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专为一,敌分为十,是以十攻其一也,则我众而敌寡;孙子兵法·虚实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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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黄门与郎官间的群殴,在内廷已经许久没有发生过,甚至对于许多年轻宫女、小黄门而言都属新鲜事。
原本在别处不该发生的事,眼下有天子坐镇,众人却是幸运的瞧了个真切。
手里撕着宫女奉上的胡饼,刘宏一边咀嚼,一边观察着战况,“那蹇硕,平素只与朕吹嘘你如何厉害,怎今日连个郎官都对付不住?”
作为小黄门中最健壮的存在,蹇硕方一参战,就被臧洪与张奉特别照顾起来。臧洪正面与他缠斗,张奉寻机偷袭。好几次弄得蹇硕顾头不顾腚,叫苦不迭。
刘繇同样身负豪气,对上一个半的小黄门不成问题。至于赵昱,文士属性较强,勉强算半个战力。
于是,这群殴战局,到也是打的有来有回。
不过,旁他不论,刚才替老狗穿衣戴冠的小黄门是最惨的,几乎每人都至少上去抡了几拳。
外圈,段珪踮着脚尖,左瞧瞧右望望,不时评价两句,“那张文承端的是阴损,招招命中要害,即便一击不中,也迅速转移对手。”
将手中小黄门奉上的温茶,一饮而尽,刘宏终于站起身来。段珪见状,当即会意尖着嗓子喊道,“好啦,止战!”
而奋战的小黄门与郎官们余光见天子起身,也缓缓分列开来。
双手掐腰,刘宏踱步来到两者中间,“尔等简直胡闹!”左右看了看,“市肆中怎能随意打斗,规矩何在?法度何在!”
“蹇硕,朕没收你市令职务的今日所得!文承,你那张伯英的帛书也充缴抵罪!”再度左顾右视,“你等可有意见?”
当下两人都只是躬身,没有言语。
“锅....噶....”
“够了!”瞧眼那鼻青脸肿,嘴角留着血的小黄门,刘宏鄙夷,“没出息的东西,被人揍成这熊样。”复又扭头望向张奉等人,“你几人驾前斗殴,有失体统,与朕滚回嘉德殿前值宿去,朕无需随侍。”
躬身领命,四人迅速换回郎官服,排着队,往西园门走去。
刚走到拱门附近,便见对面中常侍张让领着小黄门、宫女匆匆过来,几人连忙侧身让道,张奉躬身行礼。然而张让却连瞥他一眼都不曾,径直便走了过去。
看着远处刘宏与张让交谈的身影,张奉沉默,臧洪几人也是五味杂陈。
“文承,走吧。”赵昱率先提醒了句张奉。
点点头,张奉遂跟着赵昱等人出了西园。而张奉的失落神色,几人自是都看在眼里。
“说起来,其实出生是我等无法选择的。”沉吟片刻,赵昱开口,见张奉望过来,他笑道,“好比在下,出生寒微,却也凭着自己一步步走到今天。昔年家母病无治,昱之悲惨,乡党见怜,后幸得处士东莞綦毌君受公羊传,及至如今。是以,我等虽无法选择出生,却能选择自己未来的路。”
“不错,养于宦官非己愿,他日报国天下知。”臧洪也同样劝慰道,“文承,岂不知前汉卫将军乎?出生马奴,不同样活出自己的人生。张公虽有养育恩,你却有自己的路要走的。”
环视三人,“不曾想诸位已经知晓奉之出身?”
“先前朱雀门下,我等生疑惑。”闻言刘繇对视两人笑道,“及至嘉德殿前,段珪独对你报以和颜,
再联系景兴今日之异常,我等又如何猜不出,你便是那张常侍的养子!”
摇头轻笑,张奉说道,“只可惜景兴今日长袖善舞到底还是不曾瞒住!”
“哈哈哈!”朗然欢笑,臧洪以手搭张奉肩膀,“说实话,初时我等着实心里有些介怀的。不过,方才一战,我臧子源打的极为痛快,你这朋友,我交了!”
“少习公羊,昱颇愿同爽利汉子结交。”赵昱笑答。
目光投向刘繇,只见他先行礼,“方才与嘉德殿内,若非文承仗义出手,今日恐繇之颜面要再遭戏弄尔!愿同文承交。”
四人再度顾视,遂尽皆仰头欢笑。
“说起来,方才文承揍那小黄门一拳端是果敢。”
“子源踹蹇硕那一脚也不逞多让。”
“哈哈哈....”
仲夏的阳光下,四名青年郎官,或许只因为一场斗殴,便成为彼此的好友。
随后几日,众人依旧照常进宫当值,值宿宫殿。只是天子并没有再对几人施加照拂,大多只是让他们中规中矩的做着执戟郎的本分事。
倒是后来段立私下找过张奉,说那日在西园替老犬戴冠更衣的小黄门,之后害了场大病,次日就病故报送掖庭。同时段立偷偷告诉张奉,那日张让之所以不在天子身边,是因为河南尹寻他商量联姻的事。
其主人公自然是张奉,后来张让好像告诉何进他已经与张奉断绝关系,若还有想法让他自己来寻张奉。
说起来这个时期,婚娶的事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
主要还是看双方家中长辈是否关心,张让这边既然不再干涉,思前想后,何进竟然将事情说与杨赐,老大人一听,没有犹豫的便允诺下来。
于是有杨公居中安排,张奉的婚娶就在他也稀里糊涂的情况下,准备了起来。那日他下值归步广里的时候,竟发现自己宅邸挂起红绸带,老仆门人在准备着聘礼。
关羽同胡氏也在宅邸内帮忙,大家热火朝天的,完全把张奉晾在一旁。
指挥侍者将绸带摆正后,关羽才扭头对张奉,“先前在郎署当值的时候,中郎将告知某,杨公已经允下你与何家的婚事。五官中郎将知我乃你门客,索性便放我归来,协助筹备。”
“那我为何不知此事?”瞪大眼,张奉无语。
“此事何府尹催促的也甚急。”迟疑片刻,关羽瞧着张奉打趣,“莫不是何府尹见文承仪表堂堂,如今又入为郎官,怕被哪个大家族看上,所以先下手来的。”
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张奉其实又哪里知晓,他那日在长秋宫,何皇后的妹妹何某正在屏风后面,瞧了他一个真切。
说起来张衙内也确实生的一张好面皮,否则也难得张常侍看中,这些年养尊处优,俊逸风姿倒是常人比不上的。何某一眼相中他,也是正常。
“这般没头没脑的事,也能落到我头上?”自顾嘀咕,若不是张奉知晓何进与何皇后的颜值,他还真的拼死也要先见见他们的妹妹再下定论。
“你且得意吧。”关羽再度打趣,“皇后是何等尊贵人物,其胞妹又岂会差。如今你既与中宫断了干系,拜入杨公门下,再成为何家新婿,往后大族少不得与你攀附交情。”
张奉很想说,大族也就在灵帝还活着的这几年能蹦跶,等灵帝谥号一上。天下大乱,士族也得依附军阀强兵。
所以张奉现在的目标很简单,就是想借着今岁郎官外放的机会,混个补缺。积攒一定实力,然后在地方扬名,托关系调回洛阳,任议郎。
只要在黄巾动乱爆发的前夕,重回洛阳进入政审行列,他说不定就会特事特办,借着平叛,直接获得领兵别部的机会。再之后,则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的时代。
其实就算张奉想张罗,他也起不到甚作用。一来他没有经验,二来他也不熟悉这个时代的习俗。索性他同门人老仆询问下自己要做的细节,心有准备后,直接当起了甩手掌柜。
说起来,这几日他已经同臧洪等人关系处的极为熟络。已经打探到他们即将被外放出去任县长的私密事,如果不是臧洪那个大嘴巴,到现在张奉还不知道他们已经在走门路,谋好县去任职。
广步里与永和里的夹道口,张奉默默等着。不多时,身着士子服的臧洪三人,也出现在路口。
“文承,此番我等前去赴袁本初的宴,只为道贺次阳公再登司徒位。你可千万不要乱说话。”再三叮嘱,相处这么多天,臧洪当然也已经知道张奉与袁绍、袁术间的摩擦。
“宽心,我张文承是最懂低调的。”听他这般回应,刘繇、赵昱也是一阵白眼,臧洪都恨不得抽自己两个耳光。以惩罚自己多嘴。
不过谁也没有料到,前司徒陈耽会因为不堪任的理由被罢免,于是检索九卿后,就只能由曾经任过司徒的太常袁隗来任司徒。
哀帝元寿二年,以丞相为大司徒。郡国守长史上计事竟。司徒府中有百官朝会殿,每岁州郡听采长吏臧否,民所疾苦,还条奏之,是为之举谣言者也。
因此司徒从某种意义上,是承接丞相的职责,负责吏民事项,总理政务的。而郎官外放为官,虽然不需司徒去亲点,但他若说哪位不能任事,那这人恐怕就有的候补。
于是,臧洪三人自然是想与袁家多通融些关系的。恰好赶上此次袁绍宴请洛阳士子,凡太学士子皆可往。但真正收到请柬的却大多是已经从太学出来,任郎官的人。
像臧洪这种十五岁便厮混在太学,关系人脉广阔的,自然第一时间就得到消息。于是,赵昱、刘繇等人都设法弄到了请柬,但谁也不知道张奉是从哪得到的请柬。
不过既然他有,又提出来同行,众人自然不能驳他面子。于是几人整备一番后,便偕同往袁绍居住在洛阳的别院赶去。
袁家在洛阳产业多,威望深远,自然也不乏别院。而这间别院却是占地极广,据说是前朝某郡国的郡邸,后来由于国君犯事,除国后,这间宅邸便被人买下来。几经辗转,流到了袁家手中。
汉朝外地郡国在京都有郡邸,其职能与临时大使馆相当。
此时,别院门前手持请柬的士子郎官络绎不绝,单是路上臧洪、赵昱等人就已经同多人打起招呼。两名来自袁家的侍从,正礼貌查验宾客请柬后,将其引入院内。
臧洪等人陆续将请柬递给门人核验,走进别院。等到张奉时,只见那门人,盯着请柬来回看了数遍,面露纠结。
经验丰富的管事,瞧见状况,连忙走过来接过请柬,仔细端详起来。半晌,他也面露纠结的举着请柬看向张奉,“这位少君,敢问你这请柬是从何处获得?”
眯眼管事,张奉双手环胸,突然震声朝院内喊道:“五官中郎将辖下郎中,张奉、张文承前来赴宴!”
他这一声唱名,直接将低声嗡嗡的院落震的一静, 随后便见院落内匆忙出来一青年,嘴角留着八字胡,正是那日与袁绍一道在太学门前的文士。笑呵呵拱手,“原来是文承。在下许攸、许子远。本初已等候多时,速速请进。”
上下打量眼许攸,张奉作揖还礼后,才昂首挺胸跟着进去。
其实他又哪里真有什么请柬,不过是那日见臧洪衣襟里露出边角,他便趁其不备摸出来端详一番后,自己回去伪造了一份。这三人根本看不出来,所以便带着他一道前来。
而方才门人大概是瞧着伪造的印信章记太过拙劣,才不得不发问。只是没料到,张奉直接如昔年那沛县亭长一样,门前唱名。知晓其脾性的袁绍,也只能捏着鼻子遣人将他带进来。
其实他此番名义上是宴请太学生,主要目的还是三署郎那些即将外放的郎官。须知,这些郎官将来可都是主政一方郡县的,若能借此机会将他们与袁家钩上牵扯,那袁家的门生故吏势头将会进一步扩大。
但这些郎官中,似张奉、王朗这种已有师传的人,他袁家是断不会邀请的。
所以,张奉此番未受邀,却不请自来的,显然对于袁绍而言属于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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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陈耽不堪其任罢,太常袁隗为司徒。《后汉纪.后汉孝灵皇帝纪》
洪体貌魁梧,有异于人,举孝廉为郎。时选三署郎以补县长;琅邪赵昱为莒长,东莱刘繇下邑长,东海王朗菑丘长,洪即丘长。《三国志·卷七·魏书七·吕布张邈臧洪传第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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