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开大殿的门,这里还同往日一般没人把守,进也便进了。
殿内站着一位看来十分挺拔的青年,他背对着我,我瞧不见他的脸,但看身形,隐约是二师兄句芒。
这么想着,我便低低唤了一声。
“二师兄。”
他身子约莫僵硬了几秒,而后脸上仍挂着十分惊诧的表情转身……
看到我的一刻,表情复杂得厉害。
但他在抛却了这意外、惊喜、感动、激愤的几种情绪后,第一件事,还是扑上来……熊抱住了我。
“咳咳……二师兄,你勒着我脖子了……”
他极不情愿地松开手,不甘地扯扯我的脸皮,“这么多年,你也不晓得来看看我,怕是早就忘了我。”
语罢,竟似十分委屈要哭出来的形容。
我甚惊慌,不想这么多年他竟丝毫没有稳重些,急忙抚慰他一番。
“怎会?我是日也思夜也想二师兄你,常常因思量之苦难以入眠,可我不敢来见你,害怕再见更难抑相思之苦啊!”
这番话将我自个儿恶心得狠了,那厢二师兄却十分受用,硬是蹭了蹭我,将感动而流的两滴泪尽数抹在我衣服上……
“你此番是特地来瞧我的吧?”他满怀期待地将我望着。
我自觉话题扯得过了,若是再应了他,难保他不会将我拉去整个长留转上一圈培养多年未培养的感情。
我遂点明了来意……
“你可知,蓐收哥哥如今在哪儿?”
我仿佛瞧见眼前人眼中燃着希望的小火苗“啪——”地一声,灭了。
二师兄一路扁着嘴带我来到蓐收房前,期间未同我说一句话,即便是到了,也是用幽怨的眼风瞟我一眼,而后瞬间不见了踪影。
我不禁感叹,这万年来,他也不是什么都没成的,这瞬移的功夫,他练得是越来越好了。
望着眼前高大非凡的处所,我思绪又有些飘渺。从前我在长留时,蓐收住的向来是木屋,平日素来闲适幽静。隔了万年,再好的木头也坏了,可所幸他依旧清雅,再住,虽非木屋,却也是青玉墙琉璃瓦,端的好一派自在腔调。
我兀自推了门,只瞧见屋内正中一张巨大的床榻。
蓐收他,便侧卧在榻上。
一身白衣,胸前衣襟微微敞开,露出分明的锁骨,有几丝发绺落在脸上,却并不影响那无双的姿容。他大抵听见了声响,紧闭的桃花眼慢慢睁了开来,细长的眼角旁一颗泪痣尤为显眼。
“蓐收哥哥,好久不见。”
他似乎有些不信,将眼睛再次闭上,自个儿笑起来。
“竟然又梦到你了。”
我觉得好笑,便出声提醒:“我不是梦,我是凤楚,真真切切的凤楚。”
他再次猛地将眼睛睁开,带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紧紧盯着我。接着又下了榻,一步一步地朝我走来。
我觉着他大抵也是太久不见我,甚为思念,便定定站着笑望他。
而他走至我身前,眼眸邃然,黑色的瞳孔深不见底,一句话也未说,我刚想再次出声提醒他,却猛地被拥进怀里。
唔,果然都是在长留久住的人,表达思念的方式都是一模一样的。
然对待他不能似对待二师兄,二师兄没甚心眼,即便生气,也不久放在心上,隔些时候便也好了。
蓐收却不同。
我记得从前我刚上长留,第一次见着他,觉得他身形高大,很是符合所谓英雄的形象。但那时我私心里其实一直不待见英雄,觉得英雄被众人崇敬,而我不是那些众人,我何苦崇敬他?
是以他一副英雄的正义凛然之气,却招致了我将上山时捉来的几只小老鼠偷偷放到了他的被褥下……
我不知他究竟是否怕那些小老鼠,我只知,自那以后,他便同我结下了梁子。
这个梁子具体是何时被打破的我记不真切,但这期间着实是段很长的期间。
可见,记仇的人是不能轻易惹的。
因了此原因,我对待他的怀抱只能十分轻柔地推一推,然后说:“蓐收哥哥,近来,你过得可好?”
他缓缓地将我松开,眼神仍是牢牢地将我锁住,半晌,才答了句:“不好。”
我意识到他这句话是在回答我时,他已然兀自转了身,给自个儿倒了杯茶,闲闲地冲我道:“你这样久的时光不来,此番到访,是为何事?”
我觉得蓐收在某些方面比师父还要了解我一些,譬如他一眼便能瞧出我有事相求,而非同二师兄一般单纯地以为着我是来探望他的。
我便也不再客气,索性将来意同他点明了。
他略微沉吟一番,说道:“你要让我寻妖界的旧友也不是不可,只是你从前去过妖界,该清楚,妖族四皇子姬襄一直是如今的妖皇姬辛的拥护者,从他处下手,无疑是将月华生生送入虎口。”
“那么,你就没有别的人选了么?”我甚焦急。
“倒也有一个,便是从前的妖族二皇子姬未。”
“他不是被妖族流放了么?”
“的确,但他仍旧是妖族二皇子。从前老妖皇在时,最为倚重的,其实便是姬未,只可惜后来姬辛夺权……”他话说到这里,淡淡瞟我一眼。
其实我早已释然,从前我以为自己恋慕姬辛,为着他做了许多愚蠢之事。
这其中,就包括为他铲除异党,篡位夺权。
但那时我一心觉得自己是为了爱,所做的任何错事都是可以被原谅的,直至后来承受挖心之苦,我才知晓,我所认为的那些爱,于旁人眼里,大抵只是一桩笑谈。
我更没法预料到,从前的那些事,如今竟会成为困扰自己困扰仙神二界的大错。
我抬头,十分平静地对蓐收道:“从前我做的错事,我想亲自来弥补。”
他微不可闻地叹口气,继续道:“后来姬辛夺权,恐难服众,便想将姬未斩杀,然妖界仍有许多忠于老妖皇的志士,他们联合起来阻挠了姬辛的计划,遂姬未后来只是被流放到了无底之境。”他顿了顿,缓缓踱步。
“姬未虽始终未再出现,但其在妖界的影响力却并不输于姬辛,且我多年前曾于他有过救命之恩,此番若是我去寻他,说不准不仅可以将月华救了,还能让妖界换一副天地。”
我甚欣喜。
“那便有劳你了。”我说完了这个话,转身便想离开。
因着这实在是个非常好的消息,极有可能扭转如今整个六界的局面,我急不可耐地想去告诉月华,让她不必过于忧心。要知晓,古往今来,被逼婚的少女常常都会弄出些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若是我去迟了,难保她不会已经进行到第三个步骤了。
但我步子还未迈出去,便被蓐收叫住了。
他极慢地走至我身后,却不开口,只那么站着。
我等了许久,转身望他,只瞧见他一双眼布满了血丝,表情压抑,好似在极力隐忍些什么。
我将手附上他的面庞,关切地问:“蓐收哥哥,你怎么了?”
他闭了眼,不再瞧我,嗓音沙哑地开口:“你这便走了么?”
我点点头,觉得此刻月华的事乃是关键中的关键,没甚多余的时间干旁的事,但他这副形容,好似在暗示些我什么。
我想了想,觉得他大抵是希望我去看望一下师父,便道:“你告诉师父他老人家,徒儿不孝,从前离开长留便犯了错事,深觉丢了他老人家和长留的脸面,怕师父责骂,便多年也未曾再来看望他……这么多年过去,徒儿也诚心悔过了,本应当面求师父原谅,然今日实有要事在身,改日……改日一定再上山亲自拜见师父……”
我向师父闭关的方向作了一揖,再次转身预备离开。
前脚刚踏出房门,便听身后传来蓐收十分悠远飘渺的声音:“你就没有什么话,想同我说的么……”
他这句好似不是问句,而是自言自语地低喃。我觉得他今日有些奇怪,再一想,觉着这么多年过去,有些改变也是正常的,譬如他年纪大了,大抵更爱听些十分让人肉紧的话。
我甚理解地转头将他望了望,真诚地说了句:“蓐收哥哥,我总会关切思念你,无论任何时候,任何境地。”
语罢,也不待再瞧他的反应,便腾了云头回天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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