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迷宫(4)
我侧过头,心底的疑惑却一层层地泛上来。
我是脑震荡吗?
如果不是,为什么在梦里,忽然间多了那么多的陌生人——明明从未在生活中有过接触,却又熟悉得……像是“亲人”?
亲人……什么是亲人?
明明我在这个世界上,就只是孤单一人啊。
我有些怀恋地闭上眼睛,画面还是层层叠叠地涌现……
是一个面目模糊的老人,端着饭碗,满面愁容地在我面前弯着腰,举着勺子,小心翼翼地问:“吃一口饭好不好?”
还有一个五六岁的少年,手里举着很大颗的糖果,“喏,给你吃,别哭了……”
……
我猛然间睁开眼睛,病房里竟真的有人!
他俯下身,蹙着眉心观察我的表情,遮住了窗下的一地荒芜,五官柔和而模糊。我维持着侧躺的姿势没动,与他对视,喃喃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他退开了一步,许是因为侧了侧身,有一束光线毫无遮挡地落在我的眼睛里,明亮得近乎灼痛。我下意识地伸手遮了遮,却也错过了他此刻的表情,只觉得他一贯淡然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不自然,“集团中层会议今年选在夜东的度假村召开。”
“那真不巧,秦眸前两天回去了。”我干笑了两声,“谢谢你来看我。”
他沉默着没有接话。
我适应了光线,重新睁开眼睛,“我太不小心了,真是对不起。”
他拖了把椅子在我床边坐下,指尖交叠,叫人难以分辨表情地重复了一句:“为什么说对不起?”
我怔了怔,是啊,为什么说对不起呢?
“啊?我麻烦了这么多人。”我的声音愈发低弱下去,从最开始的歉疚,慢慢地,变成了酸涩。
我的同事、朋友们能来看我,那都是人情,总有一天,我也得回报。可如果我有爸爸妈妈的话,他们一定很着急地赶过来了吧?这个世界上,可以肆无忌惮地耍任性、毫不顾忌地索取而不必感到愧疚,大约就是父母了。
可是我没有。
……
或许是在病中,平常粗壮如同钢筋的神经竟然变得很脆弱,仿佛被碰了碰,就轻易断了,我翻了个身,不让他看见此刻有些润湿的眼睛,把头埋在了枕头里。
“白晞,好了,你的伤又不重。”他轻轻抚上我的肩膀,低低地劝慰,语气中竟也带着几分温柔,“别哭了。”
眼泪顷刻间顿住,我想起那个试图哄我的小男孩,脱口而出:“沈钦隽,我有爷爷,还有一个哥哥!”
他的声音带了几分焦灼,用力把我掰回面对他的方向:“白晞,你没事吧?”
“我有爷爷,还有一个哥哥。”心里那种感觉愈发地真实,我的眼角还噙着泪,却笑着说,“真的!我不是孤儿!”
他惊疑不定地看着我,在长而卷的睫毛之下,瞳仁是十分好看温润的深琥珀色泽,里边却一点点泛起波澜,“你是不是摔坏了脑袋?”
我拼命摇头,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像个疯子,却又苦于没有证据,只能说:“我看到了他们,他们是真的!”
他凝视我半晌,一字一句:“你爷爷叫什么呢?你哥哥呢?”
我微微张开嘴巴,半晌,颓然说:“我还不知道。”
“你一定是做梦了。”他吐字的速度慢而稳——假若不是因为此刻我的感觉那么强烈,我一定会心服口服。
我摇头否认,“不是的。我哥哥……他曾经劝我不要哭——那不是做梦,我一定经历过,才会那么、那么真实。”
沈钦隽笑了笑,那个笑容令我觉得有些困惑,仿佛是如释重负,“回到翡海我让人帮你安排一次检查吧?”
“我没有开玩笑。”我不得不再一次解释,头一次觉得语言这样匮乏,“我脑子没问题。”
他凝眸一瞬,站了起来,大约是不愿再同我争执,语气变得敷衍,像是在哄一个孩子,“好,你有个哥哥,也有爷爷。我傍晚还有个会,你休息吧,我先走了。”
我看着他准备离开的身影,到底还是叫住了他。
“沈钦隽,你来看过我吗?我是说,之前我还在昏迷的时候。”
他犹豫了片刻,“没有。我第一次来。”
那么……真的是梦了。
梦里有一个人握着我的手,轻柔地试图抚平我手背上的疤痕。
“以后工作不要这么拼命。”他顿了顿,“就是因为你在这个世界上只是孤单一人,才要更好地珍惜自己。”
他说得虽然冷酷,却没有错。
我转开视线,尽量用平静的声音说:“我知道了。对了,还没恭喜你订婚了呢。终于心想事成了,也不辜负之前的折腾。”
他站在门口的地方,不动声色地看着我,仿佛是在掂量我说出的这句话有几分真心,末了勾起唇角,笑意疏离而礼貌,“谢谢。”
到了晚上,报告出来了,一切指标都显示我的身体已经无恙。按着医生的意思,我明天就能出院。同事给我订了餐,我催她早早地回酒店去休息,顺便把回去的机票给订了。
“你一个人待着没事吧?”她在病房门口踌躇着回头。
“去吧,去吧,我马上睡觉了。”我笑着说。
“行,那我走了。”
“哦,等等——”我不经意地叫住她,“你们怎么给我找了个这么好的单人病房啊?”
“我也不知道。”说起这个,同事也是一脸莫名,“本来第一晚是四人病房,后来就换过来了。不过能有单人病房再好不过了,你好好休息吧。”
我若有所思地看着同事的背影离开,回想起沈钦隽的忽然出现,不由得让我嗅到一丝丝阴谋论的味道——何况他刚才的表现,实在让我觉得意外。
以我对沈钦隽的了解,他从来都是一个步步为营的人。换句话说,一件事哪怕他有了十分把握,表现出的也是七成的谦逊。我从未看他如此激烈地去否决一件事,而这件事,事实上同他毫无联系。
我总觉得这件事有些古怪,却又说不出来怪在哪里,额角一突一突的,又酸又痛,我忽然开始想念烟草和烟草能够带来的惊醒味道,想都未想,换了身衣服,往口袋里揣了个钱包,避开护士站,匆匆忙忙地下了楼。
夜色已经无声地铺陈开去,即便穿着大衣,又是在南方的城市,我依然感受到淡淡的寒意。医院的楼下却是热闹得很,水果摊一连串地摆开,果篮、生活用品、烟摊此起彼伏,有一种红尘俗世的烟火气席卷而来,虽然无序,却令人觉得幸福。
我走进一家小超市,目光开始搜寻卷烟,老板娘倒是健谈,一看到我就问:“姑娘,额头怎么啦?”
“被撞了。”我含糊地说,“老板,我要那包烟,还要一个打火机。”
兜里揣着烟和打火机走到街道上,迫不及待地,我拆开了烟盒,指尖夹了卷烟,另一只手摁上打火机的滑轮,用力往下一滑。
哧的一声,火苗在指尖蹿了起来,仿佛是淡淡一朵花绽开,带着轻热与暖意。
卷烟的一头渐渐焦灼,散发出苦涩的香气,诱人得难以抗拒。我正要凑过去,忽然间有人从我手中抢过了那支烟,扔在了地上。
“你——”我原本一扬眉,正打算撒泼吵架的,蓦然看见那人冷峻似薄冰的表情,那句话就吞了下去,“……你在这里干吗?”
沈钦隽一把将我手里的整包烟抢了过去,看那表情,仿佛下一秒就要来揪我的耳朵,他薄唇一抿,“你在干吗?”
轻而易举地被扭转了攻防之势,我嗫嚅着说:“我下来转转。”
“说你几次了让你别抽烟?!”他冷静地看着我——可我亲眼看见他的指节凸出用力,将那包烟壳捏得凹陷下去。
我新买的烟……我想念那股苦涩而清醒的味道,想得快疯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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