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出家属楼,就撞见梦雅,她面对刷了白漆红字的墙面站着,双手撑着书包带子,用脚踢地上的石子。
一块石子蹦跶到我脚边。
梦雅一抬头,看到我,又笑。
“不好意思哈。”
总感觉,国中时代的梦雅比高中时候要温柔些。
我上前一步:“你是中午那个人的朋友?也住在这里?”
梦雅摇头,然后指了一个方向:“我家住那边。我在等小白——白瑞涵。”
“这样啊。难怪之前没有见过。我是最近一个月刚搬过来的,郭媛爱。”
“哦。”
梦雅上下打量我,然后就不说话了。
说来也是,原本就不认识,又不是一个学校的,没什么一定要说的话。
我正要走,梦雅忽然转头:“你是刚搬来的?”
“嗯。怎么了?”我停下。
梦雅又上下打量我,歪着脑袋:“怎么搬这里住?都是老房子。”
“嗯,离学校近。”
“哦?”
梦雅看了看我身上的校服,点点头:“这样,也是。嗯,再见。”
这对话显得莫名其妙,我一直不知道梦雅到底想要表达什么意思。
后来直到我们熟悉起来之后,再问起这件事,梦雅很不负责任得回答。
“看你挺合眼缘的,跟我是一路人。”
用合眼缘这种标准来区分伙伴与否,实在是太不负责任了。
比如我到现在看沈微琪,都觉得她很合眼缘。
再比如,虽然我经常得到华倩林的帮助,但是每次与那双黑得没边儿的眼睛对视时,依旧后背发凉。
第二天,邮局那边依旧没有消息,我有点不安。
依照于兰的习惯,昨天就应该寄信过来,但是今天还是没有收到。
再仔细看上一封信的,也没有看出有什么异常。
我隐隐觉得不对:于兰,不会是想要亲自去寄信的地址,找到自己的母亲吧?
比计划中的进度要快呢。
不过今天是星期四,于兰读的是寄宿制学校,周五晚上才准许学生回家。所以这两天倒还不至于跑过来。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就要做好准备了。
赶在于兰到来之前,布置好现场。
做了这个决定就立刻行动,下午一放学我就奔去邮局,寄出几封信。
信里写着,没有收到于兰的信很担心,于是周末想要和她见见面。
然后,投入邮箱。
接着回到出租屋。
其实,从虐待事件之后,于兰已经老实很多。但是她并没有完全收手。
在清明节结束之后到现在的将近两个月的时间里,于兰依旧以自己的方式骚扰我们。
手段幼稚却让人厌烦。
有几次母亲决定报警,但被父亲和我劝阻。
首先证据不足,其次造成的损失不够立案。就算报警也没有什么办法。
更何况,这边进展顺利,很快就能收网。
天黑之后,我从出租屋离开回家,出门时感觉有人在看我。
回头,下意识去看小白家。
窗口处,站着小白,是他在看我。
为什么看我呢?
我转过身,冲他挥了挥手。
小白拉上了窗帘。
在我们的眼中,彼此都是奇怪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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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约定的日子终于到了。
一大早我就离开家门,往出租屋赶去。
从这里到江边采沙场的距离很远,为了保证顺利,我预先在江边一个茶馆里订了个包厢。
那里我事先去过,视野相当开阔,恰好能看到于兰母亲的家。
说实话,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我相当意外。
因为知道于兰与高云的故事,所以知道于兰的父亲当年是职业高中的老师。
我以为这样的人,他的妻子应该不至于太差,没想到却是个识字不多的女人。
不管是相貌还是性格,都拿不出手。
也难怪于兰的父亲会对学校里青春靓丽的学生出手。
后来,逐渐从于兰的信里得知,于兰的父母是属于娃娃亲,两人根本没有感情基础。
也因此,于兰的母亲能够如此彻底得抛下于兰,一走了之。
更因此,于兰的母亲在第一封回信里就明确地表示。
“我没有这个女子。我不是她妈。我不会养她。你们想要钱而已。休想。”
这是写给于兰姑姑的。
于兰的母亲,从一开始就没有动过心思。她接下信也只是担心信的内容被别人看到,自己家的丑事被曝光而已。
而我,将那封信改了。
改成了一个慈母对女儿的呼唤。
改成一个犯错的母亲的忏悔。
然后寄给于兰。
在最初的信中,于兰对于母亲的忽然示好表示愤怒,但她依旧回信。
这就说明其实在她心底,还是希望能回到母亲身边的。
之后,随着交谈的深入,以及我对于她家往事的逐渐了解,于兰终于软化了。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她的骚扰次数明显减少。
同时,我相当矛盾。
如果这样建筑在谎言之上的亲情能够让于兰放下仇恨,心生光明,那么就此罢手说不定还会阴差阳错制造一个相对好一些的光明结局。
但这是不可能的。
总有一天我的谎言会被戳破,到时候换来的是更为残酷的报复。
更何况,对于于兰这种性格的人,我实在不认为那种理想的局面能够维持多长时间。
因此虽然有犹豫,但是计划依旧按照预想得一步步实现。
终于到了今天。
已经不满足于书信沟通,想要见到母亲的于兰,会在最后一封信的指引下,来到空无一人的出租屋。
我留下字条,备用钥匙在门外花盆底下。
开门之后,她首先会看到一个空荡荡的,甚至连必须的生活用品都没有的脏屋子。
就在疑惑的时候,用红色胶带标明的箭头会指引她看向桌子。
桌子上放着于兰母亲真正的亲手信。
如果她真如我所设想的那样急躁,她会意识到自己被欺骗,因此愤怒,又因为看到母亲的真实态度而暴怒。
如果她没有刘蕊那样傻得惊人,那么她会在气得想要撕掉信封之前,将信封上的地址读一读。
那是她的真正的母亲的真正的住址。
接着,如果她是个足够狠的人,那么她的选择会是——
啊,出来了。
一个瘦小的人影从家属院里冲出来,速度快得如闪电,几乎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
我从隐藏的小巷子里走出来,立刻拦了一辆的士,去江边。
考虑到这个距离需要的车费,于兰就算再怎么急火攻心,大概也不会选择的士。
所以我能赶在她之前到达江边。
顺利到达茶馆,走进包厢,我喝了口茶,定定心神,开始等待于兰登场。
在一封封洋溢着阔别多年的母爱与温情的信中,于兰会幻想出怎样美好的未来呢?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这份幻想越是美妙,得知真相的时候就越绝望,越愤怒。
当这份愤怒达到顶点之时,甚至能够摧毁一个意志不坚定的人的理智。做出令人后悔终生的事。
尤其对于于兰这种即狠又急还是个直脑筋的人。
幸好从出租屋到这里的距离够远。
希望她能稍微冷静一下。
毕竟万一闹出人命的话,我这边就不好收拾了。
我又喝了一口茶。
半个多小时之后,于兰终于出现了。
看来她并没有完全冷静下来,拉住一个人就打听。
之后,来到了自己母亲的家门前。
扬起手,准备敲门。
终于到了这一刻啊。
阔别多年的母女相见,这本应是多么感人的画面!
可是经过前番铺垫,接下来又会上演怎样出乎意料的剧情呢?
会有不少人围观吧!
陈年往事,会被翻出来吧!
面子,会被撕得粉碎吧!
自尊,会被挫骨扬灰吧!
我几乎能感到自己的脉搏——它从未跳动得如此迅速。
除我之外还没有人知晓的戏码就要上演,这是多么令人激动的一件事!
太兴奋了!
以至于心跳几乎要超越极限。
视线也变得模糊不清。
在门打开的瞬间。
我感受到了来自心口的疼痛。
唯独忘记了这一点。
一旦情绪过于激动,我的心脏就会罢工。
急促的呼吸已经无法及时提供足够的氧气。
手脚在麻痹。
身体不听使唤。
眼皮合上,再也睁不开。
我,倒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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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过去多长时间,意识终于恢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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