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回 殷仲文与石庚明

2024-03-20 作者: 牧水道人
第141回 殷仲文与石庚明

本朝国子学才立不满十年,本意与太学并行,招公卿子弟入学,为朝廷储才。国子学的创立形成了贵族与下层士人分途教育,国子学太学并立的双轨制。

国子生多为士族高官子弟,称之国胄或世胄,可以经明经策试入仕。而太学日渐没落,往往仅存博士而无生员。

前任祭酒殷茂曾上书称:自学建弥年,而功无可名。惮业避役,就存者无几;或假托亲疾,真伪难知,声实浑乱,莫此之甚!

向皇帝反应官宦子弟逃避学业,以各种借口请假,学中浑杂糜乱,简直到了忍无可忍的境地。

直到车胤为祭酒,着力整饬之下,稍有好转但收效颇微。

陆英来到秦淮河南,瓦官寺东的国学,此处建筑虽不宏壮,却皆是新修之所。可惜学院内却门可罗雀,处处枯叶堆积。

别说读书声入耳,连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也未看见。想是因为车祭酒离职已久,而华亭侯陆英又一直不曾上任,博士学子们都放了羊。

陆英步入讲堂,堂上空无一人,却在后窗树下立着位三十上下的男子,正吟诗道:景气多明远,风物自凄紧。夹籁惊幽律,哀壑叩虚牝。伊余乐好仁,惑祛吝亦泯。猥首阿衡朝,将贻匈奴哂。

陆英见他英姿挺拔,丰神俊逸,不由上前出声赞道:好诗文!好气度!

那人洒然回头,见是一名英俊士子,因笑道:小兄弟谬赞了!你贵姓啊?

陆英拱手道:在下姓陆,不敢请问先生姓字!

那人从树下走来,举手投足尽显儒雅,笑答道:鄙人姓殷,陋字仲文。

陆英听他自称殷仲文,不由追问道:原来是殷先生,幸会幸会!荆州刺史殷大人想必与您是同宗?

殷仲文道:殷荆州乃是我堂兄。你姓陆,是陆家何人子侄?

陆英道:在下陆英,草字华亭。

殷仲文微一惊,忙躬身道:原来是华亭侯,失礼失礼!想不到祭酒大人如此年轻英俊,玉树临风。下官还以为是院中学子

陆英笑道:殷先生何须多礼!不知殷先生可是国子学中人?在下初来乍到,还不熟知此间情况。

殷仲文道:下官拜骠骑参军,兼职国子博士。闲暇无事便来学堂读读诗文,让大人见笑了!

陆英道:殷先生好雅兴!只是不知这国学中其他博士学子都去了何处?

殷仲文笑道:这国子学向来疏于管教,学子们都嫌枯闷,不爱来学堂听讲。博士们也都各有门路,恐怕没几个是真心来讲学的!

陆英皱眉道:既名国学,便要为国养士,为朝廷储才,如此下去还要这国子学何用!

殷仲文苦笑着摇头,恐怕在腹诽你一个闲散侯爷,刚做了几天廷尉,得罪了会稽王还不知悔,如今又想得罪满朝勋贵子弟吗。

他也是会稽王孙玿兼任的骠骑大将军幕府参军,自然知道陆英与王国宝等人的瓜葛。陆英也不管他如何作想,沿着各讲堂书馆信步走去。

到了夫子庙门前,方看到有几个书吏在洒扫闲谈。陆英进门问道:你等是国学掾属,还是庙内差吏?

那几人抬头看到陆英气度不凡,且殷大博士也默默随在其后。此时不敢怠慢,有一名四十岁中年汉子施礼道:回大人,我等既是国子学属吏,也是夫子堂役员。大人有何吩咐?

陆英道:为何都在此处打扫,讲堂书馆怎得空无一人?

那人道:新年将至,夫子堂必有贵人来祭庙,是以小人们将之洒扫一番。讲堂那边因为平常也无人,是以

陆英道:请问你姓名?

那人道:不敢!小人徐仙民。忝为典簿。

陆英道:徐典簿,你们一帮掾属共有多少人?

徐仙民虽不知他就是新任祭酒,但听他所问,也猜得必定不是闲人,因而愈加恭谨道:回大人!国子学管杂物的役吏二十余人,其中六人兼管夫子堂祭扫。我等四人便是此类,尚有二人请假未至。

陆英道:本官新任祭酒,华亭侯陆英。你出个文告,贴在大门口:三日后辰时,所有属吏学子博士必须到齐,本祭酒有话要讲。不至者,一律除名!

言罢留下怔立无措的众人,一转身大步离去。

陆英回到富春山居,暂且把国子学之事放下,叫来皇甫思,命他派人送一封信往姑苏朱家去。

他听闻彭城太守刘牢之,因救援泰山郡不力,已被免官夺职。此举必是会稽王为了削弱王孝伯使出的阴谋,他告诉宋演,不要意气用事,还需静待蛰伏,以等到真正合适的时机。

用罢晚膳,正要闭门打坐,却闻石亮石庚明求见。陆英没料到石亮竟会独身来此,忙令皇甫思领进来。

当时宋演私自回京,还是典校署派他来带走了宋演。

虽然第二天便安然释放,但他两年前将自己带到典校署,前些时日又把宋演拘捕。说得再轻松也是把朋友之情全都抛净了。今夜无缘无故造访,且看他有何话说。

石亮今日未着戎服,只穿一身黑色布袍,披着一件大氅。他低着头不急不缓地走了进来,对着陆英施礼,却并未发一语。

直到皇甫思离去,堂上只有他二人时,石亮将大氅一掀,往前迈了一步,噗通双膝跪地,直挺挺地杵着上身说道:

侯爷,请恕石亮万死之罪!从今往后,石亮愿追随侯爷,肝脑涂地,义无反顾!言罢,砰地将头磕在地砖上,险些把陆英手中的茶盏震碎。

陆英沉默有顷,言道:庚明,快起来,请坐!

石亮道:侯爷不恕小人之罪,石亮不敢起来!

陆英笑道:你有何罪?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起来吧。

石亮抬头看了一眼,见陆英面容真诚,才痛快地站起身,抱拳道:

侯爷,小人之前贪图富贵,妄想依靠茹千秋幸进。如今看来,真是井底之蛙,树上螳螂,根本不知道天高地厚。

听他话音,想是眼见王国宝一朝覆灭,担心将来不得善终,想另谋出路了。

陆英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追求上进也不算错。但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只要不去害人,就不是彻头彻尾的恶!

石亮道:多谢侯爷教诲,石亮铭记在心!

陆英笑道:庚明请坐,今日找我,所为何事?

石亮仍站在当地,言道:小人来是想提醒侯爷,那会稽王养子元显,自幼秘密豢养了一批武士,其中不乏武艺高强之辈。只是这些年来,好像从未做过什么事情唯有当年道场寺拆迁时,他们出手过。

陆英奇道:哦?道场寺!就是当年趁夜杀人放火的那些人?

石亮道:小人偶然听闻孙元显与茹千秋谈起过,他手下的武士身手了得,曾经助那迦什么陀的神僧办过事

陆英暗暗点头,看来石亮所言不假,当时朱琳琳夜中与人交手,现在想来,能跟琳琳斗个不相上下的人,确实有点功夫。

只是那时候不知道她习得了上乘武功,还当作平常打斗而已。

陆英问道:这孙元显是个怎样的人?

石亮道:其人虽年少,但心智计谋都非等闲,才干远出王国宝之上。会稽王愿意痛快地牺牲王国宝,未尝不是看到孙元显已成长起来。恐怕今后,朝政都将出自此子之心意,天下大乱不可避免!

陆英道:若是他聪明才智不用在正道,确实为害弥深。

石亮又道:小人虽然只是小小武官,但在典校署多年,颇有些朋友故交,是以常能打听到会稽王府之事。孙元显断言王孝伯殷仲康还将再反。请求将朝廷军权交给他调度,同时多立藩镇,分散王殷实力。

陆英叹息道:兵戈不休,祸乱难息。江南百姓要有苦头吃了!

石亮道:侯爷,小人素知侯爷忧国忧民,所行皆是正道。惟愿追随侯爷,洗心革面戴罪立功,助侯爷建立大功于天下!

陆英摆手道:庚明言过了!我哪有什么大功要立?况且一无显职,二无重权,在这乱世之中,又济得什么事?

石亮道:侯爷不必疑虑,小人志向已定,绝不肯相负!现在侯爷虽然如潜龙在谷,终有腾跃九天之时。小人愿意为侯爷打探孙玿父子消息,甘心做暗子死士,虽万死不辞也!

陆英笑道:这是哪里话?庚明想岔了,陆某绝无此等野心。

石亮道:侯爷,石亮不便久留,往后有事自会遣人通报消息。这就告辞了!

说罢,再一躬身扭头就走。陆英看着他离去的身影,不由深深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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