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点,事故调查正式展开。
事实上刘局昨天就安排执法人员去调取了章家港交管中心和码头港调与两条货轮通话的录音,以及VTs系统保存的相关证据。
不过现在要做的是先询问船员,等询问完做好笔录之后,再请中韩两国航运企业的代表和保险公司、船东互保协会的代表一起听录音,看VTs系统的相关记录,对整个事故发生的过程进行“复盘”,一起分析导致事故发生的原因。
“宇长”号货轮倾覆了,十几个船员都在岸上,并且全在滨江。
调查先从“宇长”号的船员开始,把船员全叫到海事局,一个一个的询问。
参加调查的人多,搞得像“三堂会审”。
船长忐忑地走了进来,在吴海利示意下坐到椅子上。
韩向柠“挑大梁”负责询问,事故科的管科长和事故科的小肖负责记录,刘局、韩渝和中韩两方的代表旁听。
询问过程不但要录音,而且全程录像。
韩向柠清清嗓子,抬头道:“彭旭升,我是滨江海事局工作人员韩向柠,接下来就你船与韩国籍货轮‘扬米’号相撞的水上交通事故进行调查。在正式询问之前,先给你介绍下参加事故调查的人员……”
韩向柠挨个介绍,当介绍到学弟时,她很认真很严肃地解释道:“由于事故涉及到韩方船只,为确保调查的公正性,我局专门请韩渝同志作为翻译,与韩方代表进行沟通。”
船沉了,货没了!
经济损失那么大,船长是第一责任人,正紧张着呢,根本不会去想翻不翻译的事。
韩方的两个代表很满意,觉得滨江海事局的调查官很专业。
从东海赶过来参与调查的唐总更满意,因为滨江海事局聘请的“翻译”是自己人,而主持调查的韩科长更是“翻译官”的爱人!
“彭旭升,现在正式开始,我们先对你的船长适任资格进行调查。请你简单说一下在海轮上服务的履历,并提供相关证书。”
“好的……”
国有大型航运企业的船长,履历肯定是没问题的,相关证书也很全。
就在韩向柠开始调查货轮情况,要求船方提供“宇长”号货轮的相关证书的时候,韩渝接过学姐刚审核完的船员证、船长适任证书等材料,递给韩方代表,用英语进行翻译,请韩方代表进行确认。
相比韩渝的翻译,两个韩国人更相信自己从东海请的翻译。
直到他们请的翻译确认没问题,他们才微微点点头。
确认船长和船都没问题,再调查甲板部和轮机部船员的适任资格,直到确认全体船员的适任资格都没问题,才进入最关键的环节。
搞得有点像法院审理刑事案件,第一次开庭不是断案,而是要先“验明正身”,光挨个问清楚姓甚名谁,什么时候被公安机关逮捕的,如果涉案的嫌疑人多,可能就需要一个上午。
韩向柠把船长再次请进询问室,询问起最后一个航次的航行经过。
“我船是9月3号从云港起航开往震江华能电厂的。”
“3号几点从云港启航的?”
“凌晨3点半。”
“船上装载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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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煤炭。”
“多少吨?”
“一万八千四百吨。”
这个问题跟之前的船员资格调查、船舶证书调查一样重要,直接关系着“宇长”号有没有超载。
如果船员的适任资格有问题,船本身也有问题,同时又超载,将来官司打到海事法院,中海会比现在更被动。
总之,从感情上来讲,韩向柠很希望“宇长”号货轮没责任,毕竟“宇长”号是中国的货轮。但在调查上要公事公办,不然很容易引发国际海事纠纷。
事实上这起中韩货轮大碰撞已经造成了很大影响,汤局今天早上又打来电话,说国际海事组织对此很关注,很多国际航运企业对此更关注。
韩向柠回头看了看两个面无表情的韩国人,提醒道:“继续。”
“哦。”船长定定心神,接着道:“9月4日上午10点,我船在吴淞口接上长江引航员续航。下午6点半左右,经章家港交管中心同意,按引水要求抛左锚6节下水,在章家港锚地锚泊休整。”
“锚泊时是谁在驾驶台值班的?”
“我。”
“锚泊也是你指挥的?”
“是的。”
“然后呢。”
“锚泊好之后三副接班,我没上岸,吃完晚饭就洗澡休息了。”
锚泊时让三副值班很正常,既没违法也没违规。
韩向柠让船长先出去,请工作人员把三副叫进来。
三副说他在值班期间没打瞌睡,没发现异常,直到夜里11点半与二副交班。韩向柠让三副出去稍等,把跟三副一起值班的船员叫进来询问,他们的陈述都能对上。
事故发生在二副值班的时段,二副是询问的重点。
二副回想起事故发生的过程心有余悸,偷看了一眼公司领导,忐忑地说:“我接班之后就查看我船的位置,发现身后约0.8海里锚泊了一条货轮。考虑到江里的水流比较急,我担心会碰撞身后的货轮,设置了报警范围,然后就跟当班水手在驾驶台聊天。”
正在进行的虽然是第一次调查,但韩向柠在调查前做过一番功课,紧盯着他问:“你发现身后有一条货轮,那知不知道船名,知不知道是一艘什么样的货轮?”
“当时不知道是‘扬米’号,只通过‘扬米’号锚泊时显示的灯光信号,看出是一条吨位不大的货轮。”
“你有没有用电台联系‘扬米’号,提醒‘扬米’号注意瞭望?”
“没有,当时没有。”
“有没有用电台问交管中心‘扬米号’是一艘什么样的货轮?”
“当时没有。”
“那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你船走锚移位的?”
“夜里1点15分左右。”
二副想了想,耷拉着脑袋说:“我跟值班水手聊着聊着,突然发现船与后来抛锚的船正在接近,立即用电台呼叫对方。多次呼叫无反应,我立即报告船长。船长冲上驾驶台,见左舷有船以近似直角的角度很快向我船冲过来,而且来船尾流明显,船长赶紧让动车,叫人起锚。”
韩向柠紧盯着他问:“在动车,在叫人起锚期间,有没有采取别的措施?”
“我们鸣叫五短声,电台继续呼叫,我们不只是呼叫,可以说在用电台呼喊,可对方毫无反应,对方没有采取任何避让措施。”
二副忍不住看了韩方代表一眼,接着道:“就在我们忙着起锚,忙着拼命用电话呼喊对方的时候,听见轰隆一声,‘米扬’号的船艏就撞上了我船轮机舱的位置。”
“然后呢。”
“为了减少损失,船长组织我们堵漏,可破沿有1平方米,怎么堵也堵不住。我们没办法,只能关闭油舱阀门,防止污染。船长呼叫‘扬米’号不要退出,但他们不顾我们再三请求,起锚倒车退出了,急速的水流就这么把我船冲向下游。后来在你们海事的帮助下,把我船推上浅滩。”
“我需要确认下时间节点,你发现你船走锚移位时是5日凌晨几点几分?”
“1点15分左右。”
“当时你船相距‘扬米’号多远?”
“具体距离我……我当时没顾上看。”
……
每个细节都需要问清楚,尤其时间节点和两船相撞前船长和三副下达的每一道命令。
光询问“宇长”号货轮的全体船员,就询问到晚上9点半。
唐总越听越不对劲,询问一结束,等韩国人走了,就把韩渝拉到一边苦着脸道:“小韩,能不能跟你爱人说说,都是自己人,能不能别揪着一些小问题不放?”
今天的询问结果对他们极为不利。
韩渝能理解他的心情,回头看看身后,无奈地说:“唐总,韩方不是傻子。尤其韩国船东互保协会的代表,中午吃饭时闲聊,人家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老船长,那些细节就算我爱人不问,人家一样会提出来的。”
“走,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先去吃饭。”
“饭就不用吃了,我还要去一趟军分区,军分区领导正在等我。”
“行,我送送你。”
“别送了,我有车。”
“一起下楼。”
“好。”
中海虽然是大型国有海运企业,但说到底依然是企业,遇到事一样得求人。
唐总不是两手空空来的,早就准备了一堆“心意”。
刚才韩渝说有车,他很直接地以为走私犯罪侦查局给韩渝配了汽车,打算把“心意”塞进韩渝汽车的行李箱。结果下楼一看,韩渝开的竟是一辆看上去很有年代感的女式木兰小轻骑!
“小韩,别急着走,我这儿有点土特产。”
“唐总,别这样,真没必要。”
“一点小意思,踏板上放不下,你等等,我让驾驶员去找个大点的袋子。”
“别忙活了,我肯定不会收的。”韩渝抬头看看依然灯火通明的四楼会议室,想想又意味深长地说:“唐总,上面正在开会研究,再说‘扬米’号那边还没开始调查呢,事故都已经发生了,你着急也没用。”
“事故调查归事故调查,心意归心意。”
“别这样,如果你再这样,我明天一早就回建福。”
唐总见韩渝坚决不收,只能关上轿车的行李箱,目送韩渝骑着小轻骑消失在夜色中。
韩渝马不停蹄赶到军分区,王司令员和陈政委果然在办公室里等。
滨江子弟兵正在东南沿海参加演习,他们想知道前线的情况很正常。
韩渝尽管很饿,但能理解两位领导的心情,把民兵运输大队、防救船大队和陵海预备役营参加演习的情况简明扼要汇报了一下。
“到了那儿的第二天才开始演练?”
“是啊。”
韩渝笑道:“刚开始就我们当回事,做了那么多准备。不过有准备肯定比没准备好,首长对我们滨江支队的评价很高,尤其在我们运送兵员过程中采取的一系列防空措施给出了很高评价,甚至在开会时点名表扬我们。”
王司令笑问道:“哪一级首长表扬的?”
“舰队首长。”
“我以为是军区首长呢。”
“军区首长也知道。”
“军区首长怎么知道的?”
“我们不是把高射炮搬上了船么,在航行期间我们组织了防空训练,马金涛和小鱼他们苦于找不到目标,就把去海上巡视兵员转运情况的海军航空兵运输机当作靶子瞄准。”
王司令员愣了愣,惊问道:“飞机上有首长?”
韩渝禁不住笑道:“嗯,演习后勤保障组的方组长当时就在飞机上,他不但看到了,还让飞行员在我们头顶盘旋,航拍了几十张照片。回去之后把这事当作笑话说给舰队首长听,舰队首长又当作笑话告诉了军区首长。”
“哈哈哈哈,干得漂亮!不搞出点动静,首长怎么知道我们去了!”
王司令员别提多高兴。
陈政委则紧张地问:“训练时用的什么弹?”
“用的训练弹,而且我们早观察到是友军的飞机,并且是没武器的运输机,怎么可能用实弹。”
“这就好,如果装填的是实弹,万一走火怎么办。”
“走火就麻烦大了,把首长打下来,别说咸鱼这小子会完蛋,连你我都要上军事法庭,哈哈哈。”
王司令员没想到会搞出这样的事,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两位领导很高兴,韩渝岂能错过这个机会,趁热打铁地问起评选优秀预备役军官的事。
王司令员没想到他会问这个,笑道:“你们防救船大队才成立多长时间,就想着要荣誉了!”
“从去年筹建到现在近一年,再说要荣誉怎么了?我们防救船大队不像陵海预备役营那么受上级重视,要钱没钱,要什么没什么,如果连荣耀都没有,怎么激励全大队的官兵?”
“听上去有点道理。”
“那能不能给我们两个名额?”
“不能。”
“为什么?”韩渝苦着脸问。
王司令员不知道怎么解释,干脆转身看向陈政委。
陈政委掏出香烟,笑看着韩渝道:“陵海预备役营干部参加的优秀预备役军官评选,是江南陆军预备役师组织的。你们防救船大队属于海军预备役部队,人家是陆军预备役部队,你们跟人家又没隶属关系,人家怎么可能给你们名额!”
“那我们大队的优秀预备役军官参加哪个单位组织的评选?”
“这件事确实有点麻烦,人家有上级,你们没上级,连个上级都没有,往哪儿推荐?”
“军分区不就是我们的上级吗?”
“理论上是,但事实上又不是那么回事,别说军分区没这方面的评选,即使有也不太好评,毕竟我们属于陆军,你们是海军预备役。”
“王司令,你说我去找找东海基地怎么样?”
“我估计没什么用。”
“怎么就没用?”
“他们是现役部队,又没国防后备力量建设的职责,只会评选优秀军官,不可能搞优秀预备役军官评选。”
“这么说不管有什么好事都轮不着我们防救船大队?”
“这只能怪关系没理顺,要不你回头打电话问问陈处,看海军总部能不能给你们评。说白了就是在奖状上填个名字、盖个章的事,这是精神奖励,又不用他们出钱。”
防救船大队就是个奇葩,真有点爹不亲娘不爱。
王司令员看着韩渝哭笑不得的样子,拍着他胳膊笑道:“你先别急,回头我打电话问问省军区,看省军区能不能给你搞几张奖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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