,今天他出现在南塘镇,一定是纳兰碎玉要他到南塘来盯着自己的。洪明苏的把柄握在纳兰碎玉手里,肯定会唯命是从。
“师叔,您说他还带了个小女孩儿?”
“对,他说是他女儿,叫莲莲。”
“这样一来南塘镇盯着咱们的又多了一拨。”
“怕了?”
“怕?在侯家集刀架在脖子上都不怕这又有什么好怕的。”
“好、好、好!”沈方鹤赞许地道:“有种,去打点酒,晚上我跟他喝上几杯。”
晚上我跟他喝上几杯!
跟谁?有客要来?
谁?
洪明苏吗?
丁苗没有问,因为他看出沈方鹤不愿再回答他。此时的沈方鹤已靠在了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天刚黑。
酒也刚温好,不凉不热,温度刚好。
门没关,客人还没来。
丁苗一边看着锅一边听着门外的动静。
“沈郎中在吗?”
“来了。”丁苗眼皮一跳,扭头看见一个头缩在棉袄里的人带着风闪进了屋。
“洪大人。”沈方鹤站起来拱手道。
洪明苏没说话,径直走到桌边坐了下来,端起酒碗喝了一口。
“好酒,”洪明苏吐了一口气道,“还是做郎中有赚头呀!我这卖烧饼的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哪里还有酒喝呀。”
沈方鹤又给他酒碗里添了酒,说道:“大人说笑了,大人给侯家集修一座庙眼都不眨一下,又怎会为了这区区几斤酒犯愁。”
“此一时彼一时,此一时彼一时呀!”洪明苏拉长了声调,说到最后头摇了不停,满脸无奈,端起酒来一饮而尽。“咯”地一声,喷出一口,呛得涕泪齐流,弯腰大声咳嗽起来。
“大人慢点。”
沈方鹤侧过身去,想拍拍他后背又觉得不妥,手又收了回来。
洪明苏止住了咳嗽,整了整衣服端正了姿势,脸上又恢复了当日当官时威严,只是这身衣服看起来有点滑稽。烛光下乱篷篷的头发也显得说不出的狼狈。
“大人怎么会来南塘?”
洪明苏怔了一会儿,突然眼泪流了下来,嘴里喃喃道:“我怎么会来南塘,怎么会来南塘?哈哈哈!我怎么会来南塘?”
沈方鹤皱紧了眉头,心说:“这厮是不是疯了?”
洪明苏嘟囔了一会儿,停了下来,看起来清醒了一点,面对着沈方鹤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沈郎中,你要救救我呀,你一定要救救我!”
手握得很紧,好像生怕沈方鹤会跑掉一样。
沈方鹤轻声道:“大人,你慢慢说,发生了什么事?”
“有人要杀我,有人要杀我,有人……”洪明苏突然又变得疯癫起来,头转来转去,眼睛在门口窗户轮着转来转去,脸上写满了惊怕。
“大人放心,在我这里没人会杀你。”
洪明苏又平静了下来,垂首坐着默默不语。这时丁苗端上了菜,对着洪明苏喊了声大人。洪明苏突然站了起来,毕恭毕敬地给丁苗施了一礼,嘴里说道:“小哥好。”
丁苗愣了,眼睛看着师叔,不知道当初威风八面的洪县令怎会变成这般模样。沈方鹤使了个眼色,丁苗退了下去。
沈方鹤问道:“大人说有人要杀你,敢问大人是谁要杀你?”
洪明苏又紧张起来,眼睛又看向门和窗户,口中低声说道:“那个女人,那个女人!”
女人?
什么样的女人能令洪明苏如此害怕?
严讌儿?
沈方鹤想到了洪明苏在客栈初见严讌儿时的场景。但那时洪明苏官职在身,身为下属害怕上司也算正常。如今看洪明苏一身穿着早不是做官之人了,又怕她严讌儿何来?
“哪个女人?”
洪明苏端起了酒碗,凑到嘴边,手抖得厉害,酒碗发出跟牙齿碰撞的声音。
喝了口酒,洪明苏似有了勇气,说道:“就是你午后看到的那个,那个妖女!”
午后看到的?妖女?
“你说是莲莲?”沈方鹤脑中顿时浮现出莲莲的模样,两只可爱的小辫子,红头绳系成了蝴蝶结,红扑扑的小脸蛋,一笑露出两个酒窝。
“就、就、就是她。”
“她要杀你?”沈方鹤在怀疑自己的耳朵有没有听错。一个如此可爱的小姑娘怎么会跟杀人凶手扯在一起。
“你看这个。”
洪明苏站起身来脱去了棉袄,撩起了贴身衣服露出身体。沈方鹤探头一看,顿时大吃一惊,只见洪明苏身上纵横交错全是鞭打的伤痕,还有星星点点的几处烫伤。
“这是她……?”
“是。”
“她不是你闺女?”
“她若是肯放过我,她做我奶奶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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